5 多謝師姐
1.
次日一早葉師兄便和弟子們趕了過來,而先前因為虛無障受傷的弟子們也盡數找到。只不過青要峰事出突然,我們雖對意外有所準備,到底也沒準備得那麽充分,導致弟子們重傷十餘人,是大過失。
待将異獸封入乾坤袋,收回北蕭山,我與葉師兄便自行去師父那兒領罰。
還好師父師叔念及因果,未多責怪。
當我從殿內出來,便看見門外不遠處站着的蘇妄和宋遠。
他們這一路上關系親近了許多,眼見着就要朝前一世的情況發展。只不過這回有了點兒意外,加入了個我,變成了三人行。
我摸了摸鼻子,一面感覺不好意思,一面又為此慶幸。重生一世,我執着于改變未來,而在通往未來的道路上。哪怕是一點點些微的不同都叫我覺得開心。
“師姐。”宋遠喚我過去。
回到門派後,宋遠又恢複了最初那個溫潤自持的模樣,蘇妄也依稀是從前寡言少語的姑娘,好像一切都和原來一樣。我想着,擡頭望他們,在對上兩雙帶着擔憂的眼睛時,又覺得好像一切又都有了點兒不一樣。
正在我感慨之際,宋遠開口:“那老頭兒沒為難你吧?”
我一驚,被石子絆了下,險些摔倒。
我的祖宗啊,師父師叔可是大能,別說只隔了一道院牆,就算隔着一座山,只要他們願意,都能把話聽得清清楚楚,您這聲音能稍微輕那麽一點點嗎?
“怎麽會,師父師叔待弟子向來寬容。”我連忙道。說着,我眼睛往牆裏瞟,滿滿都是心虛。
蘇妄打斷我:“寬容?”
她這句反問帶着幾分譏诮,說話時那份不屑幾乎凝成實體流露出來。
我心底一驚,不曉得她這是怎麽了,我不過就被訓了幾句,她這麽為我不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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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疑惑着,便被宋遠打斷。
宋遠在一邊接着我先前的話:“沒事就好,不過要我說,這本來也不幹你的事兒……”
“行了行了。”我生怕他再說下去,“你們等在這兒是有什麽事情嗎?”
宋遠很奇怪似的:“我們應該有什麽事情嗎?”
我一愣:“那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蘇妄瞥一眼宋遠,很快收回目光,宋遠與她并肩沒有發現,我倒是看得清楚。但很快,她将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師姐,我們聽葉師兄先前說起青要峰之行出了差漏,要領責罰一事,覺得有些擔心,便來門口等着,看有沒有什麽能幫襯得到的地方。”
幫襯?擔心我?
我聽着,心口一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我不大擅長應對于人際交往一類的事情,不論是善意還是惡意,都不擅長。面對人家的關心,我心裏感謝卻不知該說什麽,碰見誰來找茬兒,我也不曉得能怎麽回話,大概是因為這樣,從小到大也沒幾個人喜歡和我玩,大家都覺得我是木頭性子,無趣得很。
便如此時。
我撓撓頭,努力措辭:“其實沒什麽的,師父師叔向來待弟子們好。即便是責怪,但事出有因,也不會過于苛責。你們不用擔心我。”說完之後,我覺得這番話顯得生硬,腳尖在地上碾了幾下,又多憋出一句,“不過還是多謝了。”
“謝什麽?”宋遠促狹道,“我們與師姐畢竟有青要峰那一晚……”
話說到一半,他的臉色忽然變了幾變,仿佛想到什麽不堪回首的過往。我聽得一頭霧水,蘇妄卻是秒懂一般,很是默契的與他對視一眼。
只剩我一個人不明所以:“青要峰那一晚?”
宋遠的聲音驟然生硬了幾分:“有,青要峰上,并肩作戰的戰友情。”
仿佛想見什麽,蘇妄忍俊不禁,失聲笑了出來。但很快又握拳掩唇,只露出一雙星子般的眼睛。
對上我疑問的目光,她輕咳一聲:“師姐,沒什麽,只是我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好笑的事情?他們這是在說什麽?
我琢磨了會兒宋遠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着牙擠出來的話,總感覺哪兒不對,但一下子又說不出來。不過,提到青要峰,我倒是想起了那一鍋湯。
雖說師父師叔沒有為難我,但他們對我的關心是真,我也沒什麽好答謝的,不如便再請他們吃頓飯吧?我親自下廚。
這麽打算着,我便問了出來。
誰知這句話剛剛問完,他們的笑意便淡了幾分。
我見狀,遲疑問道:“你們不想來嗎?”
宋遠很快應聲:“怎會?只是擔心會給師姐添麻煩。”
原來如此,他們倆還怪貼心的。
我笑笑:“不麻煩,不過是炖鍋湯而已。”
宋遠「唔」了許久,末了貌似不經意地撞了一下蘇妄的肩膀。
他們這是在打什麽暗號?
我正疑惑着,便聽見蘇妄開口:“可青要峰一事剛剛了結,新弟子歷練也才結束回山,我聽葉師兄說這幾日要做除異獸的記載和新弟子們的考核記錄,想來師姐也沒多少時間。不如下回吧?”
我略作思索:“也是。”剛思索完,擡頭,便看見他們交換眼神,松了口氣似的。
我一愣,連忙別開目光,越發覺得自己不該站在這兒。想到先前邀他們來我那兒喝湯,他們似乎不大願意,聯系起來,說不定是人家剛對彼此生出情愫,覺得我沒眼力見,老上趕着打擾他們建立感情?
這麽一想,我的心情又開始複雜起來。
“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我先回住處了,你們這一路也不曾休息,趕緊回去歇歇吧。”我随便找了個理由,這一回,他們沒有再多說什麽,很輕易便離開了。
而我回屋,念着考核記錄,提筆案邊,卻是寫着寫着就發起了呆。
2.
如今蘇妄和宋遠漸漸相熟,想來再過不久,就該在一起了。我因為清楚他們的發展,每每遠瞧着,都覺得兩個人怪般配的。
可之後會如何呢?
想到這回事兒,我原本還算輕松的心情霎時變沉。雖然沒了前因,但蘇妄會不會因為別的事情黑化、後續究竟會如何發展,我也确實不清楚。
天色漸暗,我擱下筆,點了燈。看着火苗在風中一跳一跳,讓人不由得想起青要峰那一夜,帳篷外火堆邊陪我守夜的小師妹。
說是人心叵測,不能輕信他人,但蘇妄和宋遠實在太真,我從前是沒朋友,不是沒腦子,這些東西還是能分辨的。若說他們騙我,我第一個不信。
然而,他們如今以誠待我,我卻礙于過往,不能以同等情誼回報他們,這叫我有些難受。這可是兩輩子以來,我第一回感受到友情這種東西。
偏偏這份憂懼我割不斷,我是真的害怕過去重演,真的在意這一世的未來。
夜間風大,眼見着燭燈便要被吹滅,我伸手護了一護。
火苗很小,可還是暖。
我護火時走了神,下意識便又要挨近一些,這回卻被燭火灼了手。
“嘶……”我忙收回了手。
大概是夜裏人都脆弱,平素我被灼傷,大多會笑一句自己蠢,偏生今夜,我忽然希望身邊有個人,他能關心我一句「可無恙」,而我便順勢将手背在身後,騙他說不礙事。
北蕭山大師姐,說來威風,但也不過就是個工具人罷了。師弟師妹們有難處有困惑便來問問我,無事時,想都不會想見,更別說來找我談天說笑。
我只是入門早,輩分高,年紀也不大呀。我怎麽就活成了個長輩樣子呢?
唉,兩輩子了,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失敗。我一個這麽愛熱鬧的人,生來死去卻都是冷冷清清,一個能交心的都沒有。
我坐在窗邊,擡眼,見着月下枝上并開的一雙花兒。
花兒都有伴了……咦,等等。
山不來就我,我還不能去找山?
我琢磨着,不然我也豐富豐富自己的人生?給自己找個道侶?如此一來,即便我如何努力也左右不了天意,事情依舊要按照前一世發展。但至少在死之前,我也有過一段風花雪月的愛情,不算白白重生一回。
頓時我郁結散去,右手握拳,重擊在左掌之上——
“嘶……”忘記方才被燙着了。
不過一點兒小傷,無妨,重要的是道侶啊!
我信心滿滿新抽出一張紙,在上面算起了我認識的異性朋友。
宋遠不行,他是蘇妄的,劃掉;認識的弟子不行,自我擔任大師姐,弟子們入門皆由我教習,他們都将我當成半個老師,道德倫理上的壓力太大,我克服不了這個心理障礙,劃掉;新弟子們也不行,太小了下不去手,劃掉;隔壁山下放牛的……
思來想去,我寫滿了一張紙,又劃完了一張紙。
末了,只剩下一個人。
葉師兄。葉重山。
算起來,前世裏,我死的時候他還活得很好,不錯,命長,最起碼比我長。再來,他好像從來也沒出過什麽事兒,一路順遂,并且劍法卓絕。即便放在整個仙門裏,那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我越想越心動。
這是什麽神仙配置?是真實存在的嗎?最重要的是他還不機靈,多好啊,這樣的話,我下手應該也不會很難。
事不宜遲,說辦就辦。
忽略了屋檐上的月輪,也懶得聽水鐘算下的時間,當我去勾搭,啊不是,去找師兄的時候,他正在映月泉裏搓背。
果不其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水陸兩栖。古人誠不欺我。
月光疏淡,他背對着我,黑亮的長發柔柔散在水裏。
真好,修仙道上艱難險惡,很費頭發,他卻不禿。
“葉師兄。”
我發誓,我喚出這一聲時沒有什麽想法,我只是激情之上沒過腦子,沒考慮到「師兄在沐浴」和「師兄沐浴時該不該喚他」這兩個問題。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當師兄轉過身露出平日裏藏在衣服下的八塊腹肌時,我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還不夠深刻。
人和人果真是需要多相處的。
“師妹?”他疑惑回我。
在今夜之前,他只是我感情線上的一個選擇。但在今夜之後,他會是我未來奮鬥的方向。這臉蛋、這身材、這磁性的聲音……我們簡直是天造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我即使是死了,釘在棺材裏了,也要在墓裏,用這腐朽的聲帶喊出五個字——
“師兄我可以!”
不遠處的師兄,他只靜默看我,仿佛千言萬語都彙集成了臉上的一個符號:?
3.
為什麽修仙之人不重男女之防?但凡他稍微重那麽一點點,我都有辦法拿下葉重山。
我和葉師兄作為門中輩分最長的弟子,分別負責教授新來弟子的理論與實踐。平日裏,我每每做完我的事情便回房,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有了目标。
于是,今兒個上午,我上完課休整一番就來到了門前廣場,以偶遇的姿态,撞見帶着新弟子們練劍的葉師兄。說巧不巧,我來時,師兄收劍息訣,正準備休息。
我走過去,含蓄一笑:“師兄。”
師兄回過身來,先是一怔,接着微微低頭:“師妹。”
聽聽,聽聽,多麽悅耳的聲音!
我心下一個波動,再出口時,話裏也帶了笑:“師兄!”
師兄卻遲疑了,喚我一聲像是一個疑問句。
“師妹?”“師……”“師姐!”
不等我飽含感情的第三聲出口,側邊便有人斜插過來。
我努力平複心情,卻不防那人橫撞過來。
“哎——”
我被撞得腳下不穩,身子一歪就要摔倒下去,還好一只手攬住了我。
我松一口氣,這麽近的距離,一定是師兄沒錯——擡頭,看見的卻是宋遠一張笑臉。
“師姐,我不是叫你了?你怎麽不躲?”
背後還有幾個小弟子說說笑笑,玩鬧推搡。
我扭頭找師兄,可是師兄不知何時已經走遠了。
失望,真的失望,這輩子沒這麽失望過。
葉重山,你有沒有點兒眼力?你懂不懂風情?
你這樣子是找不到道侶的曉得伐?!
我正往師兄那兒望着,不料腰上力度一緊。
“師姐?”宋遠的笑意不變,話裏倒有了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我立馬站穩。“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懷裏待了這麽久,我現在就離開。
“是我唐突了。”
我還沒怎麽呢,宋遠倒是低頭笑笑,松手後退,是一派舉止有禮的青澀少年模樣。
我心裏還惦着師兄,倒是沒工夫想他這一樁,于是擺手:“無事。”
“可是師姐,我,我都……”他搓着手,欲言又止。
我沒聽懂:“你都?”
他虛虛比了一個摟抱的動作,皺着鼻子眯了眯眼,看上去像一個被大人發現做了件小壞事、正不好意思的小孩子。
我咂舌。
怎麽,原來宋遠這麽純情的嗎?
但很快我反應過來,瞥一眼不遠處的葉重山,刻意放大了聲音:“沒關系,別放在心上,這種事情你該學學你葉師兄。”
我眼見着葉重山停在一個初入門的小師妹身邊,手把手教她練劍,腦子裏一根筋忽然就繃緊了。呵,這劍質量不行,酸的。
“師兄怎麽了?”
“沒什麽,葉師兄說修仙之人不需太重男女之防。”
這句話出口,葉師兄的耳朵動了下,顯然是聽見了,人卻沒轉過來。
我望一眼天邊飛過的鳥雀:“原話如何不大記得了,畢竟那時他撥弄出的水聲很大,天色也晚,他叫我早些睡……唔?”
“師妹,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聊聊。”
喲,葉師兄,不教你的小師妹了?
我笑彎了眼,在捂住我嘴邊的那只手背上輕點一下,示意葉重山松手。
等他移開,我甜甜道:“好的呀。”
沒想到臉紅的師兄也這麽好看。
咦,耳朵和脖子也紅了?
我目光向下,單純好奇,很想知道他的腹肌紅沒紅。
在随他離開時,我聽見許多讨論聲,可那些讨論,最終都消失在宋遠的一聲呵斥裏。
怎麽,他是在幫我封口?別啊!我特意這麽說出來的,我辛辛苦苦造出來的緋聞它不能這麽快被澄清!小師弟你不要這麽善解人意!你別管我的名譽清白!
我回頭,對上宋遠的眼睛,那雙眼眸冰涼,沒有半分溫度,攝人得很。
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可怕?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宋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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