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聊聊
1.
生活好難我好煩,回想着師兄拒絕我時言辭切切的那番話,我覺得手上的糕點都不香了。
我嘆口氣,又咬一口,唉,真的不香。
那天我故意說了一些暧昧的話,以為葉師兄會因為在意都看我幾眼,被他帶走的時候,我也是有那麽一點點期待和激動的。誰知,他将我帶走,只是為了更方便拒絕我。
望一眼走在前邊的葉重山,又望一眼那些偷偷瞄我和他的弟子,我心裏很是郁悶。
雖說那一日我和葉師兄離開時,宋遠截住了弟子們探尋的目光。但八卦這種東西,只要有個頭兒,怎麽都能傳出去。尤其修仙道上乏味枯燥,大家夥兒都很需要一個調劑。
而我和葉師兄就是他們最新的調劑。
我偷偷嘆氣,所以我為什麽要和一個拒絕了我的人一起帶弟子們出來接任務?還有,怎麽這個人滿臉的無事發生,還能在衆人面前自然喚我「師妹,走快些」的?
明明是兩個人的故事,在意的卻只有我,只有我。
現在是怎麽樣,人前若無其事,人後瞬間消失?我抿唇偷摸往那邊看,葉師兄不愧是葉師兄,不畏人言,幹脆果決,拒絕起來不拖泥帶水,拒絕完畢也注意着不躲我躲得太刻意怕人尴尬。真是……
優點更多了。
直球行不通,又不想放棄,看來我得再想想別的法子。
不知不覺,一路走來,我一雙眼竟黏在他身上似的,半分沒有離開過葉師兄。
“天色已晚,大家今夜便停在城中,明日再繼續趕路。”
走了不知多久,葉重山終于停下。
客棧裏,他清點了隊伍,算了算人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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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弟子去歲鯉那兒領房牌分配。”
唉,該打配合的時候還是得打配合,誰叫我是師姐呢?
我笑笑,學葉重山當作無事,分發完房牌,手上拿着最後一塊兒和蘇妄面面相觑。
青要峰那次過後,我們的關系便近了些。可這段時間,蘇妄不知在做什麽,每每與我遇見,神色都不大對勁,說是冷漠也許誇張。但那份不知怎麽生出來的疏離感實實在在,叫我摸不着頭腦。即便将回憶拿來出翻了個五六七八遍,也沒能找到她疏遠我的原因。
弟子們都回房了,就連宋遠也拎着東西走了上去。對了,自我搗亂葉師兄教小師妹練劍那日,宋遠也一道對我有了隔閡。所以說,這兩人真是一對,天生就合适。連這種莫名的情緒都能湊一起。
堂中一時間只剩下我們和蘇妄。
“師妹便和我一間。”我揚了揚手中的房牌。
“嗯。”她悶悶應了聲。
答得這麽勉強?那怕是不樂意了。
我沉默片刻,轉向櫃臺。
“店家,可還有多餘的房間?”
房牌都分完了,小弟子們也都拎着東西進去了,再說和誰換,這也不好。于是我想着自己掏個腰包,多分一間出來,省得蘇妄同我住起來不順心。
沒想她卻先那店家一步開口:“師姐做什麽要多的房間?”
做什麽?我這不是怕你不願意嗎?
“我……”
店家恰時回話:“尚有最後一間,只是那屋子的門近日壞了,還沒來得及修,開關時總有聲音,您看……”
不過是有聲音,倒也不打緊。
“不用了。”蘇妄回絕了店家又轉向我,“師姐嫌我?”
她這句話說說疑問,語氣卻肯定,表情也冷冰冰的,只我從裏邊看出來一絲委屈。
我:?
不是,我怎麽嫌你了?不是你不想和我住的嗎?
我怔忪半晌。“你……”
蘇妄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這副模樣,頭腦發脹的同時也啧啧稱奇。
原來蘇妄還有這樣的一面,不過到底是小女孩,這……雖然沒由頭,但偶爾鬧個小脾氣也說得通吧?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你不是也沒理我?”
“你不想同我住。”
我:“我是看你眼色啊。”
“是嗎?可自北蕭山到這兒,師姐可是一句話未和我說過。這樣講來,師姐當初寬慰我也只是随口說說,和對待其他師弟師妹沒有區別,真正論用心,怕也只在葉師兄身上……”
她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聲音卻低了下去,說話時左手不自覺抓住衣角,語氣幾乎像是被大人斥責之後,小孩不服氣似的嘟囔。
我頗感無奈:“我沒有……”
她擡眼:“沒有?那你要什麽多的房間?別的師姐師妹都是兩人住一起,我卻不能和師姐一個屋子?”
行吧,解釋不清,不解釋了。
“怕你不習慣與人同榻而已。”我無奈地嘆氣,“上去吧,累了一路,好好休息。”
她微頓,片刻後轉身望我:“一起上去?”
我覺得奇怪:“不然呢?”
她別扭了會兒,終于點頭:“好。”
這個師妹真是叫人難以捉摸。
我垂眼,拎起我們兩個的包裹,彎腰時總覺得有誰在看這邊,一頓,擡頭,果不其然,對上了樓上走廊邊正望向這兒的宋遠。
只不過這個對視之後,他很快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好吧,這個師弟也叫人難以捉摸。
這麽說來,他們倆真配啊,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總而言之,都叫人看不透。
2.
這夜,街市裏有燈展。
我們這夥人,常年居于山上,成日除了修煉就是修煉,也沒個業餘活動,今次碰上這種熱鬧,自然是要出來看看的。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擦踵。
我原和蘇妄走在一起,可游人太多,走着走着,我們便走散了。
“姑娘,要不要買一盞花燈?”
我駐足。
這邊小販很多,每個攤子上都擺着各式各樣的花燈。越是臨近湖邊,燈的種類越是繁複。
“這燈都是剛剛紮出來的,結實、好看!”小販和我推銷,“姑娘您要不要買一盞,去湖邊放放?”
我捧起一盞:“放了就能實現願望?”
“這個……心誠則靈,心誠則靈!”
好一個心誠則靈,許的願實不現,末了也還要怪自己。
我擡頭望天,突然覺得,老天真是占便宜。
我其實不大相信這些東西,若是借個節日由頭許個願,老天便能幫你實現,那我們也就不用這樣辛苦修習,凡世間也就不會再有諸多困苦。但我一路過來,看見許多興致勃勃的人,大概是被這情緒感染了,于是也跟風買下手中燈盞。
順着人流,我走到湖邊。
湖裏許多燈都漂遠了,偶有漂不去的,岸邊的人見了着急,便蹲下身,用手撥着水,助它們遠去。真有意思。
我輕輕笑,想定一個願望,在心裏默念幾遍,便打算點燈。
嗯?這燈怎麽回事?
燈怎麽點不着?壞的?
我茫茫然回頭,可是,什麽小販、什麽攤位,卻都看不見了。我已經走得太遠,拐了個彎兒,也記不得是從哪個方向來的,怕是找不回去,也換不了燈。
難得湊一次熱鬧,居然不成,怪可惜的。
我嘆口氣,蹲下身來,眺向湖面。
湖中載了千燈萬盞,每一點火光都承着一個願望,在黑夜裏,水面耀耀,波光躍金,我回頭瞧見滿眼的歡笑,忽然有些感慨。在我左右,不論年紀老少,他們的身邊都是有人陪的,只有我孑然握着一捧點不然的破燈,想去退換都找不到小販。
真是……“師姐。”
正在這時,身邊有人喚我。
我回頭,剛剛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便被遞過來一盞燈。
宋遠笑意明朗:“師姐,我看你在這兒對着燈搗鼓了半天,是壞了吧?”
我頓了頓:“對。”
“喏,這個給你。”他把燈塞進我懷裏,又接過我那盞壞燈,“我左右也就是湊個熱鬧,願望倒是說不出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周圍喧鬧,他說着說着,湊近一些。
“不如,将它給你。”
給我?
“但我也只是湊個熱鬧。”
沒想到他搖搖頭:“師姐,你剛才的表情,可一點兒也不熱鬧。”他形容着,“倒像是有些落寞。說來,師姐雖一向寡言,這模樣倒也少見,怪招人心疼的。”
落寞?
我什麽時候有過這種情态?還有,什麽寡言,我不過是不愛和人說話。但我獨處的時候,可是能和自己見到的任何東西聊天的。
“師姐,現在燈有了,許個願吧。”
那盞燈在他遞給我時便點燃了,此刻,宋遠微微低頭,暖黃的光色映在他的臉上,也映在他的眼裏,襯得他一雙眼越發亮了起來。
“師姐?你,你眼睛怎麽紅了?”他順時驚慌,“你哭什麽?”
什麽紅了,什麽在哭,瞎說什麽。
我擡手,借着撩發的動作抹了一把眼睛。
我轉過身,不再看宋遠。
“我原以為,這燈壞了就是壞了,沒想到還能換個新的。”
沒想到,我身邊也能站上一個人。
“不過是一盞燈,師姐這麽容易被感動?”
我不再回他,只是望着燈想着願望。
落寞?
或許吧,兩輩子了,也許我真是過夠了一個人的日子。
我小心蹲下,把燈放進水裏,大概是想得太過投入,不小心便念出聲來——
我說,希望我能早日攻略師兄。
風過葉落。啪叽一聲,燈沉了。我:?
氣死我了,十幾盞燈偏我的燈一下去就滅了!我是許了實現不了的願望嗎!
“師姐。”宋遠見狀,很遺憾似的,“看來葉師兄不是你的良人。”
這孩子會不會說話?
我反駁:“不不不,巧合罷了。”
“師姐。”他正色道,“葉師兄不喜歡你。”
我一時無措。
這件事情誰都曉得,但被他這麽直白地講出來,我臉上還是有點挂不住。
但我到底還是這小子的師姐,總不能紅着臉讓他別說了。
是以,我淡定地望燈:“人是會變的。”
“若師姐真這麽覺得,就不會一個人跑來放燈,許這麽個願望。”他一語中的,“通常來說,大多數情況,人會許願,不都是心裏清楚明白,知道這件事情自己實現不了,才寄希望于上天嗎?說白了,給自己一個盼頭而已。”
我以為我的想法已經夠掃興無趣了,不成想宋遠更過分。
而最可惡的是我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他。
“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出行,回去休息吧。”
留下一句話,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回了客棧,甚至臨走之前也不敢看一眼宋遠。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只是下意識這麽做了。
3.
這回的任務地點在渡洲以南的積石鎮。
積石鎮是個人口不多的偏僻小鎮子,鎮上不論男女,多是以采石為生,雖說地方窮些,人卻大多淳樸。只不過現下妖祟有現世于渡洲,吸食活人魂魄,為禍四方,一路南行,按照路線推算,跨過三山,不久之後,它們就要到達積石鎮。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妖祟的習性。它們往往成群出現,只不過出現之前會派一兩只先來探路。若是合适,妖群很快便會蜂擁而至,蝗蟲一般難以制伏。若是不合适,它們便會去探下一個地方。
現在出來的便是探路那一兩只,我們還能控制,若等妖群出現,那才是真難辦。
說起來,曾經在渡洲附近也是有一個修仙小門的,那個門派名為司幽谷,也曾護一方平和。
只不過許多年前,司幽谷與當時還未崛起的北蕭山有過一場「比試」,聽說,在那場比試之前,司幽谷內鎮谷神器被盜,當時司幽谷主正在閉關,因這件事兒受擾,心神恍惚,亂了道心,修行也出了岔子。
而在這之後,緊接着,司幽谷又落敗于北蕭山。從前也有人将這兩件事聯系起來過,甚至有流言稱司幽谷神器失竊是北蕭山動的手腳。只是那人一無證據,二又與雙方無甚幹系。因此沒掀起多大風浪,反而叫北蕭山落了個不計較的好名聲。
現在想想,不可否認,的确是因為這場比試,北蕭山受到了關注,這也是北蕭山崛起的契機,只是司幽谷的确太可惜了。
門派比試本是尋常,但這一樁也的确複雜了些,可講來講去,對錯也掰扯不清,只能說各有天命吧。
總而言之,自那之後,司幽谷每況愈下,最後終于撐不下去,走上滅門的道路。
自花燈會上與宋遠相遇,直到現在,我始終心神不寧。坐在屋內木椅上,我拿出各個仙門的記錄卷軸,邊看邊嘆。
“師姐怎麽那麽晚才回來。”蘇妄坐到我身邊,“與師姐走散,我怕師姐找不到我會着急,立馬就回了客棧,可師姐好像并沒有那麽在乎我。”
我一愣:“不是這樣……”
蘇妄見狀,忽然笑了:“逗師姐玩的。”說完,她湊過來,“對了,師姐方才在嘆什麽?”
蘇妄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出門走了一趟,休息了會兒,她便恢複了從前的模樣,不再與我吵鬧,真是個乖孩子。
我随口道:“沒什麽,不過是想到從前的司幽谷,覺得有些唏噓。”
話剛出口,我便察覺到蘇妄渾身一僵。
“怎麽了?”
夜色漸深,屋內只燃了兩三盞燈火,微弱的光從三方照來。蘇妄一怔,随即被吓着似的慌忙錯開臉去,她的神色在光影裏顯得有些模糊,叫人辨不清是喜是哀。
她這番起伏太過突兀,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我頓了頓,起身,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蘇妄?”
她如夢初醒似的一顫:“沒什麽。”
再度轉身回來,她大概收拾好了心緒,眼神卻有些游離。
她說:“師姐,沒什麽。”
嘴裏說着沒什麽,但我聽出來,她是叫我別問了。
“好。”我摸摸她的頭,“沒什麽就好。”
近日天氣晴好,晚風吹得人很是舒服,我留着半扇窗戶沒關,此時向外邊望去,恰好看見星月交映。我看了幾眼,将蘇妄拉到窗戶邊上。
“你看,月亮離正圓只差一個指甲尖尖了。”我對她笑笑,“山中日月,枯燥漫長,無趣得很,每年只有冬至時節才能熱鬧幾天。可我來路時看見路邊小販賣起了桂花酒和祭拜用品,買糕點時我感興趣問了幾句,才知道這兒的人講究秋暮夕月,中秋将至,他們要祭拜月神。”
我說着,轉頭看一眼蘇妄,她雖在看星月,神情卻有些恍惚,顯然還在想先前的事情。
“渡洲與這兒習俗接近,也是有祭祀、有燈節的。我入門早,很難得湊上這些熱鬧,到時候若是任務完成,中秋未至,我便去同葉師兄商量商量,多留幾日。”我學尋常人家姐妹,挽着蘇妄的手,“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終于從情緒裏抽身回望我。
蘇妄:“師姐,我真的沒什麽。”
“怎麽又回到這兒來了?我不過是想叫你陪我看看燈。”我沒參加過這種活動,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期待,“花市長街,空燈祈願,一定很好玩。”
她愣愣地看我許久,我掐了一下她的臉:“發什麽呆呢?”
蘇妄忽然笑了出來。
她不再注意我,轉身望天:“若中秋還在渡洲,我知道一家店做的桂花糕很好吃,師姐,我們去吃啊!”
“很好吃?和我們山下陳記鋪子的桂花糕有什麽不同嗎?”
“嗯,一點兒不一樣,渡洲那家的桂花糕要淋桂花蜜的,端上來的時候還會放些桂花碎,單是聞着就叫人流口水。不像陳記鋪子,喜歡調好這些,将它們碎揉在面裏一起蒸。”
我想了會兒,肯定道:“聽上去很好吃。”
“只是這麽久了,那家門店又小,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蘇妄輕一低頭,很快又擡起來。
“師姐,北蕭山裏,很多人欺負我。”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不論是訴苦還是告狀,這都不像她的性子。蘇妄背着窗戶站在我的面前,室內燈燭搖搖,投了我的影子在她身上。
我問:“是哪些人?”
她停了會兒,才又開口:“先不論是哪些人,若我說他們無故來犯,鐵了心要置我于死地,師姐會幫我教訓他們嗎?師姐會站在我這邊嗎?”
“若他們真是無故欺你,那便是違反門規、亂了章法,自然要受到懲罰。而若當真如你所言那樣害你,不論成或不成,殘害同門者也該要逐出北蕭。”
她抿了抿唇,眉頭皺得很緊:“如果我不想按照章程來辦,我想報複回去呢?”
規矩的存在只能管住守規矩的人,而能管住的根本不會去犯。也許這麽說不大對,可在某些地方,我其實很同意以暴制暴這個做法。只有将那些「心思靈活」的人制住,将紮人的針反刺回去,落在了他們自己身上,他們才能知道記住這有多疼。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只不過這些話我不合适說,于是一時有些為難。
“可……”
“師姐,規矩重要,但他們欺負我的時候也沒有守過規矩啊!”
沒有半點兒預兆,如同危牆傾倒,海面突起風暴,猝不及防,蘇妄的情緒猛地爆發出來。她雙眼通紅,看起來很是難過。
我一時失了言語,只能和她沉默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蘇妄才終于抹一把臉。
“我知道了,師姐在北蕭山長大,自然向着北蕭山,自然要按北蕭山的規矩來,像我這種說要報複回去在師姐眼中自然是大錯特錯……”
“不是,我沒這麽想。”我抿了抿唇。
人類真是奇怪,沒有緣由也講不清楚。但就是願意因為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去相信和偏袒一個人。蘇妄方才說的那些,我并不清楚事态如何,可我就是覺得她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受了欺負,想還回去,這很正常。
我猶豫了會兒,抱住蘇妄,輕輕在她背上拍着:“蘇妄。”
許久,她「嗯」一聲,聲音很悶。
“旁人怎麽待你,你便怎麽待他們,這沒有錯。”說話時我有些猶豫,因為我不清楚這麽說好是不好,蘇妄情緒不穩,聽了這些話又會做出些什麽,可我偏偏想說,“我也不能說叫你多考慮考慮,畢竟受了欺負的孩子,沉默久了,會受更多欺負。”
我拍着她的手停了一下。
“但你知道嗎?這個世界很不公平,這種不公平……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你很不好。”我看她模樣實在心疼,可若她當真報複回去。不論如何,刑罰堂中我也護不住她,“你能告訴我,北蕭山裏,哪些人在欺負你嗎?”
話音落下,蘇妄一滞。
“師姐……”“嗯,師姐在。”
“不行。”她吸一下鼻子,用很難過的語氣篤定地說,“北蕭山裏沒有人會站在我這邊的。”
我一愣:“你是擔心法不責衆?”
她搖搖頭。
“那就是不相信我了?”
聞言,蘇妄抱住我,小獸一樣嗚嗚咽咽:“師姐與北蕭山,北蕭……”
仿佛壓抑到了極點,終于再控制不住,蘇妄哭得幾乎失聲,黑雲飄來遮住半個月輪,我在她背上輕撫,覺得這是連月亮也不忍多看。
只是哭着哭着,她又發起狠來,咬着牙聲音嘶啞,用冷漠的盔甲将自己全副武裝。
蘇妄與我說:“我從來都是個記仇的人,在這兒受過的侮辱,我要一點一點全部還回來。但凡和北蕭山有一點兒關系,那便一個人也別想逃。”
我拍着她的背哄她,順口問一句:“那我呢?”
蘇妄抽泣一下,沒了聲音。
“我是北蕭山大師姐,入門弟子皆由我教導。前些時候他們弄壞離火、欺瞞師門,今日你又說山門內很多人欺負你,這麽看來,便是教導無方。而若真是教導無方,那是我的責任。”
方才堆出來的冷硬剛強頃刻崩塌,她像是要哭了似的,露出個小女孩般的委屈表情。
“是啊,是你的責任。”她吸了吸鼻子,“都怪你。”
我微頓:“也是,是該怪我。”我低了低頭,“是該怪我。”
話至一半,她竟是再忍不住似的,伏在我肩上低低地哭,而剩下未說的話也再未出口。我心情複雜,不知該不該繼續問,半晌,只摸了摸她的頭。
信任不是一下子就能建立起來的,尤其蘇妄與我并不親厚,山門裏交情也不多,真心是要拿真心來換的,我心裏藏着兩輩子的事情,對她未曾付出過全部真心,自然也不能奢望她的全心信任。
我心情複雜,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真是虛僞又無用。我一開始接近蘇妄,是害怕前世重演,出于對未知的畏懼,想多了解了解這個師妹。而現在真的與她親近起來,我的想法也更多了些。在阻止事反複的同時,也想護她一護。
即便我望向前路感覺一片迷茫,根本無法承諾什麽。
于是我沉默許久,最後也只能幹巴巴講一句無用的廢話:“願意說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半晌,薄雲散開,明月高懸,群星粲然。
而我肩頭濕熱溫暖,全是蘇妄的眼淚。
4.
渡洲妖祟不是小事,按說我們次日便要啓程,可那妖祟臨時變了路線,似乎知道有人追捕,竟沒有繼續南行,而是往別處去了。我們沒法子,只能先放出追蹤靈蜂探妖祟路線,在客棧多留一天。
蘇妄昨夜心情低落,今兒個一早便出去閑逛散心,而我上午召了幾個弟子抽查課業,問完之後,下樓,恰好看見葉師兄坐在大堂吃面。
葉師兄吃東西很慢,斯斯文文,配合這周身氣度,不像是修仙之人,倒像個大家公子。
當我站在樓梯間望過去時,葉師兄感覺到了似的,也擡頭看我。午後金光自大開的門窗間斜灑進來,落在葉師兄發上面上,也落盡他睜大的雙眼裏邊。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我幾乎能聽見他心髒跳出「咯噔」的一聲。
我摸了摸鼻子。
我就這麽不招人待見嗎?怎麽這麽怕我?
“師兄,吃面呢?”
正在我反省着,上回為了套近乎而在葉師兄教習弟子劍術時弄的那一波操作是不是太過了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有人越過我問向葉師兄。
我一頓,轉頭,正看見宋遠搖着把不知哪兒來的折扇,從樓上走下來。
在靠近我時,他折扇一收在手腕間敲出脆而輕的一聲。
宋遠停步,微微勾唇:“師姐,借過。”
我迷迷瞪瞪讓了道,總感覺宋遠和先前有哪兒不一樣了。
客棧年歲已久,他踩着木樓梯下去,腳步即便放得再輕,樓梯也仍舊發出吱呀聲響。他就這樣落座在葉師兄左側,葉師兄看一眼他。看一眼我,再看一眼他,最後那一眼裏,他的眼裏竟帶着幾分被解救的感激。
我細細琢磨着,好不容易琢磨明白。現在的宋遠,他整個人身上透着一股刻意的冷淡,刻意的疏離,還有那股很久不見、端出來的溫潤清和。
這樣的宋遠,和那個随手掏出鲛珠照明,喝一碗青梅煮鹹魚都開心的小孩,仿佛是兩個人。
他這是怎麽了?
我輕輕搖搖頭,下樓,本想坐在葉師兄隔壁桌。然而落座之前,我發現了葉師兄僵硬挺直的背脊。至于嗎?
與此同時,宋遠瞥我一眼,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在看我的笑話。
我忽然就開始有小情緒了。
我轉身,合斂劍尾磕到了木桌桌角。
“師兄。”我憋着股氣,徑自坐到了他右手邊。
葉重山不動聲色地往左側移了移,另一邊,宋遠薄唇緊抿,先前他面上那一抹弧度仿佛是我的錯覺。
“師兄。”
我一聲輕喚,換來他身體更加僵硬幾分。
我幾乎要被他的反應給氣笑了,但在此之外,更多的是無奈。師兄的性子又木又直,上回是我太過沖動,腦子一熱什麽都沒想就給他弄出那麽個亂子。我想了很久,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哪能像我這樣投機取巧、坑蒙拐騙,逼他承認?
我換了思路,準備徐徐圖之,而在那之前,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和他道個歉。
“師兄,我……”啪!長筷被拍在桌上。
葉師兄飛快仰頭将剩下的面條湯倒進嘴裏,也沒見嚼,囫囵地吞下去,完了神情嚴肅,轉頭向我。
“我吃完了。”
我目瞪口呆:“啊?”
拿出帕子擦擦嘴,葉師兄很快又恢複平日裏的溫文模樣,沖我和宋遠颔首致意:“師弟師妹慢用。”
“哎,等……”
我話還沒說完,師兄已經見了鬼似的跑沒影了,我正想追上去,卻感覺到手腕一陣鈍痛,我龇牙咧嘴地回頭。
“師姐。”
我立即收回表情,換回大師姐專用淡定臉,對上拽着我不松手的宋遠。
師兄在前,差點兒忘了這裏還有個等着看我笑話的小子。
我又是尴尬又有些無措,心說這回還真讓他看着了。
宋遠端坐,半擡着頭望我,一雙眼晦暗不明,裏邊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師姐,我有時候實在弄不清楚你在想些什麽,葉師兄擺明了對你沒興趣不是嗎?”
紮心了,師弟。
我正中一刀,卻不願露怯,只能被迫裝淡定:“可人是會變的。”
“怎麽變?靠師姐放水燈許願那麽變?”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宋遠一歪頭:“可是那東西看着真不靈,師姐你看,這些時日以來,師兄除了更怕師姐、越發躲着師姐,在此之外,可還有旁的變化?”
我又中一刀,臉都熱了起來,狀态幾乎可以說得上窘迫。
這人太會說話,我不能跟着他走。
“師弟還有別的事兒嗎?”
“倒真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宋遠扣住我手腕的動作強硬,聲音卻很是溫柔,他像是無意瞥了一眼手邊折扇,“師姐坐下說。”
我略微掙紮了幾下,腕上那只手卻是我越掙抓得越緊。
我皺了皺眉,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只得坐在他身側:“好了,松開。”
宋遠一頓,松了手。
我連忙把手抽回來,放在桌子下面小心揉着。真不懂這小子吃什麽長大的,哪兒來的這麽大力氣。
“師姐,我有困惑。”
宋遠微微低頭,一雙秋水剪出來的眼直直望着我。
若非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一個人會有這樣的眼睛,清透澄澈,連星子都碎在裏邊,可那雙眼的主人只認認真真看着你,好像全世界都在你之外。有那麽一刻,我覺得自己被蠱惑了。
沉溺在那個眼神裏,我下意識順着他問:“什麽?”
“我想了很久,琢磨了很久,實在想不出來,師姐是何時開始對葉師兄……”他斜勾嘴角,眸色陡然幽深起來,“這麽,情根深種的?”
啊?啥?他在說什麽?
我愣住。
這個詞沒問題,這個句子也沒問題,可這句話從宋遠這兒說出口,總給人感覺哪裏不對,好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陰陽怪氣的味道?這家夥不是暗戀我吧?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我便被自己嗆到。
仗着人家猜不到我腦子裏想了些什麽,我慣來放飛,什麽都敢想來爽爽。可這個實在,實在……不行,不行不行。
我急忙想扯開話題:“我……”
“師姐這個表情,是想要敷衍我?”宋遠看似漫不經心,拿起折扇唰地打開,他不過随手搖幾下,搖扇的節奏卻鼓點一般落進我心裏。
他微頓:“或者騙我?”
這樣的宋遠太有壓迫感,實在讓人害怕。
像是荒山野嶺,弱小的生靈遇見強大的捕食者,我控制不住地打出個哆嗦,勉力維持了那麽片刻鎮定。
“妖祟一事刻不容緩,我想起追蹤靈蜂差不多到時候可以召回來了,我去樓上布陣,召它看看情況。”
語畢,我落荒而逃,身後卻始終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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