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師姐,選吧

1.

次日來到書閣,我昏昏沉沉、心不在焉,該要打理的藏書,整整半日也沒動幾本,甚至進來連門也沒關。直到日頭升到了正當中,一束陽光打向我,我才回過神來。

恍惚中,我想起閣內藏書精貴,有些孤本不能曬着,方站起來将門掩上。

但或許掩得不嚴實,一道光從門縫裏直射進來,照在了書架後邊的角落。那邊有一個錦盒在角落中豎立着,像是被人刻意藏在書架與牆面的縫隙裏。

我猶豫了會兒,過去拾起它。

錦盒是藏藍色的,上邊描着金邊水紋,盒子上書了三個大字:逝水集。

這是什麽?我在北蕭山多年,竟從未聽過這麽一卷書。

我正要打開,身後有人推門進來。

“師姐!”宋遠背着陽光拎着盒子沖我笑,“今日我……”

話沒說完,他便感覺到什麽似的,表情一凜快步走來。

“你拿的什麽?”

“在那個角落撿到的盒子。”我指了指,見他神色不對,“怎麽了?”

宋遠猶豫了會兒:“這個盒子……”

“什麽?”

“師姐,這個東西在書閣名冊內有記錄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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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凝重地問我:“你确定?”

我自幼便泡在書閣,這些時日又整理了全部的記錄冊頁,不說過目不忘,但我的記性一直都還算不錯。

聽他問話,我又仔細回憶一番:“确實沒有,閣內藏書兩千三百七十八卷,經文四百五十七冊,另有卷軸七十三,帛書一百二十六,木盒文獻五十一,錦盒文獻三十九,雜文散記、包括大能飛升之前的筆記殘頁都收在頂層木箱裏。”我望向手中錦盒,“這是我此番整理出的名冊,而從前長老們整理的名冊我也看過,閣內沒有一件藏品是名《逝水集》的。”

宋遠沉默了會兒:“師姐,既是這樣,這個盒子可否借我?”

我低頭望了一眼錦盒,覺得有些蹊跷,這東西就算是被人刻意藏在那兒。但是這許多年以來,閣內人來人往,總不能真的沒一個人發現,怎麽能在角落裏留到現在?

有時我懷疑宋遠會讀心術,比如此刻,我只字未提,他卻也一眼看出我的疑惑。

“師姐,它并非真正的錦盒,這玩意兒是昆山巅峰神木所制,能儲存人為編造出的幻境。若我沒有猜錯,只有特定的日子它才會現出形狀來,平日裏誰也看不見它。另外,制作它的人在這上邊布了一層障眼法。除非能力高于他,否則誰也看不出這究竟是個什麽。”

我聽過大能可編造幻境,将入境者困于其中,可幻境消耗極大,若沒有靈力支撐,這東西根本維持不了多久,更別說将它存儲下來。

我驚了一驚,又轉向宋遠:“可是你要這個做什麽?”

“也沒別的,就是好奇。”

宋遠說着,笑笑,手指在空中随意劃了幾下,勾出一個簡單的圖形,然後伸手一抓,将它投在錦盒上邊。封閉的室內突然起了風,淡淡流光在錦盒之上躍了起來,慢慢在空中彙聚成一個小玩意兒。

我看了許久,愣是一點兒特別之處也沒看出來:“是個小鈴铛?”

“是洛北的鈴铛。”宋遠說着,隔空撥了一下。

那個小鈴铛沒有實體,即便被人撥動,也發不出聲響,只在微光中晃了幾晃而已。

“洛北?”

宋遠偏頭笑:“我那位摯友啊。”

我頓了頓:“可是北蕭祖師不是名喚霁寒蕭嗎?”

宋遠皺眉:“什麽?霁寒蕭不是早就死了?”

我們捧着盒子面面相觑。

“罷了,這事兒說來複雜。”宋遠接着前邊的話,“總之,霁寒蕭身死之後,洛北便四處尋世間至寶,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敗,末了變得渾渾噩噩,到了最後,命都不要了。我有時候也會疑惑,他到底是故意拿着我的靈核不還,還是忘記要還我靈核了呢?雖然不想承認,但一念到後邊的這個可能,我就恨不起他來。”

他的話語中似有懷念。

“我很好奇,按說,知道複活霁寒蕭無望,這塵世裏便該沒了讓洛北留戀和牽挂的東西,他生死都潇灑,不像會留東西作紀念的人。既然如此,洛北編出的幻境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宋遠垂眸輕輕撫在錦盒上邊。

我心念一動,猜道:“你是想打開這個盒子?”

“嗯。”宋遠輕應,“我想知道,他編了些什麽東西。”說着,他擡眼沖我笑,“這家夥從來都最清醒了,可事關霁寒蕭,做些自欺欺人的事兒也不是沒可能,我猜他編了一個兩人攜手長命百歲的圓滿場景,你覺得呢?”

我?

我怎麽敢胡亂揣測祖師那一輩的事情?!

——雖然被他這麽一說,我也确實挺好奇。

“又是這副表情,師姐每回為難時,都特別可愛。”宋遠愉悅地笑出聲,“罷了,不想猜就不猜,等夜間弟子入眠,我們進去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進去看看?我欲言又止。

也是,太虛秘境都是說進就進,一個幻境又哪裏攔得住他?

宋遠掂了掂手中錦盒。

“今日入夜,我來師姐住處,我們一起去?”

我點點頭:“好。”

應完這樁,先前因被打岔而暫時忘記的那些煩心事便又湧回來。

“師姐有心事?”

我想了想,望向他:“是。”

“能與我說嗎?”

我欲言又止,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話頭開口。

“看來是不能。”宋遠攤手,“這樣就沒辦法了。不過,等師姐想到怎麽說的時候,會同我說嗎?”

我心情不佳,但看見這樣的宋遠,還是不禁輕笑:“好。但在這之前,我有些想吃甜的,你什麽時候有空閑去給我買一碗酥酪?”

宋遠滿臉認真:“師姐若是想吃,我當然什麽時候都有空,比如現在,現在就行。”

我心底一暖:“謝謝。”

“這有什麽好謝的?師姐能問我要東西,我很開心。”

我:?

宋遠笑嘆道:“不曉得怎麽回事,從初次見面,師姐便與我疏離,做什麽都像是隔着一層,任我怎麽換着法兒接近師姐,師姐都執意與我保持距離。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以為師姐看出了我的身份,在畏懼我。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若真看了出來,師姐在看見梁渠、聽我說從極之淵的時候,便不該那麽驚訝了。”

原來他有察覺?

我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麽一想,師姐真是難以接近,不過也不能怪師姐。”宋遠說着,換了語氣,幽幽望我,“怪我,若我生就葉重山的模樣,想必我與師姐交往就不會這麽曲折了。”

這,這又有葉師兄什麽事?

我一邊哭笑不得,一邊又感覺心尖尖被戳了一下,既軟又酥。

然而察覺到宋遠的低落,我硬是忍着沒敢笑。

“真生氣了?”“沒有。”

“好,沒有沒有,話說回來……說到葉師兄啊。”我斟酌着語氣,“若是你不提,我都要忘了。”

宋遠輕哼一聲轉過身去,唇邊卻帶上了點點笑意:“我才不信,師姐哄我的。”

我探過身子去看他:“真的不信?”

“勉強信信……不然師姐再多說幾句?師姐多說一些,我便能多信一些。”

我慣來不善言辭,更不會哄人,但現下對着他,我忽然就有了許多話,一句一句,都想說給他聽。

是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話本子裏那些個酸掉牙的甜言蜜語,放在合适的地方就沒有那麽容易叫人牙酸了,只是從前沒有這麽個人的出現,我不知曉而已。

徐徐清風打着旋兒從門縫中灌進來,撩起眼前人的發絲,如同濃墨入水緩緩蕩開。門外陽光溫軟灑落,花枝在半空中輕搖,薄香晃晃,好似整個世界都沒有陰霾。

2.

宋遠為我送完酥酪,便回去拿先前用雙鏡靈花心練好的靈核,依他所說,這個幻境不簡單。若我進去沒有東西護着我,恐怕會有意外。

說話間他打趣道,起初只是擔心我在外有個萬一,并不覺得這麽快會用到那枚新煉的靈核。不料今天出來個幻境,忽然間這靈核便用上了。

我當時笑笑,沒說什麽,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很放松。

而在他離開之後不久,我右眼皮便開始跳動,我原是不信這些的,但這一回,我莫名便想到了蘇妄。

人在獨處時總是容易多想,這世上一定不止我一人如此。

念着前一晚蘇妄說的那些話,我有些擔心,坐立不安之下便去尋她。可惜她不在住處,問了其他師妹,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去了哪裏。甚至在我去尋她之前,沒人發現她不見了。

“蘇妄師姐修煉刻苦,徹夜苦修也不是頭一遭,傳音玉簡都聯系不上的!師姐是在擔心?其實不必的,且不說北蕭山內重重禁制。即便身處險境,您想呀,像蘇妄師姐那般能力超凡,會有什麽事兒呢?大師姐這副表情,好像蘇妄師姐是個三歲小孩一樣……對了,若師姐真有要事,等蘇妄師姐回來,我告訴她一聲,叫她給師姐報個信呀!”

走在回來的路上,我念着新入門小師妹答我話時的模樣,不自覺就想起那天夜裏,蘇妄來找我說明身份,臉上挂着的那一抹笑,好似初生稚子,沒有經歷過半分苦難。

她平素待人冷淡,像是習慣了壓抑自己,不對任何人表露心跡。即便站着不動不講話也透着股倔,那般模樣真是難得一見。也不曉得,以後還能不能再看見一次。

踏着月光回到住處,剛剛進門,我便看見院子裏的宋遠。

他捧着一個發光的木盒子,見我進來,遞給我一樣東西,我伸手接過,掌心裏泛起紫金色微光。

“師姐,且好好收着。”

宋遠說着,擡手便給院子下了一重禁制。

“師姐回得正是時候,我剛剛打開幻境之門。”

我也沒再多問,只是将這枚複制出來的靈核貼身放好。

宋遠朝我伸手。

“師姐,我們一起進去。”

我心神一時還放在蘇妄身上,搭上他的手之前想起一件事兒:“這個幻境裏的時間流逝與凡世的時間相等嗎?”

宋遠牽住我:“它與秘境不一樣,這個幻境啊,即便來人在裏邊過上了千年萬年,塵世裏也不過就是走了一刻,師姐不必擔心。”

我放松了些。“好。”

不過一刻鐘而已,應當不會錯過蘇妄來尋我。

我将靈花心揣進懷裏,跟着宋遠踏進光霧,踏進那道虛空的門。

見他姿态輕松,我以為這一步沒什麽異常。不料腳下一空跌了下去,強烈的失重感和墜落感叫我幾乎窒息,下意識喚他——

“宋遠!”

我毫無準備,慌得心都要跳出來,想要召出合斂劍,卻是半分靈力都使不出,我心頭又是一緊,忙又喚他幾聲,可惜耳邊是風聲獵獵,聽不見一點兒回應。我咬牙,轉頭想去看他,但眼前閃現盡是是光怪陸離的空間碎片,扭曲得叫人分辨不清那一片片畫面都是些什麽。

唯獨手上還有另一個人的溫度。

縱然目不能視、耳不能聞,身周變幻無數叫人無措,宋遠卻始終牢牢牽着我,不曾放手。

我心底有了一絲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踩到了地面,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清晰起來,我松了口氣,在眼前呵出一道白霧。

“宋……啊!”

來不及打量四周,我轉身便想和宋遠說話,卻沒想到身邊空無一人,而我手裏握着的也不是他的手,而是一截手掌形狀的枯枝。我大驚之下将枯枝甩了出去,心口劇震。

這是一處郊外,銀月清輝映在茫茫雪地上,密林中傳來我叫聲的回音,枝上驚起數只飛鳥。

他人呢?!“宋遠,宋遠——”

我四處找尋,可周遭除了枝頭落雪的窸窣聲,沒有一個聲音在回應我。

這是怎麽回事?

我正着急,忽然聽見密林中有人聲說笑。

“宋遠?”

我一邊喚着,一邊往裏走去。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它将星月雪光都隔絕在林子外邊,林內一片漆黑,微風不起,夜色都流不動了,濃稠得叫人反胃。我是修士,倒不至于恐懼于黑暗,只是面對未知,多少有些不安。

沒多久,那個聲音清晰起來。

“哎,我說你這人真有意思,你看村頭捧着破碗唱歌的小乞丐都有個名兒叫狗子,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能沒個名字呢?”

巨石後邊有火光在跳動,我還沒走近,便聽見一個少年快活的聲音。

他好像遇見了什麽極為逗樂的事情:“這麽多年,你沒個名字,人家是怎麽叫你的?難不成就拍拍肩膀「哎哎哎」這樣?”

“沒有人叫過我,我們那兒沒……沒人有名字。”

答話的人聲音稚嫩,說話語速也慢,可我感覺很是熟悉。

我略過少年,快步繞過巨石:“宋遠?!”

不等他回答,我先是一愣,這是什麽情況?

眼前的人,說是宋遠,看着更像是他兒子。

少年的五官與宋遠極為相似,身形卻比宋遠小上了一個號,墨發散在身周,皮膚雪白,五官精致,滿臉稚氣,玉雕的人兒似的,冰雪火光中兀自剔透着。

“你怎麽變小……”

我蹲在他身邊想推他一把,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話剛說了一半,我便舉着穿透他身體的那只手僵在原地。

這……他是幻境中人?

我蹲在原地,錯愕不已。

火堆旁的兩人好像沒看見我,依舊有說有笑講着自己的話。

“還有這樣的地方?不是吧不是吧,你別是騙我的?”

少年看着約莫十六七歲,黑衣輕裘,馬尾高束。他微微仰着臉,坐在幹草堆上拿着根木枝在火堆裏翻了下,讓火燒得更旺了些。擡手時,我看見他腰間有個小東西被火光反得閃了閃,再想仔細看,卻已經被遮在輕裘之下。

“我騙你做什麽?”年少時的宋遠口齒不怎麽清晰,表述也很奇怪,想是少與人交流的緣故,“我們那兒連會說話的東西都沒幾個,大家的形狀也不一樣,名字又能有什麽用。”

我眼看着黑衣少年眉尾一抽:“啊這……”

他想了會兒,擺擺手。

“行吧。”少年将木枝往火堆裏一扔,幾點火星迸出來,落在他的腳邊,他卻看也不看,直接躺倒在了幹草堆上,“我也懶得管你是哪兒來的,但你能不能別再跟着我了?我可有要事在身,實在沒心情帶小孩。”

我望他一眼,雖然但是……他自己不也是個孩子嗎?

“我不是小孩。”

宋遠眼睛一擡,薄薄火光将他的眼瞳映得琉璃珠子一般清澈透亮:“更何況我才出來,我不認路,也沒有錢。”

他說得理直氣壯,想起從前他随手便要贈我一捧鲛珠的奢侈做派,我不禁失笑,這差得還真挺大。

少年「嗤」一聲:“你要蹭吃蹭喝找別人啊,我也窮,我就這麽一點兒碎銀子都叫你吃喝沒了。”他說着,嘟囔道,“你說你這人哪來的臉皮?非親非故的,愣要巴着我這個窮光蛋給你花錢,我這是倒了什麽黴要撿個甩不掉的祖宗……”

少年本是抱怨,沒成想宋遠聽完,認真思考了會兒:“按照年歲,我确實可以當你祖宗。”

興許是蹲太久了,我腿一麻,差點兒摔下去。

果不其然,少年被激怒:“你……”

可他剛出口一個單音,巨石後邊便冒出一只黑熊。

按說這冰天雪地的,附近我也沒察覺到有些什麽別的動物可供獵食,大部分黑熊應該都在冬眠才對,也不知為什麽,這兒竟有清醒的。我捉摸了會兒,捉摸不出來,最後只能歸結到他們運氣不好。

“嗷——”

少年愣在原地,也不曉得是吓呆了還是怎麽,他咽了下口水,先前的恣意潇灑全不見了,眨眼間換了一副灰白臉色。他雙目圓睜,就那麽直直與黑熊對視。

“嗷——”

直到黑熊張嘴吐出第二聲,少年才回過神喘一口氣。

他找回了被吓丢的魂兒,也驚醒了內心的恐懼:“完了,完犢子了,這回完了……”聲音發顫,抖如篩糠。

他驚愣半晌,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第一反應卻是扭頭低聲對宋遠:“快走。”

在他身後,宋遠揚起一張玉白小臉,波瀾不驚地問:“什麽?”

“能,能走一個是一個,你,你走,我離得近,我拖住它……”

“你拖住它做什麽?”

少年幾乎帶上了哭腔:“少廢話,你……”

啪嗒!

終于,宋遠看出少年的害怕。

不等他說完,宋遠撚指聚起一小點靈力朝黑熊彈去。光點如流星閃過,擊中目标,黑熊應聲倒地。

少年怔怔,木偶似的一卡一卡轉身。

身後,玉琢似的小宋遠依然是那副模樣。

他坐在火堆旁,黑發披散,面無表情地攏了攏衣服。

“你為什麽會發抖?什麽叫能走一個是一個?”宋遠歪頭看他,似有疑惑,又重複一遍先前的問題,“你想拖住它做什麽?”

“我,我……”少年一個失力,跌坐在幹草垛上,大口大口開始喘氣,好像要把方才被吓着不記得喘的氣一次性喘過瘾了,半天說不出來話。

我眼看他一抽一抽,幾乎要抽過去,想起從前山門內有一個小弟子也是這般,什麽都害怕,十分叫人擔心,忍不住就要給他拍拍背。可惜,和先前一樣,我的手再次穿了過去。

我:“……”

我收回了手,假裝無事發生。

這時,少年也終于緩過一口氣。

他兔子一樣蹦起來,幾步奔至宋遠身邊,眼裏帶光握住他的手:“你會武功?你這麽厲害?真人不露相啊大俠!不,不是大俠,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以後您就是我爹了!”

少年幾個瞬息變了三四回臉,先前的嫌棄和愁苦轉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劫後餘生的欣喜,和對宋遠能力的驚訝。

宋遠皺眉抽手:“我不會。”說完,他又補充道,“也不是你爹。”

少年想了會兒,又将他的手握過來:“我懂我懂,高手的謙遜!你是不是哪個地方偷跑出來的世家傳人?哎,你為什麽要跑出來?是牽扯到了派系紛争還是因為什麽家族秘聞?好好好我不問,若是有人尋你,我幫你打掩護,若是有人捉你,我幫你尋地方藏身!總而言之,你放心!我必然替你保密!”

宋遠:“……”

他滿臉寫着不耐煩,偏偏少年滿肚子的戲來來回回轉了幾圈,自己把自己腦補得亢奮了起來,手舞足蹈:“既然你這麽厲害,那我就能帶上你了。我和你說,我要去找一個人,她……她是這世間最最最厲害的人!她曾與我說要開宗立派,到時候,我舉薦舉薦你,我們一同當她的護法呀!”

宋遠打量他幾眼:“不是一直想甩了我自己走嗎?”

“這……此一時彼一時不是?再說,你這一半大孩子,甩了你讓你遇到拍花子,遭人賣了,我良心上也過不去,我也就嘴碎念叨念叨,什麽時候真丢下你了?”少年親親熱熱地挽了宋遠的手,一雙細長的柳葉眼笑得宛如新月,“如今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人啥也不會。但道理是懂的,救命之恩哪能不報?更何況你還這麽厲害。我說啊,你這麽厲害,我将你帶過去,入了她門下,她肯定開心!”

少年暢想着未來,只不過他的暢想大抵是從話本子裏看來的,一會兒山頭紮寨、一會兒街市招生,說得熱熱鬧鬧,卻沒一個靠譜。

我靈力被封,幻境之中,無人可見我,一時間也找不到宋遠,只能跟在他們身邊。

原本覺得無奈,但在少年身側,聽着聽着,我便被逗笑了。這少年還真挺有意思。

3.

次日,宋遠和少年來到一處城鎮。

說是城鎮,也不過就是多了幾戶人家、有了個能吃飯能住宿的地方。

跟着他們進去之前,我在入口處停了會兒,那邊豎了塊石碑,上邊寫着三個字:白玉澤。

這個地名有些熟悉,我總覺得在哪兒聽過。

酒館三樓的包廂裏,少年給宋遠遞過去一雙筷子:“這一餐呢,是為了回報你昨夜救我。所以你盡可多吃些,我啊,我是再不會嫌棄你吃得多了!”

宋遠看着一桌子菜肴,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對了,一塊兒待了這麽些天,你還不知道我名字吧?”少年見他輕笑,自己也開心起來,又或者他每時每刻都是開心的,“我叫洛北,你直接這麽叫我就成,不必加上「大哥」之類的尊稱。你既然沒有名字,喏,那邊有個代寫書信的老先生,他們有文化,你可以去問問,叫他們幫你想一個。總不能叫人一直「你」「哎」這樣招呼,不合适。”

宋遠學着洛北拿筷子的姿勢比弄了半天,卻始終別別扭扭夾不住菜,手指怎麽都不聽使喚。

他沒了耐心,将筷子拍在桌上,用手抓了個雞腿邊啃邊嘟囔:“你沒文化?”

洛北竟也沒嫌棄。

只是宋遠那句話來得突然,他被問得一愣,想是餓了許久,這會兒菜上齊了胡吃海塞,嘴裏塞得鼓鼓的,含糊中卻也不忘反駁:“你才沒文化!我可是在我們村私塾先生門外偷聽過三個月課的!”

“那你給我取。”

洛北有那麽一瞬的心虛:“我,我……”

他撓頭抓耳想了半天,終于一拍大腿:“這樣,我叫洛北,那你便叫洛南!往後咱倆就是親父……不,親兄弟了!世道險惡,你年少不懂,我來教你,日後若有意外,你有危險,哥哥第一個擋在你面前!”

宋遠聽得新鮮:“按說這是頭一回有人講要保護我,我應該挺感動的,可你不靠譜,你連熊都怕。”

“什麽叫連熊都怕?你去街上打聽打聽,這個世上有幾個人不怕熊瞎子?”洛北哼哼唧唧不服氣,“你這就是在武林世家裏長大,不懂多少人情,認知也有問題,以為滿世界都同你似的,一身好功夫,彈個指頭就能把大黑熊打趴了。”他學着往虛空中彈指,完了又伸出根食指對着宋遠搖一搖,“正常人啊,沒幾個有這能耐!”

宋遠一把将他的手打了下去:“你袖子掉菜裏了。”

“哎?哪兒?還真是,這油能擦掉嗎?”洛北着急起來。

“所以我應該叫什麽?”宋遠瞥他一眼,“我不要問陌生人,來,你給我取。”

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招人得很,我看着就饞,可惜試了幾回都碰不到。我也是納悶兒,為什麽能感覺到它的熱氣,能聞見它的香味,就是碰不着呢?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折磨人的事情?

洛北拿布帕子蹭了好一會兒,終于将袖子上的菜油弄得不那麽明顯。

他擡手聞了聞,皺眉,頗為煩躁似的。

“行行行,我給你想想。”

剛巧說完,外邊傳來糕點鋪子的招呼聲——

“宋記糕點,新鮮開業,全場八折!走過路過大家進來瞧一瞧,還有免費試吃啊!”

洛北眼珠一轉,他往窗外看一眼,握拳置于唇邊輕咳。

“這麽着吧,我看你是不大願意要我先前取的那個名字,但人總得有個姓氏不是?既然如此,你便姓宋。”

宋遠沒留意街上吆喝,重複一聲:“宋?”

“是啊,多好聽!”洛北毫不心虛,接着,他又指向窗外。

這裏地勢空曠,遠處沒幾座高樓,視野極好,遠遠眺去,恰好能看見鎮外雲霧缭繞、若隐若現的青山。

洛北引導道:“你瞧,你往那兒瞧,你瞧見了什麽?有什麽感覺?”

宋遠認真答他:“看見了山,還有雲。”

“對了!所以你就叫宋大山!”洛北拍着手狂笑起來,笑得一口氣沒喘得及時,将自己生生噎在這兒咳了半天。

宋遠看出他的調侃,臉色冷了幾分,擡手就要打他。

那邊洛北倒是反應極快,他旋身一躲,宋遠一擊落下,灰塵四起,洛北原先所在的地方被砸出個凹來。

洛北瞠目結舌:“不是吧,你認真的?我就開個玩笑……”

宋遠明顯也沒想到自己随手一揮會有這麽大威力,我眼見他提起一口氣,見到洛北躲過去,又放松下來。以為他會道歉,卻不料他眨眨眼板起一張冷臉。

“我不喜歡玩笑。”

“行行行。”洛北舉手做投降狀,繼續引導宋遠看山,“你瞧那一處,什麽感覺?是不是瞧着賊遠?”

宋遠颔首:“看着模模糊糊,但真要去,不過片刻便可到達。”

“總這麽時不時炫耀自己的功夫,過分了啊!”洛北輕推了他一下,“這麽着,不如你就叫作宋遠。”

“宋遠?”他念了一遍,似乎無法分辨這與「宋大山」的差別。

“俗話說得好,站得高才看得遠嘛,我瞧你一身本領,寵辱不驚的。雖然蹭吃蹭喝有失氣度,但也就是個小毛病。你啊,該是個幹大事的,這麽好的寓意,多配你。”

“是嗎?”宋遠若有所思。

洛北笑得眉眼彎彎,對自己取的名字越想越滿意:“當然了!我還能騙你?我要是騙你,你不是一根小指頭就能弄死我?”

宋遠眨眨眼,低頭繼續吃飯,唇邊卻浮出淺淺笑意。

我在旁邊聽着,驟然想起許久之前,宋遠第一回同我提到他的那位「摯友」時的場景。他說,曾經有一個人承諾會護着他,後來那個人死了,而我是第二個。

當時我以為他在唬我,語塞許久,現在回想起來,他是真的在懷念。

那一聲「摯友」,宋遠是從心裏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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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