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幻境

1.

再一眨眼,我又回到小宋遠和少年洛北身邊。

與我離開時的暴躁失控不同,眼下,洛北出奇地安靜。

谷玮城裏,洛北與宋遠并肩坐在客棧的屋頂上,在他們身側分別放着兩壇酒。兩人臉上飛紅,瞧着都不善酒力,可這時的宋遠話不太多,洛北也沉默發着呆,兩人都冷靜得很,沒一點兒喝多了的實感。

少焉,洛北打個酒嗝。

“連你都進不去,看來那個薛餘川真是很厲害。”

不說還好,一說,宋遠也郁悶起來。

“不都說他是武林中人嗎?谷玮城主,薛氏家主,明明沒一個和修士沾邊兒的,這人從哪裏弄來的法陣?”

洛北垂下頭:“你……你前天是不是差點兒就出不來了?”

宋遠像是受到了侮辱:“胡說!那只是因為我沒有準備,你聽過從極之淵嗎?我可是通天妖靈,從理論上來說,除非大能,不然沒人能控制住我!”

洛北掀了掀眼皮,眼神木然,也不知聽沒聽明白:“這麽厲害?”

“那當然。”宋遠點頭,“等我的靈力全數覺醒,莫說薛餘川了,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是我對手。”

洛北露出一副「雖然我聽不懂但我得配合你」的表情:“是嗎?”

“你不信我?”

洛北終于有了些興趣:“那你現在覺醒了多少?”

宋遠神色微微有些尴尬,聲音也低下去:“約莫兩成……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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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我:“……”

果然是剛出從極之淵出來不久,看這身形,化形也沒多少日子,什麽都不懂就敢往外跑,也不怕被人捉了剝出靈核煉化,也不知宋遠這是不知者無畏還是自诩來的藝高人膽大。

“行了兄弟,能幫我混進城裏,還把你保命的東西給我,已經夠義氣了。”洛北咧嘴笑,攬住宋遠的肩膀,拿來酒壺與他手中一碰,解下腰間錢袋便扔過去,“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事兒,你不是說出來就為玩嗎?我這兒也沒多少錢,拿着吧,要吃要喝記得付銀子,可別再拿了就走,出個門還得找個人跟你屁股後頭挨個兒賠笑給錢。”

宋遠歪歪頭:“真的?”

“那還能有假?”洛北一拍胸脯,“你不是探到了地方嗎?就按我說的,明兒個我自己去,這事兒你甭管了。薛餘川不是什麽善茬,惹上沒好事兒,能去哪兒玩去哪兒玩吧,走遠一些,我不用你再幫襯了……除非,除非你是騙我,那個東西的作用其實沒那麽大,保不了我的命。”

宋遠輕嗤:“保不了你?你真當我和外面的神棍一樣,只會扯謊沒本事嗎?”

洛北雙手合十:“哎喲喂大恩人,你這麽說可不是誤會我了?我只是覺着您真沒必要去幫我引人,按你說的,那夥人窮兇惡極,連鬼陣都敢布,你去了可不得脫層皮?我做這些是為了自己,你能為個啥?你這麽闖過去,把自己搭進去都落不着好,還得被我笑話不懂得明哲保身,哎哎,先說好啊,你要真搭進去,我可是不會來救你的!”

宋遠:“……”

沒有理會洛北後邊一串話,宋遠只挑了第一句回他:“我沒有皮。”

洛北翻個白眼,完了懶得再說,斜看他一眼:“銀子你還要不要?”

宋遠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往懷裏塞。

塞完以後,他又想起什麽,轉過頭認認真真地問洛北:“你确定自己能行?你連熊都害怕。”

洛北聞言,眼睛裏都笑出了水汽。

他一巴掌胡嚕到宋遠頭上:“說過多少遍了,正常人沒幾個不怕熊瞎子!”

宋遠的頭發被他呼亂,但大概是醉了,他不生氣,也跟着笑。

月色下邊,兩個人莫名其妙對着笑了好一會兒,前仰後合的,止都止不住。末了,洛北仰躺下去,一手攬着酒壺,一手攬着宋遠。

“其實我騙你了。”

宋遠轉頭看他:“什麽?”

“我也沒什麽游歷的經驗,這是我頭一回出遠門。路上和你講的那些故事,要麽是說書先生那兒聽來的,要麽是話本子裏看來的,我路上嫌棄你、想趕你走,都不是真心的,我膽子一直不大,一個人走夜裏我也怕得很。”洛北嘿嘿道,“有人陪着,感覺挺好。”

“也是,你膽子小。”宋遠點點頭,大抵是這輩子都繞不過去洛北與熊的梗了,“你這人真奇怪,害怕還一個人出遠門。”

洛北的眼睛忽地亮了起來:“你不懂。”

宋遠閉上眼睛:“我的确不懂。”

洛北微微撐起身子,像是又想胡嚕他一把。但見他躺得閑适舒服,便默默收回了手,不再鬧他,反而自己琢磨起了該怎麽形容。

“我同你說過她嗎?”

宋遠皺眉:“你不是說一路了嗎?”

洛北咧嘴笑:“那一定是我說得還不夠詳細,你才會不知道她有多好。”

宋遠與他抗議:“我不想再聽了。”

洛北充耳未聞,兀自陷入回憶裏,遠方好像有人燒火,燎起茫茫青煙,星月清光在煙霧中投下一束,正巧照出了雪地上的白貓。貓兒悠閑走過,甩甩尾巴,薄雪上留下一串腳印。客棧樓下,更夫敲着竹梆子,敲完緊了緊衣裳,口中呵出白氣:“這天兒真冷。”

再開口時,洛北唇邊帶笑:“遇見她是在五六年前,那時她不過剛剛及笄,我也還很小,整天受人欺負,什麽都不會,我不會文也不會武,不會說話也不會應對別人的好意和惡意,挨打都不會還手。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活着也是浪費糧食,屁用沒有。我爹娘不要我,我叔嬸嫌棄我,村裏人沒一個看得起我,但那天,就是那天啊……她出現了。”

薄煙升起,浮雲漸低,它們輕飄飄便将人間與仙界連在一起。

提及霁寒蕭,洛北唇邊笑意更深:“你知道嗎,她出現時,天都亮了,烏雲一眨眼就散開,泥水都沾不着她的衣角。雨後的地上很髒,我蜷在那兒,挨打時習慣性抱住自己,也不是想躲,就希望他們別踹到我肚子,那很疼。”

宋遠睜開眼睛:“別人打你,你為什麽不還手?”

“她也這麽問過我,但怎麽說呢?不是每個人都有還手的勇氣和底氣,至少在她問我之前,我從沒生出過這種東西。”洛北語氣平淡,繼續先前的話,“她幫我将那群混混趕走,然後回身,我永遠記得那一幕……她背一柄長刀站在我面前,發着光朝我伸手,手指白皙幹淨,掌心有層薄繭,我怕自己太髒,不敢握上去,她便直接把我拽了起來。”

星火晚照,夜色溫柔,洛北的眼睫濡濕,他輕眨了眨,将水汽強斂下去。

“我看不起自己,可她說信我,我便願意去試一試。這話說出來,恐怕她都要笑,在她走後,我時常擔心她會忘了我。雖然不想承認,但我曉得她只把我當成路上随便遇見的一個小孩,誰都能代替我。”洛北聲音極輕,語氣卻很認真,“可我不是。我是獨行在永夜裏的航海者,夜明時她是我的月亮,夜雨時她是我的燈塔,你明白嗎?我的光是她。”

宋遠望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洛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是不是我說得太酸了?”

“不。”宋遠問,“燈塔是什麽?”

洛北:“……”

旁聽的我再一次直觀地感覺到了洛北的好脾氣。

若我是他,我真是很難控制住自己不打死宋遠。

洛北被宋遠一句話噎得将剩下的感懷都憋了回去。

“這不重要。”

“既然帶個燈字,和那個東西像嗎?”宋遠指了指遠處酒樓檐角挂着的一對燈籠,“可是和航海又有什麽關系?”

洛北咬牙切齒:“這不重要。”

“夜間海上打燈籠沒有用的,若天晴有月,不需照明,若天氣陰沉,一豆燈火也照不亮什麽……”

洛北一個鯉魚打挺壓到了宋遠身上:“我掐死你!”

宋遠蒙了蒙,立刻反應過來,也學着勒住洛北的脖子:“你這人什麽毛病?好好說着話突然動什麽手?”他瞬間制伏洛北,“就你這熊都打不過的小身板,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嗎?!”

“我打不過你也能撓你一臉血印子!”洛北憋得滿臉通紅,伸手就撓,“我撓死你,我撓死你!”

我:“……”

我不太懂,這就是男孩子之間的友誼嗎?

2.

眼前景象一閃而過,我不過發了會兒呆,天色已經大亮。

客棧屋頂,洛北睡得歪歪斜斜,臉上全是睡出來的印子,宋遠不知去向,只在他原先的位置上留下個錢袋,是昨夜洛北塞給他的那一只。

洛北睡得迷糊,在這兒滾了滾,一個懶腰還沒成型就被瓦片硌着腰,硌醒了。

“嘶……”洛北眼皮抽動,試了幾次也沒能成功将眼睛睜開,末了直接閉着嘟囔,“兄弟,今天可是個關鍵日子,成敗在此一舉了。”

我托腮看他,什麽關鍵日子?他今日要做什麽?

昨夜他們在屋頂喝醉,最後打鬧着睡過去,宋遠倒是還好,我瞧着他應對游刃有餘,倒是喊着要撓人的洛北在臉側落下一道抓痕。

“咱們吃個早飯就此別過。但是我錢在你那兒,等會兒吃完米面可得你來結賬。”

身側無人回應。

洛北疑惑地「嗯」了一聲:“不是吧?這也要賴?還是你還沒睡醒?你……”

他往旁邊一看,眼睛霎時睜得滾圓。

在他腳下,街道上已經擺出了許多攤子,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他慌忙站起,腳下一軟險些摔落下去。他踉跄幾步穩住腳步,找了會兒沒看見人,連忙四顧。

他大聲喊着:“宋遠,宋遠!”

惹來長街一片注視。

洛北臉色一白:“糟了!這人是個傻子嗎?!”

他臉色發白,想來是想到昨晚宋遠說的那番話。

可是洛北沒有糾結太久,他的臉色從着急到擔憂再到堅定,種種變化不過剎那而已。

很快,他便做了決定。

“先救人。”

他咬牙道,完了拔腿就朝着一個方向跑。

洛北不過凡人,與修士的體能有些差異,速度再快也不至于叫人跟不上,可他這會兒沒命似的跑,我又沒有靈力,幾條街之後,我不由得大喘起來。這要再跑下去,我說不準真就跟不上他了。

好在洛北在我雙腿失力之前停了下來。

他停在一處宅子前邊,這宅子占地極廣,位置也好,只是不知為何,從裏到外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古怪。雖然靈力被封,但以我陣修的直覺,這裏邊或許擺了個邪陣。

我正想再探,便聽見裏邊傳出一陣陣凄厲的驚呼。與此同時,宅內傳出一陣劇烈的靈力波動,混合着殺伐和血腥之氣,撲面而來,沖得人忍不住牙齒打顫。

“啊——”宅內一片慌亂。

“抓住夫人,快抓住她!”

哭喊的、求饒的、指揮的,應有盡有。

“救命啊,饒了我,不要殺我,我沒有害過您吶!”

若先前還只是猜測,這會兒我便可确定了,這座宅子的确供着一個陰邪的法陣——鎖靈陣。

不同于尋常修士修煉時以靈石聚靈的聚靈陣,鎖靈是一種極為陰邪的鬼陣,用以鎖住死人魂魄,将其困在木偶或是其生前的軀殼上。從前有異道用這種方法将人制成不死不活的鬼仆,認了血契之後,鬼仆便只能為鬼主驅使。

這樣制出來的鬼仆怨氣很大,力量也超乎旁人想象。可宅內的鬼仆似乎有些異常,像是死後被人強行拘回了魂魄煉制,也唯有如此,才會出現宅子裏的這種狀況——鬼主制不住鬼仆,在每年鬼仆忌日之時,都會短暫地拿回生前記憶,恢複記憶之後,鬼仆怨氣加倍,容易瘋魔且極易失控。

在這種情況下,要将它控制住唯有兩個法子。其一,請大能來将鬼仆封印,其二,用數十活人血祭,暫時平息它的怨氣。

從宅內傳出的慘叫聲來看,這宅子的主人選的是二。

少頃,後門處傳來撞擊聲,宅院裏的家仆一個一個往這兒沖,可木門被一道鐵鎖從外鎖住,裏面的人一個也出不來。

可憐的木門被撞得吱呀作響,求救聲、厮吼聲震耳欲聾,洛北臉色慘白。

我見他情狀,又聯系他們昨夜說的那些話,忽然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

該不會那個鬼仆是霁寒蕭,而今日,今日是她忌日?

思及此,我背脊發涼。

剛理清思路,我便看見洛北步伐沉重走向一旁,他掀開板車上的幹草蓋,從裏邊抽出一把斧頭,竟是早有準備。接着,不見一絲慌亂,洛北朝後門走去。

那鎖鏈極粗,輕易難得砍斷,他比畫了一下,便開始砸木門。

他不發一言,也不在乎裏邊靠門站着的那些人,他沉默揮斧,一下一下,終于将木門砍出個口子。

“讓開!”透過那道口子,洛北看見裏邊一片慘紅,“想活想出來就給我讓開!”

裏面的人果然立刻散到另外一邊。

我站在洛北身側,順着他的目光往裏看。

只見庭院中間立着一個人,那人血衣黑發,膚色青白,渾身上下只剩了一把骨頭。聽見洛北的聲音,女子茫然擡頭,直直望向砸門的洛北。

哐當幾聲,終于,木門破碎。

仆人滿臉驚恐,作鳥獸狀四散,女子想跟着追去。可她剛剛踏上門檻便被一道金光反彈摔倒在地。

洛北匆忙扔了斧頭幾步跑過去扶住她:“你沒事吧?”

女子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高凸的顴骨上只蓋了薄薄一層泛青的皮膚,她雙眸無神,骷髅一般,只眉眼間依稀能辨出從前模樣。

霁寒蕭的眸色時而血紅,時而漆黑,可不論怎麽變,瞳仁上都蒙着層灰白死色,沒有半點兒光亮。

她想事情困難,只勉力克制住了自己嗜血的沖動。

“我來晚了,我……”

“你,幫幫我。”霁寒蕭氣若游絲,眼裏卻帶着一股偏執,“殺了我,殺我。”

洛北一愣:“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說完這句話,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到這兒來的目的:“我有一個朋友,他前幾日給了我一個東西,說有了這個東西我就能順利帶你離開。他今日似乎提前行動去幫我攔人了,我先帶你走,等你藏好了,我再去尋他,他是神仙,他一定有辦法救你!”

霁寒蕭理解不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她頭痛欲裂,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了我。”

洛北讷讷許久,半天才擠出來一個笑:“這裏不安全,薛餘川的人随時會追過來,我們先離開再說。”

那兩句話已經費盡了霁寒蕭所有的力氣,她痛苦地捂頭倒地,洛北雙手一顫,下一刻卻将人穩穩抱起。在他邁出宅院的時候,我瞧見他懷中紫金色微光閃現,那光色很熟悉,我一時恍惚,繼而反應過來,洛北揣着的是宋遠的靈核。

我心情複雜跟着洛北一路潛行,繞了七八條小路,穿過幾條兩人寬的巷子。末了,他停在一處山腳,也不走石板路,從另一邊扒着石壁就往上爬。石塊濕滑,饒是我都差點兒踩空,洛北抱着一個人,卻爬得又快又穩,最後停在一叢草木前邊,他扒開雜草,帶着霁寒蕭鑽進一個山洞。

洞內用幹草垛和棉絮勉強鋪出個睡人的地方,洛北小心翼翼地将霁寒蕭放上去。

眼睛亮閃閃的,帶了一點羞澀,将人安置好後,洛北這麽望着她。

在他眼裏,好像眼前之人和過去沒有半點兒差別,她仍是她,仍是那個恣意明媚的緋衣女子,能在寒雪夜裏為他上藥、輕聲安慰他,也能一身膽氣,背着柄長刀只身闖江湖。

“你還記得我嗎?”片刻後,洛北輕輕開口,他問完,見女子沒有反應,連忙從腰間取下個小鈴铛,“我這些年是長高了,這個年紀,身子抽條長得也快,面容肯定是有所改變的,你不記得也很正常,但你還認不認識這個?這個是你給我的,我……”

洛北才說一半,霁寒蕭忽然強撐着坐起身來。

她枯柴一樣的手搭在洛北腕間,洛北驚喜得彎了眼睛:“你記起……”

“殺了我。”

霁寒蕭只三個字,便讓洛北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洛北喉頭一動,一副要哭了的模樣,卻仍撐着在對霁寒蕭笑:“你,其實沒關系的,我朋友是神仙,他能救你。你不是還想闖蕩江湖,還想開宗立派嗎?說好了我們一起的,你總不能說放棄就放棄,就這樣丢下我一個人,我期待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再見到你……”

霁寒蕭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只是聽着,她極輕了動了動,好似有些困惑:“闖蕩江湖,開宗立派?”

“是啊,就算你不記得我,你總該記得這個,你不是說要做一番大事嗎?”

霁寒蕭扯了扯嘴角,她的肌肉早就僵化,即便扯動嘴角也不像個笑。沒人知道她想到了些什麽東西。

我們能看見的,只是她猩紅的眼。

“可我現在只想死。”她湊近洛北,“你認識我?”

他們距離極近,可他感覺不到她的呼吸。

洛北怔怔道:“我一直在努力靠近你。”

霁寒蕭盯了他許久,好像在回憶着什麽,離了法陣便是離了束縛。可與此同時,她也失去了先前回來的那部分記憶。她怎麽也想不起眼前人是誰。

整整一日,日頭升至中天又往西邊落去。

我在邊上看着他們,霁寒蕭癡癡呆呆。除了一句「求你殺我」成為深入骨髓的執念,她什麽都不曉得了。而洛北坐在她的身側,動作溫柔用手帕給她擦臉擦手。

在霁寒蕭每一句「殺了我」之後,都會耐心解釋,說他不會殺她,說讓她在這兒好好待着不要做傻事,說他有一個神仙朋友必定能救回她。

作為鬼仆,霁寒蕭是沒有自己意識的,這一點我不清楚宋遠有沒有對洛北說,想來即便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

畢竟,霁寒蕭的執念只剩下求死,而洛北的執念,是讓霁寒蕭留下。

3.次日,城主府內。

洛北剛一進去,就被薛餘川抓了個正着。

薛餘川似乎早有準備,但洛北也并不慌張。

被反綁着雙手拖到薛餘川面前時,洛北繃緊了身子,背脊挺得筆直:“喲,這裏是站了個什麽東西嗎?感覺好像是個人,但我看不到,可能因為我只是個沒有陰陽眼的普通人,所以見不着陰兵吧。”

大堂正中,薛餘川面容俊秀,神色冰冷,臉色蒼白,略顯病态,瘦得幾乎連那身玄色廣袖長袍都要穿不住,怎麽看怎麽只是一個普通的柔弱青年,半點兒瞧不出傳聞中的狠厲冷血。

“除了耍嘴皮子,你還會些什麽?”

洛北燦爛一笑:“還會救人啊。”

看他們說話間這股針鋒相對的味道,想來是早碰過面,或者就算沒見過,也都清楚彼此的存在。

“哦?”薛餘川似笑非笑,“來一個走一個那叫交換,不叫救人。”

洛北笑意一滞。

“昨日你私闖我老宅,擄走我夫人,這事兒不大厚道,傳出去對她不好,城裏人多口雜……會有人說她壞話,會有人傷害她,只有我才能保護好她,只有我。”薛餘川說話時表情擔憂不似作僞,但念着念着,他眼神一凜,擡手便是一掌,疾風過處,正正擊中洛北胸口。

“而你居然将她擄走了?!”

洛北沒有防備,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掌,他吐出口血,後退幾步,又被人拖拉着架回來。

“噗……咳,咳咳……”洛北啐出一口血沫,“你若真心将她當你夫人,忍心如此待她?呸!虛僞小人,你不配!”

薛餘川轉身,臉色驟然陰沉下來:“這話,我不愛聽。”

像是一個訊號,原本立在門口的家丁一擁而上,将洛北摔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而薛餘川就這麽聽着,許久才緩和過來。

“好了。”他擺擺手,家丁立馬散開。

而洛北已經爬不起來了。

“我只說我不愛聽,又沒叫你們打他。”薛餘川話音一出,家丁們臉色驟變,“今日動了手的,自己去領二十鞭子。啧啧,下手也沒個輕重。”

薛餘川蹲下身子,細細打量洛北幾眼:“夫人還在這人手上,你們将他打成這樣,氣都喘不勻了,叫他怎麽告訴我夫人的下落?夫人找不見我,可是要着急的。”

洛北趴在地上,沒力氣說話,只斜着眼瞥他。

“這樣吧。”薛餘川想了想,“你把夫人還我,我放了你朋友,好不好?”

洛北緩了會兒,他深吸口氣,終于有了開口的力氣:“你的意思是我要留下她就得拿我兄弟換,我想救我兄弟就得放棄她?怎麽話都叫你說了呢?呵,我可去你三叔父的,我兩個都不選,我都得帶走!”

這番話他說得斷斷續續,也徹底說冷了薛餘川一張臉。

“好,很好。”

薛餘川起身,踩在洛北的手掌上,他聲音發狠,腳尖狠狠碾過——

“傳令,關城門,搜城!”

在薛餘川的話音落下之後,不知怎的,整個世界都扭曲起來。

“走,幻境要塌了!”

宋遠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我身邊。

我一愣:“你怎麽在這兒?”

“我一直都在。”他飛快地破開幻境之門,将我拉了進去。

與進入幻境時不同,出來沒有了下墜感,電光石火之間,我們已是站在了我住處的庭院裏。

“低估他了,在入境初期,我便被拉進幻境之中,成了從前的我。若不是幻境波動,生出異常,恐怕我真要以當年的模樣活在裏邊一輩子。”

木盒在宋遠手中散出微光。

我還沒從先前所見中回過神:“可是幻境怎麽會塌呢?”

宋遠略一低頭。

他猶豫了會兒,伸手,攤開掌心,任木盒飄浮起來。

浮在半空,木盒緩緩打開,有一道莽光閃現,幾乎刺疼我的眼睛。我眯了眯眼,再睜開時,便看見漸弱下去的白光中虛虛浮現一個人形。

那是洛北少年時的模樣,可是很奇怪,他穿着的是北蕭掌門衣袍。

我呆怔道:“他是幻境裏出來的嗎?”

“是他留下的最後一抹神思。”宋遠站出來。

隔着百年時光,夜月下他們對視。

洛北袖袍翻飛,無風自動,微光中仿佛随時會被吹散一樣:“我就知道,若有人能發現這個盒子,那一定是你。”

“不是我。”宋遠将我扯到他的身側。

洛北有些驚訝:“哦,這是誰?”

宋遠望我一眼:“是……”他話至一半改了口,“是北蕭山弟子。”

洛北一怔,笑彎了眼:“北蕭山,北蕭山啊……怎麽樣,現在北蕭山還好嗎?”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宋遠沉默着望向他。

“很好。”我忍不住,插了個嘴,“這裏很好,師……”

“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再開口時,宋遠的聲音有些冷,“我知道在你心裏全天下都比不上一個霁寒蕭,可為什麽在複活她無果之後,你還是選擇加固我靈核上的封印?為了建立山門?為了充裕靈力?為了這些可以不管我死活嗎?”

洛北面上笑意一僵:“封印你的靈核?什麽封印靈核?什麽加固封印?我當初試了千百種方法皆是無望,已經是執念入骨成了個半瘋魔的癫子,心死之際。我雖然念着最後搏一回,但也不過将你的靈核供在陣前,若是時間到了,她……她還是沒能回來,靈核便會自行返回到你手裏。”

“什麽?”

話音落下,他們面面相觑,誰都覺得對方的話不可思議。

而比之更為意外的,在他們之外,還有一個我。

我在一邊聽着,聽他們一件件核對,一件件說清。即便再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山門會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得不信了。無數複雜的情感湧來,我來不及失望,便被宋遠握住了手。

宋遠依然是先前模樣,平穩站着仿佛若無其事。但這一時間,我在他身上看出幾分脆弱。

原來洛北沒有封印過宋遠的靈核,只是當他試遍了複活霁寒蕭的方法依舊無果之後,他道心全散,臨死之際魔怔得人都認不出來,只以最後的力氣編出這個幻境,可惜還沒完成便油盡燈枯。他走得突然,自然也不曉得後面的事兒。

而後來,洛北當時建立的北蕭山,門內有人發現這枚魂核能夠滋生靈氣,并且它滋生出來的靈氣适宜修士修煉。所以将它封印在玉石裏,放置于山門之內。而宋遠渾渾噩噩,并不知曉這些事情,因而生出一個幾百年的誤會。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洛北打破了沉默。

宋遠低頭吐出口氣,好像突然放下了什麽東西。

“原來是這樣,真好,我不用恨你了。”

洛北身形漸淡:“你說什麽?”

“我說。”宋遠擡眼,笑得眼睛發紅,“這個世上你也只剩下這一縷神魂了,我估摸着你撐不了多久,片刻就要消散。所以別浪費時間,講點兒開心的事情。”

“開心的事兒?那就只有她了。”

同過去一樣,宋遠叫洛北打住,說:“我不想聽。”

洛北卻不再充耳不聞,而是笑笑:“好,那說點兒別的。我活過的歲月很長,但開心的事情只有三件,一件是用她的名字做了她想做的事,活完了後邊的日子,二是當年遇見她,至于第三件……當年離開村子,我一路向白玉澤,看到了許多東西。有楓林,有雪山,溪水裏邊叉過魚,還第一回用自己做的彈弓打到了鳥。”洛北的語氣充滿懷念,“我從前不快樂,每天都在挨日子,過一天挨一天,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這樣活一趟。仔細想想,我為自己而活,也只有那一段路的時光。”

宋遠一點兒不想陪他煽情:“在雪山時我第一次吃了烤羊肉。”

“對啊,也是那段路上我遇見的你。”

宋遠擺擺手:“別說我。”

“好,那繼續說她。”

洛北嘆一口氣,将自己的身形又嘆淡了幾分:“可那時候啊,我看見什麽,都忍不住想,她在就好了。”

原先聚集的微光變得暗淡,它們一點一點散開,洛北卻仍笑着,好似無知無覺。

我被水霧遮了眼,連忙眨了一下,但洛北的身形并沒有因此變得清楚。

光霧裏,他緩緩閉上眼睛,在消散之前說了最後幾句話。

他說:“從前我只當自己對她是感激,是那時才發現不是這樣,我是喜歡上她了。因為喜歡,所以萬千天地、無數風景,看在眼裏多有趣也不得趣……我最想看見的只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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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