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沈梅入葬的那天下着纏綿的細雨,不知為何徐思淺人生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發生在雨天的,比如尹若欣進徐家的那天,母親殺了尹容那天,顧璟深拒絕她的那一天,還有今天。

也許特殊的日子總要特殊的天氣才會顯得特別傷感吧。

細雨打濕了嫩綠的草坪,黑灰色的墓碑沾了水顯得格外烏黑光亮,徐思站在墳前看着沈梅的照片緊緊抿着唇,白皙沒有血絲的臉頰上被細微的雨滴慢慢覆蓋,黏濕在一起的頭發貼在她的耳旁,水滴順發絲滴入脖頸,她的雙眸布滿了血絲,就像一臺常年失修的舊機器,滿是鏽鐵。

顧璟深看着不遠處那個淋在雨裏的人心不禁一揪。

顧母把手裏多餘的傘塞到他手裏,“快去給思淺撐着吧。哎,這孩子。”

他接過傘大步沖了過去,徐思淺卻一把打掉了他欲撐起的傘。

“不需要。”她倔強的昂着頭,雨滴凝結在她的睫毛上随着顫抖滑落。

顧璟深點點頭,果決的扔掉了手裏的傘,雙手緊緊扣着她的肩,“好,你要淋雨,我陪你。”

她的視線劃過他的腦後,随即輕蔑一笑,“顧璟深,你對我這麽好是為什麽?你該不會因為和我上了床所以就喜歡我了吧?”

她看到顧母一副早預料的表情,站在那裏嘆息,她看到一身黑色連衣裙的尹若欣一陣青一陣紅的臉色,她看到徐國榮怒不可遏的神情。

顧璟深凝視着她,張合的雙唇似乎在猶豫什麽。

徐國榮怒氣沖沖走上來就是一巴掌,扇得徐思淺毫無防備的倒在了草地上,泥水濺到了她黑色的孝服上,他旁邊的助理慌張的撐着雨傘,生怕大老板淋到一丁點雨。

顧璟深欲想扶起她,卻被身後的尹若欣拉住了手臂,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似難過又似不甘。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種女兒!不知檢點!你怎麽就沒有一點點的羞恥心!”

徐思淺毫不在乎的笑了笑,她看了一眼照片上母親的面容,這張遺照還是她年輕時候的模樣,這是從她和徐國榮的結婚照上取下來的。

她不緊不慢的從地上爬起來,那雙沾滿泥水的手快狠準的扇向徐國榮的臉,她的雙目通紅,那種紅像是焚化時嚣張的火焰,像是被玫瑰刺破手指流出來的血紅,像是天邊劈下來的紅色閃電,“這一巴掌我是替我母親打的,為她的愛情,為她的不甘,為她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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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驚愕的神情中,徐思淺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我恨我自己怎麽會是你徐國榮的種,我恨為什麽世界上會有你這種人渣,我恨我為什麽不能殺了你。”

話落,徐思淺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這巴掌我自己打自己,就當回報你對我那十來年的養育之恩。”

“你!”徐國榮指着她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踏進徐家一步,也不再是你徐國榮的女兒,你就守着你的首富位置,寶貝着你的私生女安穩快樂的過一生吧。我再也不欠你什麽,而你,欠我母親的,到死都還不完。”

“思淺。”顧璟深拉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眸裏滿是心疼。

她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恨意,連看顧璟深的時候都覺得他那麽面目可憎,徐思淺一把甩開他的手,她走到尹若欣面前,笑得殘忍又堅決:“尹若欣,你媽欠我們的就通通由你來還吧。”

徐思淺戳了戳她的胸口,把那朵白色的小花擺了擺端正,“至于顧璟深,我永遠都不會放手的,等你感受到那種被人奪去了愛人的滋味的時候你就會懂我母親當年是怎麽樣的絕望了。”

“忘了說,你的未婚夫床上功夫真不錯。你還記得那條他送你的鑽石項鏈嗎?那不過是男人心虛的表現而已,你卻當個寶貝般捧着。現在想想是不是很感謝我把它弄斷了?”

雨慢慢變大,纏綿的細雨進化成斷線般的珠落雨,雨聲喧嚣中,除了徐思淺放肆冰冷的語句就只剩下無盡的沉默。

顧璟深盯着她的背影,雨水打濕了他的全身,他卻一點也不冷,只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憤怒。

他恨,為什麽徐思淺總能這樣傷害他,總是把他當做工具來利用,她為什麽永遠那麽殘忍。

徐國榮沉悶了一聲,小助理趕忙将一束白百合獻在墳前,他接了個電話看也不看徐思淺一眼大步的離去了。

徐思淺冷哼一聲,這樣形式主義的祭奠她的母親怎麽會稀罕,她走到墳前欲扔掉那束百合,尹若欣忽然走到她身後用盡全力的推了她一把。

沒有防備的,她的身子往前傾去,額頭磕到了墓碑,絲絲血跡在黑發間靜靜徜徉,滑過她的眉梢,沿着臉頰流下。

徐思淺抹了一把血,撈起那把百合就砸向尹若欣。

尹若欣穿着高跟鞋一個沒站穩便向後倒去,慌亂間抓住了什麽。

“媽!”

顧母被尹若欣推了一下,踉跄着也往後倒去,後腦袋撞在隔壁墓碑的水泥臺上,漸漸的那雨水裏蔓延着一攤血跡......那麽的觸目驚心。

尹若欣倒在地上驚訝的捂着嘴,慌亂中找着手機撥打120。

“媽!媽!”顧璟深跪在顧母身旁,伸着雙手卻不知道該怎麽辦,那血混在雨水裏,越流越多。

顧母緊緊的抓着顧璟深的手,呢喃道:“媽...沒事......思淺,思.....淺,別怪......”

“阿姨......”徐思淺連滾帶爬的爬到顧母身邊,那種害怕又湧上了心頭,她好像又要失去什麽了,“阿姨......對不起...我......”

“別......”顧母緊皺的眉頭猶如那束殘亂的百合。

“媽!”

......

三人皆是渾身濕透的站在手術室走廊裏,看着那盞亮着的紅燈沒有一個人能安心的坐着。

徐思淺走到他面前,試圖拉他的衣袖,卻被他冷冷的甩開,認識顧璟深那麽久,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厭煩。

“對不起。”她小聲的說道,泛紅的眼眶,消瘦的臉頰,額頭上還流着血,那副樣子看上去不僅僅是狼狽,而是恐怖。

顧璟深背過身深深吸了一口氣。

“顧璟深,阿姨變成這樣我也不想的。”

他冷笑了兩聲忽然轉過身看着她,眼裏的波濤洶湧像極了那天徐思淺砸了手機時的模樣,只有一個字可以解釋,那便是恨。

“徐思淺,我的底線便是我的母親。”

有一句話,顧璟深說過無數次,你別總是挑戰我的底線。這一次,她挑戰成功了。

“顧璟深,你恨我嗎?”

他幽深的雙瞳猶如嗜血的惡魔,沉冷的嗓音凍結了萬物,“恨。我怎麽會不恨你。”

她的利用,她的絕情,她的報複,都讓他恨。

“那你就恨我吧。”

徐思淺說完狼狽又傲氣的離開了,顧璟深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那年她也是這樣頭也不回的離去的,總是高傲的像無法觸及的神明。

“璟深......”尹若欣喊他。

他轉過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吐出薄如殘冰的幾個字,“我沒事。”

尹若欣欲言又止,她在他的眼眸裏看不到任何情愫。他對徐思淺的目光有喜有怒有哀有樂,可偏偏對她淡薄如水,什麽也沒有。

這大概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別吧。

那頭走出醫院大門的徐思淺再也支撐不住單薄的身子,坐在門口階梯上淋着漫天的大雨嚎啕大哭。

她就像個一夜之間傾家蕩産的落魄貴族,什麽也沒有了,并且再也得不到。

她想起第一次遇見顧璟深的樣子。

徐國榮又打她了,這一次她沒有任憑他欺淩,拖着滿身的傷和淩亂的長發跑出了徐家,她像瘋了一樣又似後面有一群狼追趕一般拼了命的跑,好像這樣就可以拂去身上的疼痛,減少心中不斷滋長的恨意。

在只有一盞路燈的十字路口那裏,她毫無預兆的‘車禍’了。

至今她都忘不了當時顧璟深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在看乞丐一樣的眼神,又嫌棄又震驚又同情的。

她知道她是什麽樣子,被徐國榮打之前她剛和尹若欣打過一架,頭發早已被揪得像炸開花的稻草,身上的衣服烏漆墨黑的,臉還是腫的,大約和豬頭一樣吧。

“你......沒事吧?”年少的顧璟深個子已經很高了,面容清俊,身上還有一股好聞的味道。

徐思淺低着腦袋搖搖頭,從地上站了起來欲行離去。

顧璟深卻一把拉住了她,“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她瞪了他一眼,“關你什麽事!”

“可以報警的。”

她嗤笑了一聲,報警?警察不知道把誰抓進去呢。

後面突然沖出來一輛摩托車,顧璟深緊緊的護着她,趴倒在地上,那摩托車呼嘯而過,濃重的機油味飄散在空氣裏,揮之不去。

她頂着又紅又腫的臉眨巴着眼睛看着壓在他上頭的顧璟深,聞着他身上的味道莫名的心慌了,不,是悸動了。

“你沒事吧?”他的手牢牢的護着她的頭,以保她不會撞擊到頭部,而自己的手卻被壓的血跡斑斑。

自從母親離開後第一次,第一次她覺得有了安全感。一個陌生人給予她的安全感。

她瞥了一眼他校服上的胸卡,顧璟深。

那時候她高一,顧璟深高三。

大一徐思淺開始對他展開的追求,他便以為他是那個時候才認識徐思淺的。

其實很早很早以前,她就已經注意到他了。

顧璟深,這三個字貫穿了她整個高中生活,他就像是她崩裂的世界裏的一絲亮光,讓她追随讓她重生。

她愛了他這麽久,怎麽舍得,舍得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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