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色撩人(小修)

斓月閣內,聽完暗衛的彙報。

随着隔壁傳來動靜,門被打開又合上。

荊郁閉了閉眼。

他此時頭燙的厲害,但偏偏身上卻冒着冷汗,他看了眼沒合上的木窗,卻沒有起身去關。

比起那些年在牢獄中吃過的苦,這小小的病痛,郁小王爺自然沒放在眼裏,熄了燈便睡下了。

——

是日,新之始也,清脆的鳥鳴聲在這寂靜的早晨顯得格外響亮入耳。

熹微的晨光透過濃密的樹葉一縷縷灑進窗臺。

只見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睫毛,跟着又沒了動靜,過了半響才緩緩睜開了雙眼,柔和的晨曦透過窗棂不經意灑在了他的臉上,看上去格外的柔順靜谧。

賴了一小會床後,他帶着一絲慵懶,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啊~~~”随即還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王妃,您醒了?”

突然冒出的聲音讓蘇陌硬生生的又把哈欠收了回去,他順着聲線看了過去,“大清早的,你在此作甚??”

樂童答道:“奴怕王妃醒來身側無人照料老早便過來了。”

蘇陌心道,他一個大男人照料什麽啊照料。

但看樂童這般,想來原主以前肯定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伺候慣了的,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只好道:“嗯,你來了正好,本宮剛準備要起來。”

一番梳洗過後,蘇陌坐在了銅鏡前,任由身後的樂童動作,洗臉漱口這種事他還可以自己來,但這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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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無能為力。

看着銅鏡面前這張完全陌生的臉,蘇陌突然想起了會見秦墨之事。

思慮再三,他還是把昨夜見了秦墨的事和樂童說了,畢竟這整件事他可以說是毫不知情,如今知道各種曲折的除了秦墨本人,也只有樂童了。

他得在樂童這邊探探口風,以後這秦墨再來他也好應對。

樂童聽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頓,“王妃昨夜見了秦墨?”

蘇陌點了點頭,也不避諱,“是。”

樂童做事向來有分寸,懂得什麽不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但在聽到王妃這句平淡的回答以後,他卻破例的想沖動一回。

只為解了這兩日他心中困惑已久的問題。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那王妃如今對秦墨……”

蘇陌并未注意樂童說秦墨那兩個字時的神情,緩緩:“從今往後他是安寧郡主的驸馬,我是北晉的郁王妃,僅此而已。”

卻實如此啊,不論是對原主還是對他,這都是個最好的選擇,在權利和愛情之間,秦墨選擇了權利,若說原主沒有嫁給郁王,那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可如今各自都已經成家了,再來糾纏就真的沒意思了。

樂童是個聰明的,他聽懂了這番話的含義,卻看着蘇陌掠過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心中的疑惑也終于得到了解答。

眼前的人雖還是殿下,卻也不是殿下了。

他跟在殿下身邊這麽多年,殿下的喜好吃食,穿着打扮,甚至一颦一笑,一個眼神,他都牢記于心,絕不可能認錯。

他所認識的殿下喜歡吃甜食,不喜辣,每晚睡前都喜歡小酌一杯,可眼前的人卻嗜辣如命,昨晚還讓膳房做了個他聽都不曾聽過的紅燒魚,明明那魚上面都紅的一片了,可眼前這人卻說還不夠,再有就是穿着,現在的殿下,喜歡的是淡雅一點的衣服,而他家殿下卻是喜歡豔麗一點的。

因為不想承認這個事實,樂童一直在潛意識告訴自己,是殿下換了地方,一時不适應,喜好變了也情有可原。

但今日,親口聽到殿下說出秦墨二字時,他便知道,眼前的人真的不是他家殿下了。

他家殿下從來不會這般喚小侯爺,也不允許身邊的人直呼小侯爺的名諱,更不會與旁人談起關于小侯爺的一切。

其實更能确認的一點就是那塊玉佩,他家殿下絕不會把小侯爺贈的玉佩交給旁人,就更莫說丢掉了。

他原是一個妓子,是殿下把他帶了出來,給他提供了衣食住行,雖說這些年來沒少挨打受罰,但畢竟跟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一點感觸都沒有。

但事已至此,并不是他感觸就能有所改變的,他這坎坷的一生如浮萍般飄飄浮浮,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安居之所,只要對他沒有威脅,眼前的人到底是誰對他來說并不重要,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行了。

穿戴整齊後,蘇陌便起身徑直向外走去了。

樂童回過神來,也趕忙跟了上去。

門被打開的那一刻,感受着早晨清新的空氣和淡淡花香,蘇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如今的他雖然處境不好,但再也不用每天起早貪黑忙着工作,忙着掙錢,沒有病痛,沒有那壓的喘不過氣的責任。

他終于可以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終于可以為自己而活一次了。

想起荊郁身上的傷,他出門向軒澈殿走去。

侍女們看到蘇陌出來,紛紛畢恭畢敬的欠身行禮,模樣比昨日顯然又要恭敬了許多。

“王妃!”

雖說恭是恭敬了許多,但比起昨日,府裏的下人一夜之間就少了一大半。

這究其原因呢,還要從昨日王妃入宮面聖開始,自王妃從宮裏回來後,坊間就開始流傳起了王妃在宮裏突然發病,差點動手殺了朝廷命官的事。

原還以為只是以訛傳訛,可今日府裏的下人就從宮裏熟人那裏得到了證實。

因此如今幾乎整個北晉的人都知道了王妃十有九日在發病,一發起病來就想殺人的事情,朝廷命官都敢下手,且還是當着當今聖上的面,一經傳來,府裏的下人便全都恐慌了起來,原本那些沒有賣身契全都不請自來的下人全都出府了,留下的全是那些賣身契還在王爺手中的人。

之前因着郁王人傻,大家都沒把賣身契當回事,全都只想着在郁王府撈點便宜,今晨想起,卻礙于有王妃在,他們不敢去王爺府裏搜,沒有賣身契,他們也不敢出府,只能在心裏暗暗祈禱王妃別一個發瘋殺了自己。

仆從全都圍在蘇陌門口,身為府邸主人的郁王門口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蘇陌眉宇微皺,他昨日分明讓管家安排兩個人在荊郁門前守着,以防萬一昨日情況再次發生,可如今人呢?

樂童是個會看眼色的,當即看出了蘇陌的不悅,他看向了後面跟着的那群侍女,問道:“王爺門前為何無人看守照料。”

侍女們你看我我看你竟沒人回答,蘇陌閉了閉眼,強忍着怒氣,他自認為脾氣還算好一般不會發脾氣,可這些事,吃人飯卻不幹人事,再不好好診治診治可能要上天了。

“管家呢?管家何處?”

掃了一眼,沒有管家的身影,蘇陌推開了軒澈殿的門。

“去把管家叫過來。”

他聲音淡漠清冷的可怕,聽的讓人為之一顫,在場的侍女紛紛低下了頭,不敢作答也不敢有所動作,最後還是個膽子稍大一點的侍女站出來欠了欠身,“奴婢這就去,王妃稍等!”

蘇陌一進門就發現了不對勁,這方才他們在門外吵了半天,按理說荊郁應該被吵醒了,可此時的荊郁竟然還安靜的躺在那裏毫無動作。

意識到什麽,他不自覺的加快了步子,待走近了才發現,此時的荊郁雙頰紅的厲害,俊眉微皺,見來人後費力的睜開眼看了看,又是閉上了眼。

蘇陌趕忙擡手往荊郁額前探了探,霎時被驚了一大跳。

怎麽這麽燙?

昨夜不是還好好的嗎?

顧不得多想,他趕忙讓樂童去請大夫。

若照這樣燒下去,那人不得燒得更傻了啊,也怪他粗心,昨夜竟也沒來瞧瞧。

大夫沒到,管家倒是先到了,但此刻蘇陌忙不得管其他的。

他先是讓侍女打來了一盆水,然後把帕子放了進去,熟練的動作了起來,他最不缺的就是照顧人的經驗了,畢竟他可是從十歲就開始照顧起了小妹。

感受到額頭上似乎多了個奇怪的東西,荊郁慢悠悠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看了看眼前的人。

蘇陌看到他睜眼不禁松了口氣,輕聲道:“別怕,你發燒了,這是給你退熱的。”

荊郁動了動唇,語氣軟綿綿道:“蘭君,好疼,好冷。”

疼?

蘇陌趕忙放下了手中的帕子,“王爺可是傷口疼?”

荊郁軟綿綿的點了點頭,看上去很是痛苦:“嗯。”

蘇陌只怪昨晚自己太過大意,看着荊郁這般痛苦的模樣,心裏開始愧疚了起來,說話都不自覺放柔了下來,“王爺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荊郁輕微的點了下頭,卻似乎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得到允許,蘇陌這才小心翼翼的掀開了被褥。

只見被褥掀開,白色的外衫已血跡斑斑,外衫之下,幾處傷口還清晰可見的滲着血。

蘇陌沒有處理過這種傷,只能拿過幹淨的帕子替荊郁輕輕的擦拭着那些從紗布中浸出的血,輕聲安慰道:“怪我,太大意了,大夫就來了,王爺忍忍。”

荊郁軟綿綿的點了點頭:“嗯。”

不過好在沒多久樂童就帶着大夫來了。

看兩人都氣喘籲籲的樣子,蘇陌猜測他們估計是跑着過來的,當即對樂童的辦事效率又多了幾分認可。

大夫本來聽說是要來郁王府問診是不想來的,但架不住人家銀子出的多啊,這不,拿到銀子就屁颠屁颠的跟着來了。

但聽到帶他來的人喊王妃時,他心都涼了大半,腿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可來都來了,如果現在掉頭,他估計走不出王府,這麽想着,大夫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蘇陌卻等不及了,他站了起來,把位置讓了出來,看向了慢吞吞的大夫,“大夫,麻煩快些,他燒的很嚴重。”

大夫是個平民,從沒給什麽皇親國戚看診過,想着坊間的傳聞,他低下頭加快了步子。

“大夫,快給他看看,他傷口一直在流血。”

大夫聞言,順着看了過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更加忐忑不安了。

原來坊間傳的竟是真的,這郁王妃果真在新婚之夜發瘋打傷了郁王。

只是這王妃如今又這般擔心急切的又是為哪般啊?

雖說好奇,但大夫更惜命,戰戰兢兢走到床榻前,放下藥箱,替郁王診了脈。

一番診治後,大夫轉過身,往前走了兩步在蘇陌面前跪了下來。

“王妃,王爺這病是受涼所至,又加上沒有及時診治,所以這才……”大夫隐了一部分。

沒敢說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王爺身上的傷發炎引起的。

蘇陌哪會沒看出,他也沒戳穿,只道:“那王爺身上的傷……”

大夫回道:“王爺身上的傷雖看着嚴重,卻只是皮外傷,待小的等會開幾幅方子,內服加上外用,王爺吉人天相,相信很快即可痊愈的,王妃不必太過擔心。”

蘇陌點頭,卻沒法不擔心,“一切就勞煩大夫了,如今府裏暫時沒有醫師,下人們沒經驗,本王妃不放心,這幾日,還勞大夫多加費心,他日待王爺痊愈,本王妃定當重金酬謝。”

大夫很是惶恐,忙道:“不勞煩,不麻煩,小的這就去給王爺開方子煎藥。”

蘇陌卻叫住了大夫,“不急,大夫先給王爺看看身上的傷,替王爺換下藥,本王妃笨手笨腳的怕不小心傷了王爺。”

大夫此時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他怎麽忘了這茬了,他回過神來趕忙磕頭賠罪:“王妃恕罪,小的一時緊張這才……”

“無礙,大夫不必多禮,快給王爺看看。”

聞言,大夫這才站起了身來,轉過身去給荊郁診治了。

大夫小心翼翼地給他揭開紗布,替他清理傷口,雖說大夫已經很是小心了,但随着血液凝固,皮肉也粘在了紗布傷,原本白色的紗布早已被鮮血染紅,大夫不敢硬扯開紗布,只能用剪刀一點點剪。

蘇陌在一旁看的莫名的心都揪了起來了,他從小最怕疼了,因此自記事以來,不論是感冒發燒,他都沒有去醫院打過針,實在扛不住了就吃點藥睡一覺,過幾天就好了,可後來卻被查出得了絕症。

在小妹的強烈要求下,他不得不住院治療在醫院的那段日光,蘇陌現在想想都覺得可怕,天天打針插管,再後來化療,現在想想,比起死,他好像更怕疼。

他受不了那種折磨。

況且現代都是可以打麻醉的,可荊郁卻只能生生忍着,這得該有多疼啊!

處理好傷口後,大夫又來到了蘇陌面前,“王妃,王爺的傷小的已經處理過了,小的馬上下去開方子煎藥,待王爺服下藥燒退了就沒事了。”

蘇陌點頭,示意大夫趕緊下去煎藥。

自己則拿下了荊郁額頭上的帕子,又換上了快新的。

樂童見狀就要上前幫忙,可卻聽到蘇墨道:“你且下去教教他們規矩,今天這種情況,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樂童點頭,“奴這就去辦。”

好在大夫很給力,沒過多久就端着藥上來了。

原本還擔心荊郁燒的太厲害喝不進藥,可在蘇陌喊了兩聲後,荊郁竟睜開了眼睛。

蘇陌先是把荊郁慢慢扶了起來,再接過了大夫手中的藥碗,用勺子舀起了一勺放到嘴邊輕輕的吹了吹,才把手伸了過去,輕聲道:“王爺,來,先把藥喝了,睡一覺起來就不難過了。”

荊郁微微擡眸,看了眼蘇陌,湊過去把勺子中的湯喝了下去,就這樣一勺一勺的,荊郁愣是把藥碗裏的湯都喝了個幹淨。

大夫在一旁看傻了眼,不是說這王妃性格古怪,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可怕的很嗎?

這明明如此溫柔賢善,看來這傳言不可盡信吶!

——

待荊郁再次醒來時,窗外已經傳來了陣陣蛐蛐鳴叫的聲音,月色蓉蓉,月光透過窗棂在地上灑下點點光斑。

他緩緩睜開雙眼,屋內的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他微微動了動,發現額頭上還放着一條濕淋淋的帕子,帕子還不算涼,顯然是才換上沒多久的。

他眉宇微皺,拿下帕子,額頭頓時傳來一陣涼意。

由于常年的警覺,他立馬察覺到了屋裏還有其他人,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快速往枕下摸出了匕首,坐起了身來,警惕的觀察着周圍。

借着月色,他看到,不遠處的桌子旁坐着一個人。

只見那人側頭趴在桌案上,已然是睡着了,在看清是那人誰後,他才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也是,在府裏,除非他有意為之,不然根本沒有人進得了軒澈殿。

月色之下,荊郁死死盯住趴在桌案上安然入睡的蘇陌,越來越多的疑惑不解也随之湧上心頭。

雖說今日他燒的厲害,一直處于恍恍惚惚的狀态,但該記的他都記的。

對于他來說,這點傷真的不足為奇,明明睡一覺就好了,一覺不行就兩覺,哪裏用得着這般興師動衆大驚小怪。

在世人眼裏,他分明是一個傻子,人人可欺不會還手的傻子,徒有虛名可過的卻連下人都不如,生來就一副天煞孤星的命,因為救他,父皇不得不交出兵權,慘死叛軍劍下,這還不夠,沒幾日母妃也因為他不得不被逼懸梁自盡,護他出宮的宮女太監,為保他一條命被狗皇帝殘忍殺害的葉将軍。

走到這裏,活到現在,他身上背負了太多條無辜的性命了,因此他一刻都不敢停下,為了能活下去,這些年他裝傻充愣,抛去尊嚴,一步步走到現在。

對于他來說,沒有什麽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傻子是不會請大夫看病的,疼了也只會哭不會找藥擦的,病了傷了也只能忍着,病痛好的太快反而會讓狗皇帝起疑心,因此他漸漸習慣了忍耐,習慣了忍着,受着,挨着。

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疑心照料過。

看着靜靜趴在桌案上的人,荊郁感覺心裏有個地方漸漸蔓延開來,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沒由來的感到一絲慌張。

就在荊郁出神間,門外傳來腳步聲,他趕忙又躺了下去。

只聽門被輕輕推開,屋外四面八方都是暗衛,想來暗衛會放人進來必然是沒有威脅之人。

随着步子緩緩靠近,只聽一道輕柔的聲音自桌案處傳來。

“王妃,夜裏涼,您身子吹不得風,回去睡罷,這裏奴守着便可。”

荊郁在心裏冷哼一聲,“笑話,全府上下裏裏外外全是暗衛,本王用得着你們守?”

可卻屏息聽了起來。

“無礙,你且回去歇息吧,明日我還有事交與你去辦。”

勸說無果,樂童只得把手上的鶴氅給他披在了身上。

“那奴陪着你一起守,哪有下人回去休息讓主子獨自守着的道理,奴身為王妃身邊的人應當以身作則才是。”

蘇陌攏了攏鶴氅,輕笑:“再等會,王爺燒徹底退了我們再回去,明日讓人往這屋再搬張床榻。”

“王妃是要搬進來住?”

蘇陌點頭,“嗯,如此便不用來回跑了,也省去很多麻煩。”

其實他想說的是,如此便不用再擔心荊郁被人欺負了去,也恰好如了昏君的意,如此良策,一舉兩得,豈不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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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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