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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道了謝,和秋霜兩人信步走到晾曬山茶的木棚底下。
高高的桌案上并排放了四五張長形方簸,每個裏面都鋪着一層花瓣,上面有細軟密實的輕紗覆蓋,一來有助于在花瓣晾曬的時候保持形狀和水分,二來能夠防止外面的蜂蝶叮咬。
沈瑜掀起輕紗一角,拈起幾片山茶花瓣,放在眼前細細瞧過。
雖說她們尋找的是山茶香粉,但實則好的花瓣原料更加重要。
先前兩人調制口脂時,比古方的要求更加嚴格,所選的山茶花瓣顏色相近,做出的口脂效果很好。
但這家作坊晾曬的山茶花瓣更加講究,不僅顏色完全一樣,連花瓣的大小,厚度,濕度都十分相近,瓣面上更是連半個蟲痕都沒有,若是用這樣的原料做出香粉加入到口脂中,想必效果會極好。
秋霜在沿着桌案邊走邊看,發現各個方簸裏的花瓣皆是如此,不僅有山茶花瓣,像薔薇、紫鵑之類的應有盡有,可以看的出來這作坊主人的确是個仔細講究的人。
在這邊環視一圈,她又信步朝香料棚子底下走過去,這裏大都是一些制作香料的器具,因為暫時沒有開工,所以閑置在棚下。
油氈布蓋着的器具自然不方便打開,但外面零散地堆放着一些制作好的香料,有的放在透氣的編筐裏,有的則盛放在瓶罐之中。
她打開一個瓷瓶瞧過,又倒出一點香粉放在掌心中,粉末細膩,香味清淡悠長,色澤鮮豔,質量上乘,比她和小姐以往自己做出的香粉更好。
秋霜又驚又喜,掌心中托着些香粉小心翼翼地拿過去呈給沈瑜看。
“小姐,如何?”
沈瑜用指尖沾取少許,聞味看色,點頭:“很好。”
兩人又小聲談論了幾句,對這香粉都十分滿意。
但坊主身體有恙不能接貨,沈瑜望了望院中緊閉的房門,不免感到有些遺憾。
房間裏偶爾傳出女子的咳嗽聲,聽起來病得十分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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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走到房前,隔着門窗,輕聲道:“既然坊主身體不便,那我們過幾天再過來拜訪吧。”
女子在房內聽的清楚兩人還會再來,她出言委婉的拒絕:“抱歉,兩位近期先不要來了,我這病一時半會的好不了,還得過上一段時間才行。”
沈瑜與秋霜無奈的對視一眼,不免覺得可惜,兩人只得應了坊主的話,再去尋找別的作坊。
她攜了秋霜的手,沿着院中的石板路往外走去。
剛行到院子門口,就聽到房內傳來有人重重跌倒在地的聲音,接着便是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清脆碰撞聲。
沈瑜腳步一頓,沒有絲毫遲疑的轉過身來。
聽這聲音,一定是坊主摔倒在了地上,病弱之人再加上這樣一摔,還不得出大問題,她豈能置之不理?
兩人三步并作兩步地快走到房門前,沈瑜附耳傾聽片刻,裏面清晰地傳來女子痛苦的哎呦聲。
她沒再猶豫,用力推開房門。
明亮的光線随之照入房內,細小的塵埃在光影中浮動,沈瑜的目光迅速掃過裏面的放着賬目細冊的圓案及桌椅,落到屏風後的床榻前。
一個身着短衫長裙的女子靠坐在床榻旁的桌案邊,她鬓邊的發絲淩亂,臉色蒼白得厲害,正撫着胸口不斷地喘氣。
看來這女子便是吳坊主吳雯了。
沈瑜走到她身旁,蹲下身來扶起她。
“吳坊主,恕我們冒昧,但聽見房中的聲音,我們便自作主張進來了。”
吳坊主借力踉跄站起後,邁着艱難的步子慢慢挪到床邊,然後半倚在床頭休息。
她輕咳幾聲,看了兩人一眼,閉眸喘息。
“多謝兩位姑娘。”
秋霜在房內看了一圈,發現桌案上放着一個青色瓷壺。
她拎起來晃了晃,裏面有大半壺水,遂倒了一碗冷茶出來,讓吳坊主将就着喝。
吳坊主一口氣喝下大半碗冷茶後,才略覺好些,她有了些力氣,擡眸仔細打量了兩人幾眼。
一個明豔動人,一個眉清目秀,是兩個容貌出衆的姑娘,她從未見過,應當不是百香鎮的人。
她溫聲道了謝,苦笑:“方才起來的時候頭暈得厲害,一下子沒有拿穩茶碗,多謝兩位了。”
沈瑜覺得奇怪,看這作坊的大小規模,院內不至于只有坊主一個人,怎麽連個幫扶的親近人也沒有?
吳坊主頓了頓,像是為了解答她的疑惑:“相公去山陽縣許家藥鋪去抓藥,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還有幾個雇工,因為我身子不好,暫且讓他們家去了。”
茶花村距離山陽縣不過十裏路,鎮上的藥鋪藥材不夠齊全,但凡遇到嚴重些的病症,這裏的人會選擇去山陽縣的藥堂看病抓藥,吳坊主的相公吳右便是拿着大夫開的方子去許家藥鋪抓藥去了。
吳坊主說完不久,院外便有趕騾車的吆喝聲,吳右已經從山陽縣趕了回來。
他清晨把自家娘子安頓好,便一路趕着騾車去抓藥,然後又片刻不停地返回,生怕她一人在家有什麽閃失。
他把騾車停到院子的西北角,手裏提着一串三包包好的草藥,匆匆地進了房間。
剛一進門,便看到兩個亭亭玉立的美貌姑娘正在同吳雯說話,吳右從沒見過,剛跨過門檻的腳頓時停住,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曬得黑黝黝的面膛滿是疑惑。
吳雯笑着解釋了原委,誇贊道:“兩個姑娘十分心善,多虧她們照顧。”
吳右朝兩人拱手致謝:“我去熬藥做飯,兩位姑娘若不嫌棄,就留下用過飯再走。”
她倆人豈會給坊主家添麻煩,沈瑜忙推辭謝過,孫六去取馬車,一會兒就會過來接兩人回客棧,兩人不過在這裏呆上一刻鐘而已。
不過,她還不想放棄這作坊的香粉,又問:“吳坊主,不知貴坊何時能開始做貨?”
吳右聽了這話卻是一嘆:“這香料鋪子做貨非娘子把關不可,娘子身子不好,恐怕得月餘才行。”
吳雯點點頭,解釋道:“我這是舊日的毛病,每年春季都會複發,以往不過是吃幾天藥就痊愈,這次卻斷斷續續得總不見好。”
“還不是那方子中的一味藥時有時沒有的,方子配不全,藥效就不好,所以這病才拖了這麽久。”
吳右說完,伸出大手來拍了拍桌上的草藥,皺起眉頭:“真是奇了怪了,以往都是到許家藥鋪拿藥,今日去的時候,那鋪子竟然被查封了,許掌櫃被帶到了縣衙,說是犯了什麽命案。沒辦法,我只好到那杏林藥堂拿藥。”
說完,他啧了一聲,忿忿不已:“誰不知道那杏林藥鋪的藥貴?一樣的藥方,許家藥鋪能開得六副藥,杏林頂多三副,這也就罷了,偏又什麽方子裏的夏石斛貴的離譜,帶了二兩銀子,不過才配了這麽幾包,真是個坑人的黑心藥鋪!”
夏石斛?
沈瑜一愣,她母親的藥方中也有這味藥材,不過樂安縣難以買到,只得托商隊去山陽縣帶回,沒想到如今連山陽縣也有短缺,
吳坊主咳了幾聲,有些嗔怪相公。
“你怎麽這麽實心眼?那味藥貴,不配就是了,少了一味也無事,總能慢慢好起來。”
“那怎麽行?這一味藥最是關鍵,省着銀子做什麽?身子才重要。”
吳右不願争辯,提起藥向房外走去,說:“我去熬藥,你好好歇着,別胡思亂想。”
“相公等等,”吳坊主坐起身來,說:“我記得庫房抽屜裏還有三兩做好的山茶香粉未用,你去取了來。”
吳右出去片刻,手裏捧着一個方形小木匣子過來,放到床旁的小案幾上。
吳坊主示意沈瑜打開,沈瑜揭開看了,滿滿一匣子山茶香粉,粉質細膩,顏色鮮豔,香味清幽,餘味悠長。
吳坊主道:“沈姑娘,你看我這個病一時半會也好不了,恐怕暫時沒辦法給你供貨。難為你大老遠跑來一趟,又幫了我。這香粉原來是留着端午做香包用的,你要是覺得能入眼,就帶回去吧。”
秋霜心道,豈止是能入眼,簡直是太好了!
沈瑜方才打開匣子,就明白了吳坊主的意思,但可惜的是,這些雖能作為原料做出二三十盒口脂,但不過只能解一時燃眉之急,還是太少了些,不過總算聊勝于無。
她留下銀子,吳坊主堅決不要,連帶着吳右也說:“這麽點粉,值不了幾個銀子,姑娘再推辭就太見外了,若是看得起我們,就當交個朋友,以後說不定還有再來往的機會。”
沈瑜與秋霜只得帶了匣子回去,恰在此時,院外響起籲停馬車的聲音。
接着孫六渾厚有力的喊聲響起:“沈姑娘,秋霜姑娘,我到了!就在院門口等着你們!”
孫六心細,他方才到了院門口,發現院中并沒有兩人的身影,所以心中疑惑,特意用了最大的音量來喊。
沈瑜微微一笑,讓秋霜先捧了匣子出去,免得孫六擔心。
吳右與吳雯要出來相送,被沈瑜制止,她誠懇地說:“我們來選購香粉是做口脂用。吳坊主家的香粉與我們的口脂方子十分相配。等坊主的病好了,我再來拜訪。”
吳雯聽了這話頗為感動,她家雖說是祖傳的制香手藝,但做法古舊,粉質過于細膩且出量少,在百香鎮的香料市場上并不占優勢,沒想到卻是沈瑜誠心所求的東西。
吳雯重咳幾聲,她很想應承下來沈瑜的這單生意,但奈何身子病成這樣,确實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好起來。
她遲疑一瞬,咬咬牙說:“沈姑娘,那就一個月後再來吧。”
沈瑜颔首應下,随即拜別了吳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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