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杏林藥堂,後院。

林掌櫃在廳內慢悠悠得喝茶,身旁站着的鄭賬房是他的得力助手,正在彙報最近藥堂的情況。

“掌櫃的,自從許家藥鋪出了事,咱們杏林藥堂如今在山陽縣可是。。。”

賬房豎豎拇指,比劃了個第一的意思。

林掌櫃淡淡看一眼,唔了一聲,問:“運往甘州那批夏石斛都銷完了嗎?”

“銷完了,”賬房走近一步,在林掌櫃耳旁悄聲道,“幸虧咱們消息得到的及時,這一批藥材就賺了一萬兩千兩銀子。如今朝廷要往那邊征調藥材,估計不久後就會命人嚴查高價售藥,掌櫃的,咱們是繼續。。。”

林掌櫃打斷他,撇了撇茶盞中的浮沫,慢條斯理地說:“這個簡單,要是查高價藥,咱們把價錢降下來就是。”

“那除去采買和運費,咱們可賺不了多少。”

林掌櫃笑過一聲,搖搖頭:“你還是太實在,價錢低了,分量上做點手腳不就得了。”

賬房恍然大悟,自嘆不如。

“掌櫃的果然高明啊!那咱們庫房裏的下批藥材什麽時候出?”

“不急,如今那羅巡史還在,先避避風頭,待他走了之後再說。”

鄭賬房點頭應下,羅巡史本來是巡視山陽縣災後恢複情況,竟然又征調起夏石斛來。還好劉知縣好糊弄,林掌櫃的幾句話就打發了他,據說羅巡史還有兩日就會離開這裏,到時候再往外運貨也不遲。

“任立怎麽遲遲沒回來?”

林掌櫃向外望了一眼,突然問道。

任立奉他的命令去監守大竹村,以往每天都會回禀近況,但昨晚未歸也就算了,今天早上竟然遲遲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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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外面響起叩門聲。

“掌櫃的!”

聽聲音是任立,林掌櫃道:“進來。”

任立推門進來,沒吭聲,先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頭。

林掌櫃一看他這舉動,心中估摸了個大概,他沉下臉沒作聲,等着任立回禀。

任立沒敢擡頭,悶聲道:“掌櫃的!我跟蹤樂安縣的陸知縣被發現了,他命人把我提到縣衙官邸去審問,我。。。我沒招架住,跟巡史他們說了掌櫃的往瘟疫地賣高價藥材的事!”

鄭賬房聞言啐了一聲,氣急敗壞地說:“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林掌櫃擺了擺手,不動聲色地看着任立:“接着說。”

“掌櫃的!我只說了這一件,其餘的一個字沒說。他們雖然放了我,但有人在身後悄悄跟蹤我。我回到宅中,一晚上沒敢出來,直到今天早上發現院子外沒人,這才敢偷跑過來回禀您!”

林掌櫃扯了扯唇,冷笑道:“只說了這一件?你是在拿其他的事兒要挾我?”

任立聞言脊背一僵,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轉眼間額前滲出血來,“掌櫃的,我嘴笨,不是這個意思!”

林掌櫃微微眯起眼睛,待看到任立額前滲出的血點點滴落在地面上,制止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忠心。先出去讓人好好給你包紮一下,這段時間好生在家裏呆着,別再出來。”

任立千恩萬謝的出了門,鄭賬房低聲說:“掌櫃的,就這樣饒了任立這小子?”

“年輕人難免膽小,別人一詐就什麽都說了,再給他個機會,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處置他,”林掌櫃站起身來,在廳內來回踱步,“以往賣的高價藥材不違反律法,即便羅巡史知道也無妨,以後小心些便是。這個陸知縣。。。”

鄭賬房馬上接口:“就是把張家二公子張洵關到監房那個陸知縣,現在還在監房關着呢!這陸知縣是新來的,年輕又不知道天高地厚,辦起事來鐵面無私,張家托人送銀子求情都沒用!”

樂安的張家名聲在外,而且和林掌櫃關系匪淺,他聽到這話臉色微變,稍怔片刻後說:“平白無故的他來這裏做什麽,還好巧不巧地去了大竹村?既然入住官邸又和羅巡史相識,想必是兩人有舊誼。”

頓了頓,林掌櫃冷然道:“派人每日好生盯着他,直到他離開山陽縣!若只是來會友倒不足為慮,若是來查些什麽,必要的話。。。”

後面的話林掌櫃沒說完,只做了個簡單利落的下砍手勢,鄭賬房會意,馬上出去吩咐此事。

~~~~~~

三人随賣藥材的老伯穿過一道狹窄的巷子。

雖是晚春日光明媚的時節,興許是前些日子下過雨的緣故,這巷子的青石地面仍舊十分潮濕,點點苔藓斑駁而生。

沈瑜沒提防腳下,險些一個趔趄滑倒,身體堪堪傾斜的瞬間,一雙手穩穩扶住了她。

手指白皙細長,看上去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卻十分有力。

沈瑜側眸,看到垂目瞧着地面的陸大人,雙手還穩穩當當地扶着她的胳膊。

“小心。”陸琢提醒。

待看到沈瑜睜大眸子臉色微紅,又低頭看到自己緊握住姑娘胳膊的雙手,頓時覺得不妥當。

他負起雙手,往一邊讓了讓,溫聲道:“沈姑娘,走這邊。”

沈瑜點點頭,微微抿唇輕笑:“謝謝大人。”

羅桓聽到兩人在身後低聲說話,馬上頓住腳步,轉首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催促:“快點啊你們兩個,落後面太遠了!”

老伯在這裏走習慣了,腳步又快,轉眼間已經落下他們十幾步遠。

轉過巷子口便是老伯家的宅子,沈瑜和陸琢并肩而行,卻在經過巷子口的一家院門前猛然停下腳步。

“怎麽?”

陸琢看到她停下,問道。

“陸大人,你看這家院子的門。”

沈瑜用手指了指上面貼的白聯。

山陽縣與樂安的風俗相似,如果家中有長輩逝世,會在宅院卧房的門框貼白底黑字的對聯,院門正中心部分貼方方正正的無字黃表紙。

這些風俗陸琢也了解一二,這家院門上貼着的白聯還很新,看上去應該是最近家中有人逝去。

但裏面稍有例外,透過大開的院門看過去,院中的房屋門框上還貼着紅對聯,雖說經過風吹日曬後有些褪色,但明顯看得出是年節時貼的。

陸琢眉毛微皺,大齊最重孝道,這家的做法,是該說主人心大呢還是并不在意逝者逝去?

“姑娘心細,”老伯看到兩人在鄰居家門前駐足,說,“這家的老爹吃了藥鋪掌櫃的誤開的藥病重而死,昨日才出的殡,兒子嘛。。。”

說完,啧啧幾聲搖搖頭,悠悠說道:“既沒了負累,又得了一筆償銀,說心裏頭不高興那是假的。”

沈瑜稍怔,和陸琢驀然間對視一眼,這不就是服用了許家藥鋪許掌櫃誤抓的藥而加重病情身亡的那位老人的家?

不過,聽老伯說的話,這老人的兒子好像。。。并不孝順?

老伯說完,已經自顧自地轉過巷子,推門進了自己家院子。

羅桓看不下去兩人在後面磨磨唧唧,大聲喚道:“快進來吧!”

進了院中,又聽得他的聲音響起:“這老伯家的院子可真有意思。”

院內與其他民居不太一樣,只有兩間小小正房。

院內卻擺滿了晾曬的藥材,有新鮮采來的,也有切片半幹的,還有幾包一看便是從藥鋪抓來的,紙包已經有些破了,裏面的藥攤開在那裏晾曬。

“別人家都至少三間正房,你的怎麽只有兩間?”

羅桓環顧一周,不解問道。

“年紀大了,爬不到屋頂上去修補,一陣雨下來房子塌了一間,不過其他兩間還能住。”

羅桓:“???”

他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該怎麽說,一陣雨房子就能塌一間,這還能住人嗎?

他必須得命差役好好查查這災後的安置居所是怎麽回事了!

老伯放下籮筐,說:“等着,夏石槲在房裏,我去取。”

沈瑜和陸琢兩人暫且抛下心中疑慮,快走幾步到了老伯的宅院。

進到院內,正看到羅桓在院內亂轉,一會兒趴院牆邊看看,一會兒又往房頂看去。

兩人還沒問他在做什麽,突然聽到老伯在房內斥責:“你們兩個小家夥出去玩,別在房裏亂摸東西!”

話音方落,兩個孩子從房內跑了出來,看年齡不過五六歲,應該是老伯的孫子孫女。

女孩紮着沖天小辮,綁着紅頭花,她看到羅桓手裏提着的包袱,笑嘻嘻問道:“哥哥,你這包袱裏是什麽好東西?”

“剛從你爺爺那裏買的藥材,”羅桓拍了拍,他正趴在窗戶底下看那一塊露出粗砂的破洞,沒時間哄孩子,敷衍道,“不是好吃的,一邊兒玩去吧。”

“那不是我爺爺,”小女孩努了努嘴,說,“這不是我家,我家在那邊,”

說完,指了指巷子口的位置,“我爺爺才死了。”

羅桓霍然起身,瞪着她:“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那叫逝去,說死了太不尊重人,何況那是你爺爺!”

他這樣一瞪眼,孩子有些害怕,向後躲了躲。

“童言無忌,”陸琢道,“別吓着孩子。”

“小姑娘,過來。”

沈瑜沖她招招手,又從荷包中掏出一塊怡糖,放到她掌心裏。

另一個男孩看到饴糖也跑了過來,眼巴巴地看着沈瑜。

“還有一顆,給你。”

兩個孩子小口吃着糖,上下打量三人。

“你們是來幹嘛的?”

“我們是來買一種叫做夏石斛的藥材。”

沈瑜柔聲回答,她摸了摸小姑娘的發辮,發辮上的紅頭花一看便是新近買的,上面綴有亮閃閃的珠子,價錢不會便宜。

女孩“哦”了一聲,說:“我爹爹買藥就不用去藥鋪,呂叔叔親自給我爹爹送來。他還說,爺爺生病,吃了藥後會病的更重,到時候我們家就有銀子了。”

女孩把最後一口糖吃點,舔舔嘴角,說:“我們家現在就有銀子了,我娘今天還要炖雞呢!”

沈瑜聞言震驚得睜大眼睛看向陸琢,兩人臉色均是一變。

陸琢先反應過來,他蹲在女孩身旁,溫和地問:“小姑娘,你那個呂叔叔是不是叫呂五?”

“嗯。”

“他和你爹爹認識?”

“當然認識了,他們倆晚上還一起喝酒呢!”

“你爺爺生病,是你爹爹去藥鋪抓藥還是呂叔叔送的藥?”

“爹爹抓了好大一包藥,呂叔叔也送了好大一包。”

小男孩吸溜一下鼻涕,接着說:“嗯,妞妞家爺爺沒吃完的藥扔到巷子外面,被我爺爺撿了回來。爺爺說那裏面的藥還能挑出來拿到早市上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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