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待到了脂粉鋪子,秋霜一臉狐疑地打量自家小姐的神情。
小姐把鋪子中的脂粉介紹出去她并不意外,只是對她臉上始終挂着的笑意有些疑惑。
若按照以往,小姐雖不能完全做到喜笑不形于色,但至少會比較淡定,為何今日表現的如此異常?
片刻後,沈瑜走過來低聲吩咐:“秋霜,晚間陸大人要到鋪子裏來,去旁邊的客棧裏叫上些好酒好菜,陸大人幫了我們大忙,我要好好感謝他。”
想了片刻,又極為鄭重得加一句:“要些精致可口的樂安特色菜肴,不要怕花銀子。”
秋霜一副了然的表情,她有些話想問沈瑜,但又不忍心拂了小姐的好興致,只好将肚子裏的話咽了下去。
知會香雲一聲後,秋霜自去外面的酒樓預訂飯食。
到了晚間,月色微明、華燈初上,脂粉鋪子中最後一位光顧的客人也離開了,鋪子裏只剩下沈瑜、秋霜、香雲三個人。
陸琢終于把繁雜的公務整理妥當,命李昭趕着馬車到了“顏如玉”鋪子前。
沈瑜正在同秋霜與香雲核算連日來脂粉的銷量,聽到籲停馬車的聲音,便快步從鋪子裏走了出來。
陸琢負手站在鋪子前,正打量那牌匾上的字。
上次他來得匆忙,沒有仔細看過,現在借着燈光與月光細瞧過去,這牌匾上的字雖不算出自大家之手,卻獨有一種細瘦堅韌的美感。
“字體不堪,讓大人見笑了。”
沈瑜走到鋪子外,澄澈的眼眸中盡是笑意。
微風拂過,夜色下身着藕粉襦裙的女子亭亭玉立,白皙精致的臉龐皎若明月。
陸琢看向她,眉毛微擡:“這是沈姑娘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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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時候父親教我練過,後來自己也臨過幾家書帖,不過都未有所成。”
沈瑜一面說,一面将陸琢讓進鋪子中來。
“太過謙虛,已經自成風格了。”
以往這個時候,香雲本可以下工回家的,但她聽秋霜說陸大人要光臨鋪子,還會講解在山陽縣的離奇經歷,心中好奇不已,也自願留了下來。
香雲本有些懼怕知縣大人的威勢,但看到陸琢穿着便服,長的年輕俊秀,看上去态度十分随和,再加上和自家掌櫃一路言笑晏晏,心中的畏懼便不自覺得消散了。
脂粉鋪的二樓有招待貴客的靜室,沈瑜引着陸琢進了其中一間最寬敞的。
這靜室臨街,有兩扇雕花木窗,推開後可以看到西街和雲河岸邊的夜景。
窗臺處的高腳小圓案上擺着白釉花瓶,裏面插着一大束新鮮的花枝,香味清新淡雅。
香雲飛快得将室內的方桌擦的幹幹淨淨,又捧了一壺茶過來。
沈瑜請陸琢坐下,芊芊素手持壺倒茶。
雙手接過茶盞,陸琢溫聲道:“多謝。”
沈瑜給自己和香雲也倒了兩盞,碧綠的茶葉在盞中浮動,袅袅輕霧萦繞周圍。
她擡眸看向陸琢,真誠請教:“山陽縣的案情,還請陸大人詳細講解一番。”
秋霜在樓下将脂粉歸置好,也靜悄悄地進了靜室,與香雲一同圍坐在桌案旁,聚精會神地聽陸琢講案子。
陸琢笑了笑,先對沈瑜與秋霜兩人颔首,說:“要不是沈姑娘和秋霜去茶花村買山茶香粉,發現吳坊主需要夏石斛這味藥材,又去山陽縣購買夏石斛,這案子關鍵的證據恐怕難以尋到,許家藥鋪的掌櫃也會蒙冤入獄,我那好友到山陽縣征調藥材的差事也難以完成。”
要去買夏石斛的事情與山陽縣的案子牽扯上實在是誤打誤撞,不過主仆兩人聽到陸琢的肯定,唇角微微翹起,畢竟也算是間接為破案立功了。
“沈姑娘可還記得呂五?”
沈瑜點頭,她雖沒見過這人,但記得這人是許家藥鋪的夥計,當日在大竹村的時候,聽那老婦人說呂五要攜妻帶子搬到府城新買的宅子裏去住。
“許家藥鋪的許掌櫃因拿錯藥致病人喪命,這是經過山陽縣的仵作驗過的,确實屬實,因此我們到山陽縣時,許掌櫃已經自首後被羁押在縣衙的監房中。”
沈瑜記着此事,當時在山陽縣購買夏石斛時,那許家藥鋪已經被貼了封條。
“我曾經問過沈姑娘,若是只憑工銀,呂五能否在府城買的起宅子?”
陸琢看向沈瑜,她輕輕點頭,當時在車中她還清清楚楚的算過一筆賬。
“問題就出在呂五身上,他收受了別人的銀子,受人指使将許掌櫃開給病人的藥換掉,因此釀成了病人吃藥致死的慘案。”
沈瑜聽到這裏,不禁握緊了拳頭,這與她當日包子鋪食客中毒的案子何其相似?不過好歹食客只是中毒并未喪命,而這吃藥的病人竟然慘死!
秋霜聽的頭皮發麻,不禁打了個哆嗦,她下意識地問道:“陸大人,那呂五抓到了嗎?”
“當晚我與沈姑娘取回藥證後,劉知縣已經命差役捉拿呂五歸案,稍加用刑,呂五便全部交待清楚了。”
“那丁家的兒子丁末呢?”
沈瑜記得聽賣藥老伯說過,病逝老者的兒子是收養的,而且并不算孝順,而且他們也曾懷疑丁末是否與呂五暗地聯系策劃了此事。
“确實兩人暗地勾結,”陸琢語氣微頓,興許是考慮到案子的影響太過惡劣,輕輕一句話帶過,“丁末也已經歸案了。”
沈瑜微微咬唇,果真,那家兒子為了貪圖錢財竟然謀害自己父親,當真是豬狗不如!
但秋霜與香雲并不知道個中詳情,兩人聽得入神,香雲大着膽子問:“大人,那呂五到底是受誰指使?”
陸琢喝口茶,繼續接着剛才的案情往下說:“指使呂五的正是杏林藥堂的林掌櫃,因為許家藥鋪藥價便宜實惠,杏林藥堂的高價用藥難以售賣出去,林掌櫃懷恨在心,才策劃了這一切。”
“這麽說,跟蹤對付我們的人也是林掌櫃指使的了?”
陸琢贊賞地看沈瑜一眼,她果真聰穎缜密,分析得不錯。
“可是,巡史大人征調藥材之事又與這案子有什麽關系?”
沈瑜對這一點十分不解,前面的案情通過陸琢的一番詳述已經十分清晰,只是後來她先回了樂安,再之後的事情她就一概不知了。
“當日從大竹村返回山陽縣時,有個人一直在暗中跟蹤我們,那人就是林掌櫃的眼線。夏石斛是大竹村的特産藥材,林掌櫃暗中操縱當地藥材售價,又将夏石斛屯在庫房中,打算運至西北有疫情的地方高價售賣,違反了朝廷的規定。案子查清後,林樟庫房囤積的夏石斛自然作為朝廷征調藥材之用,而且他與村民簽的契約自然也不再作數,以後本地的藥價也會回歸正常。”
“那林掌櫃是如何處置的?”
陸琢頓了頓,林樟确實是山陽縣藥案中的幕後之人,但他插手的又似乎不止這一件,像是當初山陽縣災情後籌集善款、災後瘟疫施藥等都有他的參與,但調查清楚這些事并非幾日就能完成,這些都得有劉知縣去審問了。
不過羅桓倒是仔細審了侯三,弄清楚了災民居所修建确實被他克扣了銀兩,侯三也認了罪,至于其他的沒再查出什麽來。
“劉知縣審問清楚後會定罪,然後案情會逐級上報,按照律法來說,雖然罪不當誅,但免不了徒刑。”
沈瑜點點頭,她知道案子不會這麽快定罪,而且這中間牽涉環節諸多,林掌櫃其實有諸多可以辯白推脫的地方。
話說回來,山陽縣的這樁案子還得多虧陸大人,她想到這裏,下意識得深深看了一眼陸琢,陸琢恰好擡眸望過來,亦淺淺一笑。
兩人視線剎那間相對,沈瑜慌忙低下頭,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掩飾自己方才的不安。
陸琢說完,三個女子舒了一口氣,幾人都覺得大快人心。
恰好樓下響起了吆喝聲,西街酒樓的夥計将酒菜送了過來,吃食裝在三層食盒裏,提着沉甸甸的。
李昭本在下面候着,他沒讓夥計進鋪子,自己接了過來,單手提到了樓上的靜室裏。
酒菜從食盒中取出,一壺杏花釀,熱菜是醬燒牛肉,清炖蛤喇雞,冷盤有切火腿、拌豆香皮,清炒菜蔬兩道,六樣醬菜一碟,主食是貼鍋酥餅。
陸琢方才講了一堆案情,此時正好餓了,他拿起筷子準備用飯。
香雲與秋霜自覺得退了出去,她們可不好意思打擾知縣大人與自家掌櫃一起用飯。
打開杏花釀,沈瑜倒了一盞遞給陸琢,她自己則以茶代酒。
“夏石斛一事,多謝大人相助,敬您一杯,以表謝意。”
說完,沈瑜端起茶盞意欲與陸琢碰杯。
陸琢笑了笑,用茶代酒好沒誠意,他一口飲盡酒盞中的杏花釀,說:“只此一杯,明日還有公務,不能多飲。”
沈瑜也并不想讓他多飲酒,今日的酒菜還算不錯,她逐一為陸琢介紹起樂安特色飯菜的典故來。
香雲今日已經滿足了好奇心,便心滿意足得同秋霜告別,自己先回家去了。
秋霜從脂粉鋪中出來,看到李昭雙手抱臂,一雙鷹眼警惕地看着西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秋霜輕咳一聲,這大街上太平得很,難道還有人暗殺他們家公子不成?
李昭聽到咳聲轉過頭來,眉頭一皺,關心地問:“秋霜姑娘感染了風寒?”
“沒有。”秋霜否認,她只是為了提醒一下李昭自己要走過來同他搭話。
其實李昭耳力過人,早在她走過來的那一瞬就發現了。
“有事?”
秋霜低嗯一聲,她确實有事要問李昭。
之前在百香鎮的時候,他們主仆兩人吃個飯還要招唱曲兒的姑娘,雖說沈瑜堅決認為那并非他們本意,但秋霜謹慎,想為自家小姐多留個心眼。
她要打聽清楚陸琢是否婚配,若是單身還罷,她也就不必擔心。
若是已經定了親,萬一小姐被陸琢的相貌迷惑,沒名沒分得成為陸大人在樂安的相好,任期結束陸琢拍拍屁股走人,那自家小姐這輩子還嫁不嫁人了?
秋霜躊躇片刻,開口詢問:“李昭大哥,陸大人成親了沒有?”
李昭眯着眼睛瞧了瞧她。
秋霜生怕他誤會,忙辯解:“我是替我們家小姐問的。”
這話說完,好像更有歧義了。
秋霜臉都着急的有些發紅,一時不知該怎麽找補,李昭倒沒在意。
“沒有成親,也沒有定親。”
秋霜定了定神,又問:“陸大人年輕有為,相貌英俊,已過弱冠之年,為何還沒有成親?”
李昭劍眉一挑,看向她:“誰說男子到了弱冠之年就得娶妻?我也剛滿二十歲,不也沒有成親?”
“那。。。可有心儀的人?”
李昭皺眉,問道:“你問的是我還是我們家公子?”
秋霜的耳根驀然紅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對話而已。
她輕咳一下,神情盡量冷靜地說:“問的是你們兩個人。”
李昭哦了一聲,斬釘截鐵地說:“都沒有。”
秋霜點點頭,咬唇片刻,仰起頭來看着李昭,豁出膽子問:“你和陸大人在客棧用飯,還。。。還喜歡聽姑娘唱曲兒嗎?”
李昭擰着眉毛盯着秋霜看了一會兒,這姑娘長的纖細單薄,眉清目秀,看上去柔柔弱弱,問出的話倒是出人意料。
“不喜歡,太聒噪。”
“那為何在百香鎮用飯的時候,你們要招唱曲兒的姑娘?”
李昭一愣,原來是這件事,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誤會,那是客棧的主意,并非我們要的。”
原來如此,秋霜滿意地點點頭。
“李昭大哥,今日的問話多有冒昧,請多見諒。”
想了想,秋霜又加了一句:“這是我自己要問李大哥的,我們家小姐并不知情。”
“無妨,知道了。”
李昭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他家公子的小心思他也勉強略知一二,想來這秋霜姑娘也是為了自家小姐打算,姑娘家的心思多,他猜也猜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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