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差役騎馬趕到樂安縣衙的時候,已經過了夜半時分。

縣衙大堂旁的暖閣內亮着燈,一燈如豆,散發着微弱的光芒,被攜着水汽的涼風吹得明滅不定。

陸琢方才從睡夢中遽然驚醒,一直心神不寧。

他再也無心睡眠,索性到暖閣裏批閱近日來各鄉呈報的夏糧稅收報冊。

只是提筆翻閱片刻,不禁又皺起了眉。

算算行程時辰,沈瑜一行人應該明日就能返回樂安。

既有差役護送又有武安相随,甚至連那條雨後不宜行走的山道也特意叮囑過,想必不會出什麽危險。

雖然這樣安慰自己,但他擡眸望了眼外面暗沉沉落雨的天色,眉眼中那股不安的焦灼卻愈加明顯。

外面倏然傳來急躁淩亂的馬蹄聲,陸琢提筆的手猝然一頓。

筆尖滴下的黑墨在報冊上瞬間暈出一團濃重的顏色,像是方才萦繞心頭化解不開的繁亂思緒。

片刻後差役推門而入,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急匆匆拱手道:“陸大人,沈瑜姑娘和武安的馬車在途徑濟州與樂安交界處的一條山道上墜崖了,現下兩人情況未知,生死不明!”

話音落下的瞬間,陸琢擰起了修竹似的長眉,一貫溫和沉靜的鳳眸甚至是有些怔然的。

他頭腦好像空白了一瞬,然後遲疑地看着差役,語調有些不穩:“你再說一遍?”

差役擡眼悄悄看了眼陸大人的神色,發現他俊朗的臉色似有震驚、茫然、無措和不敢置信。

他聽說陸大人要和沈瑜姑娘定親了,在趕回來的路上就在一直思量該怎麽開口,沈瑜和武安墜崖只怕不會有生還的可能,這消息對陸大人無疑會是個巨大的打擊。

差役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垂着頭又重複了一遍。

不過,陸琢的倉惶無措只持續了片刻,他很快冷靜下來,鳳眸中斂去怔然,沉聲吩咐道:“備馬!通知雷捕頭和值班差役,帶上藥堂大夫,立刻随我出發!”

~~~~~~

沈瑜被左臂的疼痛驚醒,眯起眸子向外面看去。

不知是什麽時辰,天地間濃重的黑色比之前淺了一些,借着些微光線可以勉強分辨外面的東西。

雨還在下,外面又起了一層迷蒙的濃霧,看天色應該在寅時左右,以前初開食鋪的時候,她往往是這個時辰去鋪中準備開張事宜。

這樣算來,夏日天亮得早,離日頭出來應該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只要雨停下來,山路可辨,車隊的人一定會想辦法來找他們。

沈瑜稍稍放下心來,又轉首去看武安。

他蜷縮着身子躺在車輿內睡得深沉,但細聽之下,呼吸好像比之前粗重了不少。

沈瑜心中咯噔一聲,毫不猶豫擡手覆在武安的額頭上。

額頭滾燙,她驚得把手縮了回來。

“武安?武安?”

焦急不安地連喚幾聲,武安迷迷糊糊哼了一下,嘴裏嘟囔了句:“冷。。。”

沈瑜立刻把那些尚且未被打濕的衣料嚴嚴實實蓋在武安身上。

武安起了燒熱,必須得退燒才行。

用力撕下一塊綢布,沈瑜又慢慢從車內出來,讓雨水把綢布打濕浸透。

綢布疊成長條狀,把它覆在武安的額頭上,這樣可以勉強當做濕巾帕,用來退燒。

突如其來的涼意十分舒适,武安動了動幹涸的唇,小聲哼唧一句:“水。。。”

“好,你等着。”

沈瑜低聲應了一句。

撥開眼前的濃霧,沈瑜深一腳淺一腳得往外走。

鞋襪早就被泥水浸透,鬓發也被零落的雨滴打濕,她仰首向上看去,終于在暗色中尋覓到一棵合适的樹。

它的葉子有巴掌大,樹葉的高度也适合她墊腳夠到。

甫一伸手觸碰到樹葉,樹頂上栖息着不知名的鳥兒受到驚吓,撲棱棱扇着翅膀奮力向高處飛去,嘴裏發出嘎嘎的怪叫聲。

沈瑜倏地停住了手,心髒砰砰直跳,她此時比那怪鳥還害怕,尤其擔心它的叫聲會引來什麽野獸。

好在片刻後山底又恢複了寂靜,只有雨水滴答打到枝葉上的聲音。

沈瑜飛快地摘下幾片樹葉,順着方才做好的标記回到原處。

她蹲在車門處,把卷成碗狀的樹葉伸到外面,不久後便蓄了不少雨水。

“武安?”

沈瑜輕喚幾聲。

武安迷迷糊糊醒來,看到沈瑜手裏的水,接過來三兩口喝完。

喝完水後他清醒了少許。

借着外面逐漸微亮的光線,武安才發現沈瑜額發都濕了,左臂上為了防止骨折錯位裹緊了綢布。

他眼眶倏然紅了,用衣袖揩揩眼角:“沈姑娘,我沒保護好你,公子一定會罵我的!”

“怎麽會?要不是你,我恐怕把命都丢了,”沈瑜溫聲道,“我還要謝你呢!”

武安咧嘴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事,他眉頭鎖起,問:“沈姑娘,馬兒會什麽突然受驚?它沖過來的速度太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馬兒受驚?

沈瑜愣了會兒,腦中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但速度太快,她怎麽都想不清楚。

她用力按了按眉心,喃喃道:“我記不起來了。。。”

“那就別想了,興許是山裏的猴子野兔經過吓到了它,那馬膽子是小了點。。。”

說完,武安又慢慢阖上眼皮睡了過去。

沈瑜試了試武安的額頭,依然燙燒不止,綢布不久由濕轉幹,沈瑜便一次次浸濕綢布為他降溫。

~~~~~~

轟隆隆的雷聲像是近在耳邊,雨勢還未變小。

沈睿站在客棧的門廳處,一動不動盯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手指緊攥成拳頭,衣衫也早被斜風吹來的雨水濺濕。

趙九走上前來,在一旁小心翼翼安慰:“小兄弟,就算馬車掉進深崖,人也不一定就會出事。”

沈睿擦擦眼睫上的淚珠,回首悶聲問:“真的?你是不是故意安慰我?”

他剛才看到寧棟走過去同趙九小聲嘀咕了幾句,懷疑是寧棟指使趙九說了謊,好讓他不那麽擔心阿姐。

“千真萬确!俺一點沒糊弄你!”趙九雙指并起指天發誓,粗聲道,“俺們村以前有個人在那裏翻過車,車都摔壞了,但人真沒啥事兒,只摔傷了腿腳,不過養上一個月就痊愈了!”

“可是那山崖很深,他怎麽會這麽幸運?”

“俺也不清楚,興許是山壁上伸出的枝丫減緩了沖勢,所以你阿姐未必有事。”

“對,沈睿,阿瑜姐會沒事的,況且還有武安哥呢!”

寧棟拍了拍沈睿的肩膀,對方的臉色終于比之前好了些。

“對了,俺差點忘了,”趙九突然想起了什麽,他一拍腦袋,對嚴末說,“那山崖底下全是密林又沒有路,還容易起霧,咱們進去會辨不清方向。”

客棧內能用來救人的東西有限,更別提羅盤一類能夠辨別方向的用物了。

嚴末現下已經在客棧聚齊了七八個人手,也準備好了幾只風燈、火把、繩梯和擡人用的木板,只等雨勢漸小的時候就去救人。

聽到趙九提到這話,嚴末馬上道:“趙兄弟,你說說那山崖底下是什麽情形,我們畫張地圖出來,去尋人也便宜些。”

寧棟立刻取來了紙筆,按照趙九的說法落筆畫圖,衆人聚在一處讨論進入崖底的方法。

不知不覺間,外頭的風雨聲小了許多,大約到寅時了。

再過一個時辰天色就會轉亮。

嚴末看了眼外面,告訴衆人:“準備好東西,我們現在就走。”

沈睿和寧棟第一個登上馬車,他們倆年紀小,還未學會騎馬,剩餘的幾人則打馬而行。

一行人還未從客棧出發,突然看到暗沉夜色中有一隊人騎馬飛快奔來。

待人在近前勒馬籲停,沈睿頓時雙眼一亮,喊道:“方至哥!”

陸琢颔首應過,未待他開口,嚴末忙将準備的救急用物讓陸琢過目。

他們準備得充分,為陸琢及其随行的差役節省了不少時間。

瑞安堂的徐大夫随幾人一路狂奔颠簸了五十餘裏,整個人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他趕忙從李昭的馬背上下來,背着藥箱,腿腳并用地爬上沈睿乘坐的那輛馬車。

陸琢鳳眸掃過衆人,暗沉夜色中,一應用物準備妥當,他沉聲吩咐道:“馬上出發!”

~~~~~~

晨光熹微,淅瀝的細雨漸漸停了,武安的燒熱也退了下去。

到底是習武的人,身體底子比普通人好得多。

燒熱退下,武安胃口大開,吃完糕點猶不解餓,沈瑜只得多給他接了些雨水喝下。

外面依然有團團濃霧,目之所及不過幾米遠的距離。

沈瑜撿了兩根粗壯的樹枝給武安當拐杖,但是兩人卻為往哪兒走犯了愁。

“沈姑娘,我們現下落在樹林中,這地方太隐蔽,”武安豎起耳朵,除了山林吹過的晨風,隐約可以聽到有水流聲,他眼神一亮,咽咽口水,“那邊有河!我們往河邊走,就算遇不到救我們的人,還可以抓條魚烤着吃!”

沈瑜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再打量一眼武安翹起的一只腳。

兩人這樣的現狀,很難讓人相信會再抓到魚。

不過總比困在原地好。

兩人走一會兒歇一會兒,行走得極慢,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聽到潺潺而過的流水聲。

“穿過前面這片樹林應該就到河邊了,”沈瑜攙起坐在石頭上休息的武安,溫聲道,“我們再堅持一下。”

“好。”

武安艱難站起,兩人剛行了幾步,突然聽到一陣窸窣作響,接着一道沉重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沈瑜脊背一僵,汗毛頓時豎起,她擡首向前方望去。

濃霧消散了不少,周圍逐漸變得清晰。

一個高大的男子緩緩出現在他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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