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雷捕頭從另一側繞道過來的時候發現了墜崖的馬匹車輛,馬的屍身已經殘破不堪,只得就地掩埋,車輿裏的行囊用物則被整理了出來。

趙九親眼看到自己的馬車變成了一堆破爛兒,心痛得要死。

他趁差役沒有留神的時候,狠狠踹了袁啓幾腳,總算出了口惡氣。

不過袁啓已經被抓,縣衙自然會判罰他賠償趙九的損失,他只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時日,償銀到手後還可以購買或者租賃馬匹車輛,繼續做趕車的營生。

客棧內,雕花窗棂半開,徐徐輕風拂過女子姣好的面容。

不知睡了有多久,沈瑜終于醒轉過來。

她掀開似有千斤重的眼簾,先看到得是上方的青紗帳頂。

花紋繁複,用料像是羅煙紗,這是她未曾見過的床帳。

沈瑜輕皺了皺眉,這裏似乎是個陌生的地方,難道是客棧?

掌心驀然傳來一股涼意,沈瑜稍稍轉眸看過去。

陸大人端坐在一旁,微垂着頭,從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眨動的長睫和分外好看的側顏。

他正在專心致志得為她的掌心塗抹傷藥。

沈瑜唇角輕柔扯起,她沒有作聲,長睫一下下眨動,靜悄悄望着陸琢。

陸大人的動作竟然非常熟練。

骨節分明的長指蘸取藥膏後,在她掌心劃出傷痕的地方輕柔塗抹,而後又用細布小心包紮起來。

細白指尖微動,而後輕捏了捏他的長指。

陸琢手頭的動作微頓,迅速擡起眸子,正對上沈瑜含着笑意的眼神。

“醒了?”

陸琢驀然出口的語調微揚,方才斂着神色沉穩冷靜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見,眉眼霎時變得欣喜起來。

他将掌心覆在沈瑜的額頭上試了試,片刻後輕舒了口氣。

“方才你入睡的時候有些發熱,現在已經好了。”

所以她睡着的時候,陸大人一直守在旁邊?

沈瑜微抿了抿唇,輕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說話間,她試圖從床上支起身子,但甫一活動不禁“嘶”了一聲。

她一時忘了自己胳膊受傷,此刻轉首看過去,發現整條左臂早已經被嚴嚴實實地裹上紗布。

陸琢忙伸手将她扶起來,又在她背後塞上軟枕,這樣便可以不費力氣地倚靠在床頭。

“睡了整整一天了,”陸琢溫聲問,“餓了嗎?”

這話剛問出來,沈瑜的肚子便适時得咕嚕叫了一聲。

自昨晚開始除了喝過幾口濕涼雨水,到現在還未曾進過飯食。

沈瑜長睫拂動,乖巧地點點頭:“我想喝粥。”

陸琢早已着客棧的人煮好了粥在廚房小火煨着,聽沈瑜這樣說,便馬上出去吩咐人端過來。

房內一時安靜,沈瑜下意識揉了揉額角。

她依稀記得在崖底時自己的衣裙早已沾滿泥污,鬓發也被雨霧打濕,想到這裏,她飛速掀開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物。

現在穿着得是幹淨得素白寝衣,看來早已經有人為她換過了。

再摸一摸散亂的頭發,烏發幹淨,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還好,如果自己一身髒污地躺在這裏,她是決計不能忍受的。

不過,她眉頭顫了顫,是誰為自己換的衣服?總不會是。。。陸大人吧?

恰好陸琢端了粥過來,擡眼時看到她柔唇微抿,正在輕嗅自己的頭發。

神情怔怔的,動作看上去嬌俏可愛。

陸琢以手掩唇輕咳一聲,而後似是為了解釋,溫聲道:“你從崖底出來時一直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帶到了客棧來,請客棧的女子為你清理後換下了幹淨的衣物。”

原來是這樣!

沈瑜眨眨明亮的眸子,耳尖驀然有些發熱,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

肚子又咕嚕一聲,沈瑜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陸琢端過的粥碗上。

赤豆南瓜粥,是她平日愛吃的。

這粥熬的時辰足,看上去就異常美味。

沈瑜舔舔唇,腹內的饑火像是一下被勾了上來,她下意識伸出右手想要接過粥碗。

雖然掌心擦破了些皮,不過已經包紮好了,自己喝碗粥還是沒問題的。

不想陸琢毫不猶豫地坐在她一旁,持調羹攪了濃稠的粥底,而後舀了滿滿一勺喂過來。

自從經營鋪子以來,她在閨閣中尚且還有幾分的嬌氣早就被消磨盡了,平日裏也是她照顧別人居多,驀然看到陸大人要親手喂她喝粥,她霎時有些不習慣。

粥勺近在眼前,聞起來有一股清甜的香氣,沈瑜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陸琢看她似乎有點發愣,溫聲催促:“張口。”

然後沈瑜臉頰有些發熱,不再糾結什麽,乖乖按照他的吩咐,張口喝粥。

剛才雖然餓,但好歹可以忍受。

吃過一勺軟糯可口的香粥,沈瑜越發覺得腹內空空,甚至來不及說話,一碗粥便很快見了底。

陸琢立刻又端了一碗過來。

這一碗粥吃到最後的速度明顯慢了不少,本着不要浪費的原則,沈瑜勉強喝完最後一口,而後抹了抹唇。

“吃飽了。”

她長舒一口氣,頓時覺得渾身比之前舒坦了不少,甚至連頭腦都比之前清醒了許多。

這樣一放松,她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陸大人,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在崖底的?”

車隊一行人能找到他們尚算不意外,但陸琢怎麽趕來得這麽及時?

陸琢拿起自己的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溫聲道:“等會再給你解釋,你的左臂還得請徐大夫再診治一番。”

沈瑜眉毛微微擡起,滿臉都是驚訝之色。

這麽說,連瑞安堂的徐大夫都來了?

徐大夫提溜着藥箱進來,腳步踉跄一下險些在門檻處絆倒。

沈瑜循聲擡眼看過去,只見徐大夫臉色憔悴,走路腳步虛浮,待在沈瑜床前站穩後,沒來得及說話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失禮,失禮。”

徐大夫捋了捋胡須致歉,然後手一抖,從藥箱裏取出的枕包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唉,老夫年紀大了,不堪遠途奔波,昨晚上冒雨前來一夜未睡,即便白天在客棧補了個覺,精神也沒怎麽恢複過來。”

這話說出口,陸琢忙躬身施禮:“這次勞煩徐大夫了,待回樂安後一定為您賠罪。”

“這是哪裏的話?”徐大夫正色道,“若不是陸大人行事果斷迅速趕來,怎能及時救下沈姑娘和武安,又抓獲了那個惡意傷人的袁啓?老夫微盡綿薄之力自是應當的。”

堪堪幾句對話,沈瑜已經明白過來,陸琢必定是深夜冒雨從樂安一路奔襲五十裏路前來救她,

把她帶到客棧後,自己片刻未曾休息,依然寸步不離得守在身旁等她醒轉過來。

眼眶有些酸澀,沈瑜輕咬了咬唇擡眸看他。

恰好迎上對方的視線,溫柔關切,灼熱深邃。

陸琢唇角彎起弧度,輕笑了笑。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想要落淚的樣子,眼睛紅紅的,像只柔軟的小兔子。

以往看到她要麽沉着冷靜地處理鋪子的事宜,要麽溫柔可親得同別人打交道,從不自恃美貌抱怨,甚至連句苛責別人的話都未曾說過。

只有在他面前才不會克制隐藏情緒,笑得時候歡欣嬌俏,委屈得時候撅起嘴角。

若不是徐大夫在這裏,他會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再把她擁在懷裏安慰一番。

“陸大人,老夫要按壓叩擊沈姑娘的左臂以判斷骨折程度,會有些疼。”徐大夫驀然出聲,“還請陸大人握住沈姑娘的左手,以免胳膊移動,影響老夫判斷。”

他早前已經為沈瑜診治過一次,那時沈瑜的左臂未見紅腫異常,眼下沈瑜醒來可以口述,也好進一步判斷病情。

五指很快被陸琢輕輕握在掌中,他眉頭微微蹙起,臉色鄭重肅然,看起來比沈瑜還緊張。

徐大夫拿診錘在沈瑜的左臂上方叩擊幾下,問:“沈姑娘,可有覺得異常疼痛的地方?”

沒有什麽疼痛得感覺,沈瑜搖搖頭。

徐大夫“嗯”了一聲,待診錘稍向下叩擊些許,沈瑜忽然“嘶”了一聲,臉色也變得有些煞白。

陸琢忙着急問道:“徐大夫,怎樣?”

徐大夫以手法輔助診斷後,捋捋胡須點頭:“沈姑娘的胳膊并非骨折錯位,只是有些輕微骨裂,待老夫用細夾板在骨裂處固定一日,待明日時即可自行拆下,之後只需不要用左臂施力,再慢慢等它愈合就行了。”

“多久才能完全愈合?”

徐大夫壓壓眉毛思索片刻:“一般半個月即可恢複,老夫再為沈姑娘開些促進骨愈的湯藥,恢複的還能更早些。”

說完,微擡眼看了看陸大人,看他一臉焦灼緊張之色,心中呵呵笑了一聲。

怪不得此前聽孫媒婆說陸大人要與沈姑娘定親,起初他還以為孫媒婆胡言亂語,現下看兩人的表現才知道傳言不虛,到時候需得讨一杯喜酒來喝才好。

沈瑜不知徐大夫為何笑得一臉慈愛。

她下意識揉了揉額眉心,柔聲問:“徐大夫,我總覺得馬車墜崖前後的一些細節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沈姑娘不必擔心,這是正常的現象。人的頭部遭到撞擊後可能會暫時遺忘一些事情,不用特意去想,否則會加重頭暈頭痛,也許某一天就會自然而然想起來了。老夫已經熬好了安神的湯藥,沈姑娘待會兒服下一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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