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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捕頭是被武安硬拽到客房裏來聊天的。

陸琢還沒走到他的房門前,便聽到他壓低聲音滔滔不絕的吹噓:“雷捕頭,你是不知道我怎麽進的那輛馬車!馬車墜崖的一剎那,我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保護好沈姑娘。你想想,要是沈姑娘出了事,我們家公子還不得發瘋?我就是豁出這條小命去,也得把沈姑娘救出來!說時遲那時快,我眼看着馬車在我面前向山崖底下翻滾而去,行動間毫不遲疑,一個縱身躍進了車輿內,用我的身軀保護住了沈姑娘,馬車墜落到崖底的時候......”

崖底發生的事他昨日已經在陸琢面前講過,方才說的這番話昨晚已經在李昭耳旁絮叨了好幾遍。

陸琢推門進去的時候,聽到武安還在喋喋不休:“要是我們家公子以後仕途順利當了尚書,那我讓公子舉薦我去領兵當個将軍之類的總可以吧?雷捕頭,你看我這個身手行不行?”

“可以!我覺得很行,武安兄弟有志氣!”

雷捕頭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子,十分真誠地回應。

陸琢按了按突突亂跳的額角,默默無語片刻。

雷捕頭無意擡眼看到了陸琢,頓時斂了嬉鬧的神色,立刻起身站好,拱手道:“大人,屬下這就要先押送袁啓回樂安去了,回去之後該怎麽處置袁啓?”

袁啓是被緝拿到的逃犯,在升堂宣判之前需要先收押起來,他傷人的案子人證物證齊全,判理起來并不複雜。

按照尋常流程,案子判完後只需要寫一份結案文書,然後上報到府衙備案即可。

陸琢吩咐道:“先關在監房,宣判袁啓之前要多增派人手在監房巡視,以免出現什麽意外。”

袁啓會些功夫,并非尋常百姓,萬一他起了逃跑的心思,普通差役未必能攔得住。

雷捕頭想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拱手應下,然後便領命離去。

雷捕頭甫一離開,陸琢複雜的視線便落在了武安身上。

武安總覺得陸琢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他下意識挪了挪自己骨折的腿,想提醒他自己現在可是救了沈姑娘的有功之人。

“可能墜崖的時候也撞到了腦袋,這兩天話特別多。”

李昭壓低聲音幫武安打圓場。

陸琢:“平時話就很多。”

“這次口無遮攔了點。”

陸琢輕嗯了一聲,暫時沒去追究武安那番當什麽尚書、将軍的話。

武安疑惑地撓撓頭,不知他倆在嘀咕什麽。

在他心裏,他家公子聰慧異常,文武雙全,又深得翰林掌院器重,以後早晚是要做尚書的,所以他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方才說的那番話太過托大。

“公子,我們為何不同雷捕頭一起離開?”

李昭斜睨了他一眼,低聲提醒:“沈姑娘還未恢複,現在不便回去。”

“我的腿還骨折了呢,現在乘馬車都沒事,”武安擡了擡縛着夾板的腿,小聲道,“沈姑娘只是胳膊輕微骨裂而已,為什麽不能乘車?”

陸琢的眼神沉沉掃了過來,武安立刻噤了聲。

“再仔細想想,當時你擒獲袁啓的時候,沈瑜乘坐的馬車為何會突然受驚?這中間有沒有你忽略遺漏的地方?”

這個問題陸琢昨天就問過武安了,現在又提一遍。正是因為沈瑜醒來後記不清楚馬車墜崖前後的細節,他才不得不一再詢問。

他對這點一直存疑。

甚至在救起沈瑜和武安後,又命雷捕頭在馬車受驚的地方搜查過有沒有什麽可疑痕跡。

但那晚落了雨,山道上被沖刷得幹幹淨淨,連個馬蹄印都沒留下。

武安當時沒答出個所以然來,現下揉着腦門兒仔細想了會兒,加上了自己的推測:“公子,我發現的時候那馬已經受驚發瘋了,至于是什麽原因,那匹馬膽子小,有可能是遇到了山兔野猴子之類的吓到了吧。況且那時候霧很大,它跑起來不擇方向,一頭撞了過來。”

難道是他多慮了?陸琢負手略站了會兒,沒再提這個話題。

片刻後,不知想起了什麽,他唇角勾起笑了笑,溫聲道:“你與李昭現在就随雷捕頭一行返回樂安,要抓緊時間趕路,日落之前務必到達。”

說完頓了頓,以拳掩唇輕咳一聲,然後補充:“回去之後換上幹淨的衣袍,在縣衙等我。”

武安看了眼自己灰撲撲髒兮兮的衣物,這不是昨天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嗎?他又沒那麽多講究。

不對,重點是,他們先離開了客棧,公子和沈姑娘怎麽辦?

眼看陸琢已經負手轉身走出客房,武安依然迷惑不解,接着把迷茫的眼神投向李昭。

李昭鷹目茫然片刻,然後屈指算了算日子,提醒道:“今日本應該是公子與沈姑娘定親的日子。”

武安恍然大悟“哦”了一聲。

他嘿嘿一笑,怪不得呢,他們天黑之前趕回去,晚間說不定還能吃上一頓定親宴。

不過片刻之後他便轉移了話題:“昭哥,我再給你講講我在崖底驚心動魄的一晚。。。”

~~~~~~~

不知是不是安神湯藥的作用,沈瑜這一覺睡得格外安心香甜。

待她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爬過三竿的高度,快要接近午時了。

她先稍微動了動左臂,竟然比昨日好了許多,夾板也已經取了下來,幾乎沒有什麽疼痛的感覺。

輕輕解開右手上纏繞的細布,仔細看去,掌心手背上的擦傷也已經痊愈,不知陸大人用了什麽有效的藥膏,效果竟然這樣好。

她下意識擡眸向房門處望了眼,不知陸琢現在在做什麽?

不過想到今天要盡快返回家中,沈瑜眉眼彎了彎,唇角噙滿了笑意。

她掀開薄被下了床,一頭如瀑烏發随意垂落至腰間,行動間更顯身姿窈窕。

清洗晾幹的衣裙早就擺放在一旁,由于左臂伸展不太方便,換好衣物花費了不少力氣。

堪堪收拾妥當後,房門處傳來輕叩聲。

“阿瑜,睡醒了嗎?”

聲音溫朗猶如玉石相擊。

沈瑜眼神溢滿笑意,迅速過去拉開房門,擡眼間對上陸琢溫柔深邃的視線。

只是陸大人稍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然後狀似不在意地問:“昨夜睡得如何?有沒有什麽......異常?”

“沒有,”沈瑜知道陸琢是在關心她,特意說得更明白一些,“我一覺睡到現在,中途都沒醒過來一次。 ”

“那便好。”

聽語氣陸大人輕松了不少,他展眸笑了笑:“用過午飯和湯藥,我們就出發吧。”

從客棧到樂安有五十多裏的路程,如果是乘馬車,尋常速度的話需要大半天的時間。

但若是像陸大人那樣雨夜奔襲,用不了一個時辰也能趕得回去。

不過沈瑜現在的身體情況顯然不适合快速騎行,因此,陸大人特意放慢了速度。

走得是官道下的樹蔭處,雖然是夏日,但兩側有繁茂的柳樹和清澈見底的官河,夏風攜帶着水面的涼意徐徐吹來,依舊十分涼爽。

怕曬傷了肌膚,沈瑜特意戴着帷帽。

輕紗随風一下下拂動,偶爾觸碰到陸琢的手背,帶來些輕微的酥癢。

沈瑜脊背挺直靠在他的懷裏,身體有些僵硬,手指下意識攥緊了缰繩。

看來是十分緊張。

陸琢輕笑了下,然後環抱住她腰身的手緊了緊,将她牢牢攬在懷裏。

“別擔心,你不會掉下去。”

她現在被陸琢保護得很好,确實不用擔心這個,沈瑜神色稍舒緩了些。

不過她還是第一次騎馬,雖然昨天陸琢提到兩人騎馬回去得時候,她還雀躍了一陣,但此時難免有點緊張不安:“那你騎行的速度不要太快。”

“好。”

馬兒慢悠悠在官道上行走。

官道上也有馬車或者騎馬的人經過,他們經過的時候,無不稍稍側目看過去。

騎馬的男子俊美異常,眉眼唇角都是笑意,偶爾垂眸看看自己懷裏的女子。

女子雖然戴着帷帽,但只從那握緊缰繩的纖纖玉手和玲珑的身姿就能看得出來,一定是個容貌不俗的美人兒。

男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可不多見哪,所以能遇到的話,就要多看幾眼。

一路接受行人的注目禮,沈瑜略有些不好意思。

她指尖輕捏了捏陸琢的手,小聲道:“陸大人,快點跑起來吧。”

陸琢沒有加快速度,反而垂頭在她耳旁低聲問道:“我們就要定親了,你還要叫我陸大人嗎?”

聲調溫柔蠱惑,沈瑜的臉頰霎時紅了。

幸虧有帷帽的阻擋,否則別人一定會疑惑她為何好端端的臉面突然飛起紅雲。

“那。。。應該稱呼你什麽?”

沈瑜咬了咬唇,有些遲疑地問道。

還未成親,叫相公自然是不合适的。

難不成像沈睿一樣親切熱烈地喊一句方至哥?

沈瑜總覺得有些叫不出口。

陸琢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後悄聲誘哄道:“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喊我......陸郎。”

沈瑜的眼睫抖了抖。

她是真的不清楚看上去君子端方的陸大人為何會變成這樣。

陸郎?這與喊夫君有什麽區別?

她輕咬了咬唇,這是真的不好意思喊出口。

沈瑜下意識捏緊了馬脖子上的缰繩,誰知這馬兒不知怎麽回事,不僅放慢了速度,反而悠閑自在得停在原地,甚至開始揚起馬蹄轉圈。

這下吸引的目光就更多了。

有好奇得人還從緩緩行駛的馬車裏探出頭來看,一邊看還一邊同身旁的人小聲嘀咕什麽。

沈瑜咬咬唇:“陸琢!”

“嗯?”

“馬為什麽不走了?”

聽聲音開始着急了。

“我也不太清楚,興許是它沒有聽到它想聽的話吧。”

陸琢煞有介事地勒了勒缰繩,馬兒果真不為所動。

沈瑜總覺得他意有所指。

等了片刻,終于又着急道:“陸方至!”

“嗯?”

“我們晚上之前還能不能趕到家裏?”

“不好說吧,興許會遲一些,要是耽誤時辰就不好了......”

沈瑜驀然轉過身來,掀起帷帽上的輕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好一會兒,似乎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終于從唇齒間擠出兩個字:“陸......郎。”

聲若蚊吟,低不可聞。

陸琢湊近她的唇邊,垂眸低聲道:“你方才喊的什麽?我沒有聽清。”

溫熱清香的氣流霎時拂過他的臉頰耳側。

“陸郎。”

聲音如珠落玉盤,甘泉叮咚。

沈瑜柔聲喊了句。

純澈眼眸中像是含了一汪秋水,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她抿了抿唇,在他耳旁低聲說:“陸郎,我們可以快點嗎?”

陸琢的喉結不自覺快速滑動幾下,而後嗓音有些低啞:“好。”

揮鞭催馬,馬兒頓時揚起四蹄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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