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是挺舒服的,溫泉泡着能不舒服嗎。

味道确實不錯,到底是品香樓的菜肴。

款待……

裴折猛地坐起身,他編不下去了。

金陵九離開前說的那句話暗示意味明顯,大膽又露骨,細究起來比不說人話時還氣人,什麽叫“多謝他的款待”?

裴折思前想後,确認金陵九不可能不知道溫泉和菜肴是誰準備的,這厮花花腸子扯出來能打上幾十個九連環,就林驚空那點破綻百出的小心思,估計在找上門的時候就被他識破了。

所以金陵九今日是故意來的。

所以最後那句話也是他故意對自己說的。

裴折腳上受了傷,不方便騎馬,林驚空本就打算讓他留宿,他目送着金陵九說完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後悠然走遠,半天才回過神來,跟着丫鬟來到準備好的房間。

到現在已經半個時辰了,他還沒有入睡。

窗紙糊了兩層,只透進少許月光,像初春未消的霜,讓人聯想到金陵九那張一笑起來就冰塌雪融的臉,還有他的鎖骨、胸膛、手……裴折深吸口氣,打住自己的聯想。

翻來覆去睡不着,他索性披着衣服下了地,腳上的知覺還沒恢複,走起來不疼。

裴折抿緊了唇,一把推開窗,任由外頭的風吹散不該有的荒唐想法,細細回憶起今天晚上金陵九說過的話。

金陵九不是會在正事上诓騙人的個性,既然說已經提過了線索,那就一定是提過了。

裴折揉了揉眉心,心道得趕緊解開金陵九給出的謎題,這人性子惡劣,說出線索的時候指不定是怎麽想的,興許還會在心裏嘲笑他,線索都送上門了還沒發現。

城郊靜谧,連城裏的打更聲都聽不到,不知是什麽時辰了,院子裏梅樹抽苞,風一吹就晃兩下,屋檐下一片綽綽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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攏共說了那麽多話,也沒看出哪一句不對勁,他又不是金陵九肚子裏的蛔蟲,一猜一個準,裴折越想越煩悶,關了窗爬上床,倚着床頭坐得端正,一臉嚴肅地攤開右手,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不久之前,他就是用這只手握住金陵九的。

手上有一層薄繭,和讀書人手上的書繭不完全相同,裴折食指和中指處尤其厚,泡得時間太長,繭不那麽硬了,他擡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下唇,和金陵九貼上來的觸感不一樣。

裴折不信邪,又将自己的手背貼在唇上,而後是胳膊,他甚至撩起長褲,将唇貼在膝蓋上碰了碰,體會觸碰時的感覺。

片刻之後,裴折恹恹地把衣服整理好,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自己的觸碰和金陵九碰他的感覺不一樣,好像少了點什麽似的。

他回憶起被金陵九握在手裏的感覺,那雙手和他的不一樣,光滑細膩,比小娘子的手還要滑,和溫熱的泉水一起包裹住他,令他心中欲念縱生。

仲春如月,氣溫還低。

被褥堆在一起,裴折一只手撐在床上,半俯着身,沒将所有的重量壓下去,他擦過的長發仍有些濕,散開在背上,還有些從肩頭滑落,鋪在床面上。

屋子裏放着暖爐,和溫泉那邊是一樣的,燒透了以後,有淡淡的香氣萦繞。

他感覺到并不太溫熱的觸碰,在胸膛處游移不定,呼出的熱氣交纏在一起,又被送回唇齒之間,動作溫柔,像引着人入春閨,織就一場旖旎的绮夢。

肩擦着肩,胸膛貼着胸膛,逐漸親密無間。

他在喘息中擡眼看去,面前是一團濃霧,只能看見一雙模糊的眉眼,有些熟悉,名字就像卡在喉嚨間,怎麽也吐不出來。

直至歡愉沖上頭頂,一聲驚雷劈下,天光大亮,裴折恍然回神,同時也看清了那張臉,他登時倉惶出聲:“金陵九?!”

裴折出了一身的汗,乍一醒過來的時候,眼底都是慌亂的,他平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平靜下來。身下的異樣提醒着他發生了什麽,在回過神來的一瞬間,他整個人就僵住了,腦袋嗡嗡作響,沒辦法進行思考。

窗戶不知怎麽打開了,冷風吹得裴折一個激靈,他眼底複雜,有一絲不敢置信,冷着臉探手向下,待觸碰到身下的異樣時,臉色更難看了,媽的!

原來真的是一場夢,還是一場殺千刀的春夢!

是不是應該弄出來?

裴折皺着眉頭,嘗試着動了下手,他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你終于醒了。”

裴折陡然一驚,後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慌忙之下收緊了手,頓時疼得臉色一白:“嘶!”

“怎麽,做噩夢了?你剛才還叫我來着,總不會是被我吓到了吧。”金陵九站在床側,輕聲道。

那處因為疼痛和緊張已經乖順下來了,裴折額角青筋直跳,不動聲色地撐着身體從床上坐起來,冷眼看着床邊的不速之客:“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走了嗎?”

方才的事,不知道被金陵九看去了多少,一想到金陵九剛才說的話,他就有一種想殺人滅口的沖動。

“特意回來救你的。”金陵九聲音很輕,帶着一絲冷意,“我從這裏離開後,在往城中去的路上遇到一群蒙面人,他們人數很多,武功高強,正向着這裏來,我怕你出事,就折回來了。”

裴折心一凜:“蒙面人?什麽來路?”

金陵九:“看招式路數,應該是江湖上的殺手,其中還有幾個沒動手的,不知道是不是一夥的。”

“江湖人士……你們交手了嗎?”裴折從床上下來,上下打量着金陵九,“你有沒有受傷?”

他不知道金陵九武功如何,金陵九諸多的傳聞中完全沒有提到過這回事。

金陵九搖搖頭:“我沒受傷,路上正好遇到左屏來找我,我便讓他暫且拖住那些人,然後來知會你一聲,情急之下破窗而入,見諒。”

裴折定睛一看,果真是破窗而入,窗戶不是打開着,而是被直接卸了下來,那夢裏的平地一聲雷,估計和這窗戶脫不了幹系。

那他當時看到的臉,究竟是夢裏的,還是真實的金陵九?

見他出神,金陵九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裴大人?”

“沒事,随便破,反正不是我的房子。”裴折大大方方地一擺手,快速撈過衣服來穿好,“左屏能攔住他們嗎?咱們還有多少時間?是不是得趕緊跑路了?”

金陵九看他利落的收拾好自己,半點沒慌,反而有些隐藏不住的激動,一時間有些發愣:“你不怕?”

裴折詫異:“怕什麽?”

确認他神情不是作僞,金陵九頗有些心累:“那些人是來殺你的,以你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抵擋,這可是要命的事。”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遇到過多少次暗殺?”

金陵九保守估計,說了個大概的數字。

裴折勾唇淺笑,将衣袖挽到手肘,笑意冷而張狂:“我是你的三倍。”

出了屋子,趟着明月與夜風,一路離開宅院,往淮州城方向趕去。

裴折捋了捋馬脖子上的鬃毛,感慨道:“算林驚空那厮做了件不錯的事。”

金陵九還沒從剛才的話題中回過神來,亦步亦趨的跟在裴折身後,眸中情緒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麽。

裴折推了他一把:“上馬。”

金陵九利落地翻身上馬,等到後背貼上一個身體,才如夢初醒般掙動起來,一雙胳膊從他身體兩側環上來,抓緊了缰繩,不耐地“啧”了聲:“別亂動。”

話音剛落,裴折便用腿輕輕一夾馬肚子:“駕!”

統領軍中最好的汗血寶馬,淮州城都找不出第二匹來,馱着兩個大男人也沒顯出吃力,飛快往淮州城跑去。

兩人緊緊貼着,金陵九還是不太習慣和別人貼得這麽近,他深吸了一口氣,暗暗警告自己不要沖動,為謀大計不拘小節,提醒道:“這條路走下去,還沒到淮州城就會遇見那夥蒙面人。”

“我知道。”裴折懶懶應了聲,“你身體別這麽僵硬,乖,往我懷裏靠靠,你擋着我看路了。”

金陵九:“……”

處于明顯弱勢一方,金陵九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不是要跑路嗎,為什麽往敵人面前送?”

裴折語帶驚訝:“我沒告訴你嗎,我喜歡反向跑路,你別坐這麽端正啊,說了矮一點,我看不見路了,诶诶,要撞到樹上去了!”

被逼無奈,金陵九微微拱起背,面無表情的将自己窩進裴折懷裏。

裴折滿意的聲音從他耳側擦過,似乎還吹了個口哨,揶揄笑道:“這樣才對。”

在接近淮州城的時候,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打鬥聲,金陵九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沉聲道:“你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麽,對不對?”

裴折像是聽不出他的愠怒,輕哼了聲:“不對,我可不知道九公子會來救我。”

言下之意,他知道那夥刺客會來。

裴折雙手一拉缰繩,讓馬停下來,然後從袖中摸出早已準備好的信號彈,發射出去。

夜空中炸開赤紅的火光,吸引了打鬥雙方的注意力。

左屏與穆嬌迅速脫戰,足尖點地,來到金陵九身邊。

“九爺。”

“師兄!”

坐在馬上會高很多,裴折俯視着兩人,視線在穆嬌身上停下:“你還有師妹?”

金陵九含糊的應了聲,沒多解釋,他還在氣騎馬的事,不想搭理裴折,拂開身側的胳膊,下了馬。

裴折沒惱,跟着下來,猛地一拍馬屁股,讓它往遠處跑去。

金陵九擡眼看他。

裴折攤攤手:“那馬是林驚空的,是匹好馬,萬一傷着了,我可賠不起。”

刺客數量很多,有将近二十個,圍攻過來。

裴折掃了一眼,意有所指道:“這些的功夫挺不錯的,遇上九公子身邊的人,沒一個受傷的。”

左屏和這女子既然能牽制住他們,武功肯定比他們高上許多,沒有一點傷亡,其中定有蹊跷。

金陵九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尴尬,平靜道:“剛過完年,我天下第一樓不殺生。”

作者有話要說:

互相算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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