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這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裴折被氣笑了:“看不出來,九公子還吃齋信佛啊。”
金陵九瞥他一眼:“人在江湖飄,走哪兒都能遇見不想見的人,逼不得已求神拜佛,來轉轉運。”
穆嬌頭一次見金陵九開玩笑,滿臉新奇,一不留神就笑出了聲:“師兄,有不想見的人你就告訴我,跟小時候一樣,我幫你把他們趕走。”
金陵九小時候性子冷,不太喜歡和別人交流,以前穆嬌沒少幫他打發人。
“跟小時候一樣?”裴折輕飄飄地看了穆嬌一眼,又看向金陵九,笑了聲,比之前冷了點,“不是師妹嗎?青梅竹馬的師妹?”
穆嬌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小時候金陵九住在她家裏,這樣說也沒錯。
這裏是一片樹林,月光被幹枯的枝條擋住大半,金陵九正眼看他,只看到裴折偏開頭,流暢的肩頸線條沒入衣襟,側臉顯得有些冷淡。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麽,卻發現好像沒什麽可解釋的。
刺客們分散開,從四周往裏聚攏,剛才說話的工夫,就将裴折等人圍起來了。
和金陵九說的一樣,這些都是從江湖上雇傭的殺手,什麽話都沒說,拿着武器就沖了過來。
每個方向都有殺手,銀亮的兵刃映出月光,招招狠厲,直取四人身上的要害,他們不得不分開略微拉開距離,分別對抗敵人。
左屏和穆嬌配合默契,牽制了大部分的人。
金陵九靜靜地站着,左屏和穆嬌分別在他身體兩側,以他為中心,刺客們不停地沖上來,金陵九沒有出手,左屏和穆嬌擋下了所有他的攻擊。
刀劍無眼,趁着間隙,左屏悄聲問金陵九:“要不要幫他?”
除了敵人以外,此地只有一個外人,“他”指的是誰不必多說。
裴折剛才一直躲避着,這麽一會兒工夫就進了樹林中,金陵九遠遠朝他的方向看了兩眼,搖搖頭:“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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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裴折,天下第一樓查到的東西不多,金陵九已經習慣了這人帶來的意外,但在房間的時候,當裴折說出自己經歷過多少次暗殺,金陵九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驚訝。
經歷過那麽多次暗殺,應該能對付幾個人吧,金陵九想趁此機會看看裴折的武功到什麽程度,他想知道裴折在隐藏什麽。究竟是什麽東西,能夠讓一個手上沒有實權的文官被如此忌憚,讓那麽多人、那麽多次想取他的性命。
樹林中的打鬥聲很快就停下了,金陵九第一時間看過去,只見裴折被兩個刺客挾持着,慢慢走出來,鋒利的刀刃貼在他頸間,再往裏一寸就能在那光滑的脖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裴折笑得懶洋洋的,全然沒有性命攸關的急迫:“輕點,把刀離我脖子遠點,我要是破了相的話,心情可是會很差的,那你們想要的東西也就拿不到了。”
“九公子!”他和金陵九招了招手,像是在說“我還活着,別擔心”。
金陵九:“……”
圍住金陵九三人的刺客們也停下攻擊,左屏一時迷茫,不知現在的情況該怎麽處理,讷讷道:“九爺,這……”
不是說再等等的嗎,怎麽裴折就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出來了?
金陵九和裴折對視了一陣子,最終敗下陣來:“放了他,不然你們都沒辦法活着離開這裏。”
裴折揚了揚眉,唇角勾起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
刺客們已經全都退到一起了,挾持着裴折,慢慢往後退去。
金陵九緩步向前,刺客們退一步,他就逼近一步,左屏和穆嬌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三人和刺客們形成對峙的局面。
将刀架在裴折脖子上的人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金陵九,別壞了道上的規矩,我奉勸你一句,這不是天下第一樓應該趟的渾水。”
裴折像是來了興致,偏頭看他:“敢問,你哪條道上的?你們道上的規矩又是什麽?”
金陵九搓了搓指節,眼底漾開一點笑光。
穆嬌覺得裴折這人十分有意思,刀架在脖子上了,一點不見驚慌,還跟沒事人似的挑釁,不知道還以為他是挾持別人的人呢,讓她忍不住想幫一幫:“對啊,你們都是哪條道上的,我們天下第一樓的道上可沒以多欺少的規矩。”
那刺客自覺受到了挑釁,握着刀的手緊了緊:“閉嘴!那多說一句,我就要了你的命!”
裴折語氣很是無辜,指了指穆嬌:“剛才是她在說話,你跟我橫有什麽意思,有本事把刀架她脖子上去啊。”
在裴折和金陵九回來之前,左屏和穆嬌牽制了這夥人多時,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兩個人并不是真的想和他們動手。
刺客們不想接這話茬,畢竟都是江湖上混的,承認自己打不過對方很丢面子。
穆嬌這人不太會看臉色,聞言樂呵呵接道:“沒事沒事,你拿刀過來,我讓你架我脖子上,我給你個挑戰我的機會。”
刺客:“……”
裴折拱火:“聽到了,人家都給你機會了,去架啊!”
穆嬌附和:“來啊來啊。”
刺客:“……”
金陵九看着裴折和穆嬌一唱一和,眼底的笑意散了,心裏煩悶,突然不想再耽擱下去:“左屏,出劍。”
剛才對付這些人,左屏和穆嬌一直沒有用過劍,空手接白刃,現下聽了金陵九的話,左屏立馬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
穆嬌剛擡起手,就被金陵九按下去了:“讓左屏來。”
穆嬌:“可是……”
金陵九:“這些人都對付不了的話,有什麽資格跟在我身邊。”
這話不怎麽好聽,但對左屏來說,恰恰是一種能力的肯定,他眼底亮起一簇光,拿着劍沖了出去,出手前還不忘留下一句話:“屬下遵命!”
刺客慌了神,連忙挾持着裴折向後撤。
江湖上沒人想和天下第一樓對上,本來他們看到金陵九的時候就準備撤了,但金陵九竟然命令屬下不許傷了他們,他們以為金陵九顧忌江湖規矩,無意插手太多,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麽一出。
刀刃貼在脖頸處,冰涼又鋒利,裴折皺了下眉,擡手捏住刺客的手腕:“連刀都拿不穩嗎?”
鉗住手腕的手十分有力,刺客下意識掙了一下,沒掙開,随即大驚:“你,你!”
裴折捏着他的手腕輕輕一扭,幽幽道:“我,我,你裴爺爺我突然心裏不痛快了,不想陪你演下去了,去死吧你!”
左屏性子沉穩,劍招卻極為另類,走的是陰險路子,專沖着人的要害而去,劍勢淩厲陰損,幾乎一劍斬落一人。
不消多時,他就解決完所有人,直沖着裴折而去。
裴折餘光瞥見左屏,心思一動,卸了鉗住刺客的力,将人直接推了出去,刺客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軟劍就從他的胸膛穿過,留下一個兩指寬的傷口。
金陵九和穆嬌随後趕來,裴折一閃身,從刺客背後鑽出來,指着刺客對金陵九道:“你瞧。”
金陵九不明所以:“嗯?”
裴折笑得真誠:“你們天下第一樓殺生了。”
金陵九:“……”
與此同時,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透過樹林間的空隙,看到無數火把在快速移動,明光熠熠,照亮了黑夜。
馬蹄聲由遠及近,在他們身前不遠處停下,一個身着勁裝的男人翻身下馬,對着裴折行了一禮:“卑職淮州城副統領肖遲,率統領軍一十六人,見過裴大人。”
裴折嘆了口氣:“肖遲啊。”
肖遲:“卑職在!”
裴折看了眼他身後舉着火把的統領軍,指了指身後:“你這名起得真不錯,你看看那裏,你們來得真有夠遲的。”
肖遲:“……”
所有人都被左屏解決了,肖遲聽從裴折的命令,帶着統領軍的十六人當了回苦力,将重傷的刺客們送去衙門。
被放跑的汗血寶馬自己跑回了統領軍駐地,裴折松了口氣,他已經欠了金陵九一屁股債了,不想再欠上林驚空一匹馬。
路上,左屏悄悄對金陵九道:“九爺,那人不是我想殺的,他是被人推過來的,當時我看到架在裴折脖子上的刀跑到了他脖子上。”
刺客總共有十九人,除了挾持裴折的那個死了以外,其他的都是重傷,左屏攻擊的時候并未下死手。
金陵九眯了眯眼,看着前面和肖遲說話的人,哂道:“他是故意的。”
左屏:“什麽故意?”
金陵九輕聲道:“故意被挾持,故意出手。”
左屏:“?”
左屏不明白,這明明是矛盾的兩件事,為什麽要這麽做,不是多此一舉嗎?
裴折和肖遲說完事情就放慢了腳步,等金陵九追上來後,狀似随意道:“原來你舍不得讓我死啊。”
金陵九眉心一跳:“咱倆什麽交情,我怎麽忍心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原來是因為咱倆的交情嗎?”裴折啧啧道,“我還以為是我身上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吸引了你,讓你沒辦法看着我出事。”
金陵九被他笑得有些惱,總有一種心思被看透的感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你手上有什麽東西?”
裴折:“嗯?”
金陵九:“就是那刺客想從你手上拿到的東西。”
裴折停下腳步,旁邊有人舉着火把,金陵九的臉在火光下生動起來,尤其是那雙眼,裏面情緒翻湧,不複平常的淡漠,他忽然覺得很有意思,想伸手去碰碰:“金陵九,你如果不躲,我就告訴你,好不好?”
他嘴上溫和有禮地問着好不好,卻極其魯莽地伸出手,在還未聽到答案的時候,就襲上了金陵九的眼。
沖動,不克制。
極其、非常、特別放肆。
金陵九沒躲,只是條件發射地閉上了眼,他感覺到眼皮被輕輕碰了一下,幾乎要感覺不出來。
随後是眼尾,卻由輕到重,狠狠地撚了一下。
他聽到裴折的嘟哝聲,略帶疑惑:“怎麽擦不掉呢?”
那裏有一顆小痣。
上元夜那天晚上,裴折就想給他抹了去。
而今真真實實地碰到了,卻也沒有如意,抹不掉,或許有些東西,有些痕跡,只要存在過、發生過,就永遠都抹不掉。
比如他曾想這麽做的心情,比如今夜在夢中的觸碰,比如未及到來的濡濕感,再比如,曾驚鴻一瞥的心動。
“告訴我。”
金陵九的聲音有些啞。
裴折恍惚了一瞬,将手收回來,蜷了蜷指尖:“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他們之間總是這樣,默契得令人厭煩,仿佛心裏每一絲情緒都逃不出對方的眼睛,無時無刻都需要打起精神來,稍有一點纰漏,就會滿盤皆輸。
金陵九在自己的眼角擦了下:“我要你親口說出來。”
裴折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平靜道:“他們想要聖上交給我的信物。”
金陵九:“那今日之事呢?你怎麽知道有人會刺殺你?”
裴折眨了下眼:“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如果你想知道,得付出小小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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