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直到天快亮了,金陵九才睡着。
裴折來的時候,他還在睡,是左屏将人帶到了旁邊的房間。
穆嬌每日早起練武,雷打不動,左屏無事在身時也會練武,但他昨晚一直沒睡,身體乏得很,便沒有和穆嬌一起,留在房間裏招待裴折。
裴折其實不用他招待,進了房間後便沒說一句話,似乎在沉思。
左屏也不是個熱絡性子,不會主動挑起話題,遂默默地陪他坐在桌前,思索昨晚的事。
直到穆嬌練完武回來,金陵九還沒睡醒,她和金陵九不是左屏那種主仆關系,當即拿着買的早點,敲了敲門進去。
時候不早了,她去練武的時候就猜到金陵九趕不上吃早點,便帶了幾種他愛吃的回來。
她師兄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對自己很不上心,得要人看着。
穆嬌小時候還想過,以後要讓師兄找個細心賢惠的嫂嫂,能照料他的吃喝,讓他注意自己的身體。
裴折收回神思,跟在穆嬌身後。
穆嬌的敲門聲和左屏一樣,是金陵九熟悉的規律,只要是和金陵九關系近的人,基本都是用這種方式敲門的。
探花郎何等聰穎,一見便知,揚了揚眉:“你們都是這樣敲門的?”
穆嬌聽說了這人和自己師兄的傳聞,又想到之前在淮州城的所見所聞,覺得細心賢惠的嫂嫂可能不止有女子一個選擇,遂将這種不重要的生活小事告訴了他:“對,師兄比較習慣這種敲門的方式。”
前些日子自己是怎麽敲門的?
裴折回憶了一下,覺得找到了金陵九将他拒之門外的一個原因。
穆嬌停了手,看着他的眼神中隐隐有些期待。
這種眼神十分熟悉,和京城中的姑娘看到他和君疏辭一同出現時差不多,帶着點似有若無的期待和驚喜。
裴折福至心靈,朝她眨了下眼:“我記下了。”
左屏走在最後面,關了門轉過身,正好看到裴折對着穆嬌擠眉弄眼的畫面,登時皺起了眉:“九爺還沒睡醒嗎?”
穆嬌擡起頭:“一直沒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
左屏接過她手裏的早點,似有若無地掃過裴折手上拿着的衣服:“別是吹了風着涼了。”
“我買吃的時候順手買了驅寒的湯藥,交給客棧後廚熱去了,約莫等會兒就能送過來了。”穆嬌說着,輕輕地嘆了口氣,“師兄這身體啊,總是好一陣壞一陣的,偏生他自己還不注意,老是這般吹風受涼,該頭疼了。”
頭疼後,又該胡思亂想發病了。
最後這句被她咽了回去,她和左屏心照不宣,不适合當着裴折的面說。
裴折聽到吹風受涼時就皺起了眉,之前金陵九脫衣服,都是将衣服弄髒了,若是因昨晚受了涼,那他要負全部責任,如果不是他将人按在屏風上,也不會害得金陵九潔癖發作,發生後面的事。
穆嬌又敲了次門,放下手時輕聲喟嘆:“若是能有個嫂嫂看着師兄就好了,不然就他那個固執的脾氣,早晚把自己折騰得掉去半條命。”
“會有人看着他的。”裴折對她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将話題從嫂嫂身上扯開,“昨日你們去問那瓷窯的事,可有結果?”
這兩個人走了将近大半天,回來時他和金陵九都親完了,怕不是問了包打聽,而是親自去那瓷窯裏逛了一圈。
自從品香樓的事之後,左屏就将金陵九的話放在了心上,力争什麽事都要做到滴水不漏,關于那瓷窯,他們也去了解了一番。
“出了邺城,往番邦地界走,有一片廢棄的瓷窯場,早些年間,那裏十分繁華,曾是我朝的一座城池,當時我朝與番邦還勢同水火,矛盾頻出,打過幾次仗,那座城是主戰場,城中的人寧死不降,最後被屠了城。”
“自那以後,那座城便被番邦外族占領了,他們不會燒瓷,城中大片的瓷窯都廢棄了。後來我朝與番邦的矛盾雖然有所緩和,但那座城和城中居民慘死的事,依舊難以被百姓原諒,是故沒有多少我朝人去那座城定居。”
裴折眼底閃過一絲沉痛:“你說的是不是白華城?”
建朝以來,被屠了城的只有白華城。
現在朝廷與番邦維持在一個平衡的局面,不會再翻起舊賬,故而沒有多少年紀小的人知道這件事,但提起白華城,老一輩的人都能說上幾句。
左屏颔首:“是這個名字。”
裴折長嘆出聲:“白華城的白瓷冠絕天下,有瓷都之稱,是九州三大城中的一個,因陽光照在白瓷上,折出一片皚皚華光而得名‘白華’,當年之事,至今想起,仍是令人悲恸。”
九州三大城是早些年間的說法,現在很少人會這麽叫了,穆嬌也只在自己爹爹和師父的交談中聽過,這年紀和她差不離的探花郎竟然知道這個。
之前只是為了試探,現下是真的有幾分好奇了。
裴折又問道:“之前的商隊說白華城邪乎,這又是怎麽回事?”
“有傳聞說,那裏鬧鬼。”左屏将打聽到的事一一說出,“自白華城被屠城之後,瓷窯都廢棄了,城中也沒人居住,近些年來,番邦王室的人為了鼓勵子民去白華城居住,還找了擅長燒瓷的人,想要重現白華城當年的繁華。陸陸續續有人住進去,番邦王室還支持商隊來白華城,有傳聞說,白華城鬧鬼,一到晚上,滿城都是哭聲,哀轉不絕,另外,去了白華城的商隊就沒安然無恙出來的。”
裴折沒想到是這種邪乎,聽着聽着就皺緊了眉頭:“沒有安然無恙出來是什麽意思,死了還是失蹤了?”
左屏:“算是失蹤吧,迄今為止,已經有将近十個大小車隊進入白華城後失去蹤跡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所有人都說白華城邪乎得很,還說是城中枉死的百姓回來報複了。”
回來報複倒不至于,裴折似嘆非嘆道:“縱使這般,還有商隊趨之若鹜。”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些人為了身外之財,寧願豁出命去。”左屏一臉冷漠,沒有一絲同情的意思,“因為番邦王室的大力支持,進入白華城的商隊還是只多不少,最近有消息傳出,說是王室找了驅鬼的大師,白華城的狀況已經有所改善。”
裴折搖搖頭:“不過裝神弄鬼罷了。”
他這話說的不知是白華城中鬧鬼的事,還是番邦王室找所謂的大師驅鬼的事。
房門打開,衆人關于白華城的話題暫且結束。
金陵九頂着一頭不怎麽規整的頭發出來,臉上還有剛睡醒的倦色,擡眼時瞧見裴折,微怔:“你怎麽來得這般早?”
他視線下移,看到裴折手中的衣服:“這就洗完了?”
左屏拉着穆嬌進了房間,将早點一一擺在桌上,然後一同下了樓,留下他們兩個人談話。
金陵九還沒完全清醒,呆呆地站在門口,裴折心中微動,推着他進了房間:“還沒洗,但徹夜思念小九兒,實在難眠,便來這裏瞧瞧你了。”
睡得晚頭疼,金陵九回神的時間又拉長了,此時他還是懵着的:“瞧我作甚?”
裴折莞爾:“瞧你,自然是為了一解相思之苦。”
等到被推着坐下,嗅到食物的香氣,金陵九才堪堪反應過來,也想明白了裴折剛才的話,開始游刃有餘地回問:“相思之苦?”
他只穿着件裏衣,很不規整,卻沒有絲毫羞赧,仿佛裴折真的是和他相交日久的友人。
抱了一晚上的衣服被放下,裴折支着下颌:“嗯,昨日一吻後,我自覺相思難忍,特來見你。”
今日的裴折太過反常,竟然主動提起了這件事,弄得金陵九有些懵,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去洗漱,以便逃開他過分暧昧的視線。
裴折心中微哂,驀然垂下的眼睫忽閃,遮住了眼底不甚明朗的情緒。
床榻上的被褥還沒收拾,整個房間裏彌漫着一股剛睡醒的慵懶感覺。
金陵九的思緒平穩下來,又想到昨晚發生的事,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剩下一個念頭:原來那都不是夢。
早上起床後沒喝水,喉嚨發幹,他忍不住舔了舔下唇,血腥味伴着下唇上的痛感令他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唇上破了道小口子。
不知是洗漱時弄破的,還是昨晚。
裴折看過金陵九很多次,但都沒有此刻認真,他打量着金陵九的五官,細細地看着他洗漱。
淮水邊,畫舫上,第一次見的時候,金陵九鳳眸微眯,容貌昳麗,如瀑的長發随意披散着,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懶天成的嚣張勁兒,是個頂頂俊美的男子,只消一眼就能讓人記住。
那時更深露重,月光傾瀉,裴折站在江岸上,看到金陵九的側臉,沒什麽表情,但在當時的情景下,卻透着一股出塵的味道,恍若他夢中的谪仙。
他像苦修日久的僧侶,忍不住就破了戒。
後來才知,不是破戒,而是他給自己立下的修行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後來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較着勁的,都不将話說明白,只是你來我往。
人的心思和棋局一樣,每一步都是算計,若想取勝便得破開對方設下的局,裴折覺得,金陵九一定是個下棋布局的高手。
他自己也是個博弈的高手,深知其中門道,知道不能感情用事,但偏偏忍不住。
所以有了昨晚的吻。
裴折越想越煩。
他知曉自己在計較什麽,那該死的、只他一個人的感情用事,讓他覺得不滿足。
他想拉着天上的仙墜入紅塵,想讓金陵九再次陪他一起。
無論金陵九到底是什麽身份,無論他還有着什麽算計,就算……
“裴郎。”
裴折的思緒被打斷,擡眼看過來。
金陵九用帕子擦幹淨手,舔了舔唇:“你昨晚把我的嘴唇咬破了。”
裴折的心突然一緊,說不出話,只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金陵九走過來,俯下身,胳膊撐着桌子,将裴折困在自己胸膛和桌子之間:“昨日太匆忙,有件事忘了做,我回來後惦記了很久。”
裴折啞聲道:“什麽事?”
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呼吸間的熱氣撲了彼此一臉,他一擡頭,就差不多能夠親到金陵九的下巴。
裴折承認,他鬼迷心竅了。
但金陵九大概也差不多。
裴折剛擡起頭,一根手指便蹭到了他唇邊,壓着他唇縫往裏探,刮到了他的舌尖。
金陵九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昨晚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覺得自己虧了什麽。”
裴折嘗到了金陵九手指上的皂香,很淡。
他罕見的亂了陣腳,下意識微張着嘴,沒有讓牙齒咬合,近乎縱容着在自己口中作亂的手指,連問一句“虧了什麽”都問不出來。
有涎水順着嘴角滑落,裴折感覺到舌尖被輕輕勾了一下,一股血氣沖上頭頂,不等他反應過來,金陵九剛洗漱過濕潤的唇覆了過來。
唇齒間蔓延開一點點似有若無的血腥氣,将舌尖嘗到的皂香完全覆蓋。
裴折的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了。
撐在他身側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輕輕扳過他的身體,讓他的後背抵在桌子上,然後掐着他的下巴,強迫他仰着頭。
金陵九的手勁很大,掐在他下巴上的手又緊了緊:“我是個不吃虧的人。”
裴折吃痛,忍不住急呼,卻被趁虛而入,他含糊着吐出一個爛熟于心的名字:“金陵九……”
……
房間裏很靜,金陵九吃東西很文雅,幾乎沒有聲音。
裴折舔了舔唇上被咬出來的傷口,明白了他那句不吃虧是什麽意思,不止是親回來那麽簡單,就連那傷口,也……
“想什麽呢,這般出神?”金陵九擱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軟玉館的案子解決了嗎,裴郎可別因為我誤了正事。”
裴折斂了心神,定定地看着他:“誤不了,來找你就是為了正事。”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抱歉抱歉,這更是昨天的,今天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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