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兩人都坐在桌子旁邊,中間隔着不遠的距離。
金陵九雙手交疊,擡了擡下巴:“願聞其詳。”
“你先吃飯。”想起穆嬌的話,裴折點了點他面前的食物,“趁熱,吃完了再談正事。”
早點都是易于消化的,加之金陵九醒的太晚,穆嬌買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放不了多久就會涼。
金陵九好奇他口中的正事,渾不在意道:“沒關系,我不餓。”
裴折不贊同道:“有關系,你不餓,你吃了幾口就不餓,真以為自己是天仙下凡,不食人間煙火,吃點露水就能飽嗎?趕緊乖乖吃飯,你不吃完,我就不說。”
金陵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這句怎麽了,聽起來和“你有病嗎”差不多。
裴折暗自腹诽,還不是為了你的身體。
穆嬌的話他聽了進去,留心觀察了一下,才發現金陵九有一些習慣特別不好,比如潔癖脫衣服,比如吃飯挑嘴,吃得太少。
裴折站起身,拿起筷子,遞給金陵九:“趕緊多吃點,不然我直接喂你了。”
腦海中浮現出裴折一筷子一筷子喂自己吃東西的畫面,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乖乖接過筷子。
裴折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還治不了你了,遲早把你的壞習慣都掰過來。
長期的藥物會影響食欲,金陵九的食量一直不大,早飯吃的尤其少。
穆嬌買的種類不多,都是他不讨厭的,估摸着他的飯量,堪堪保持在能剩下一點的程度。
今天被裴折看着,金陵九一口接一口,破天荒地全都吃完了。
“這樣才對。”裴折将茶水推到他面前,“喝一點,然後咱們聊聊昨晚那傻子。”
金陵九:“?”
“你之前說過,來淮州城是為了找一個人,有人給你送信,要找的人在添香樓,還記得嗎?”
“記得。”金陵九收斂了玩笑的神色,“怎麽突然提起這事,你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當日他們煮茶對飲,裴折一直表現得十分懷疑,金陵九以為他不相信,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裴折好整以暇地瞥他:“別誤會,我還是不相信你說的話。”
金陵九摩挲着茶杯,玩味一笑:“剛親完,裴郎就說這種話,是不是太薄幸了些?”
他笑意輕佻,褪去了原本的冷淡神色,活脫脫一個風流的公子哥兒。
這種感覺往常都出現在裴折身上,金陵九一直端着,以至于他用自己那張秾豔的臉做出這種事的時候,頗有些讓人招架不住。
裴折輕咳了聲:“你別發/浪。”
金陵九:“……”
浪你大爺!
所有的旖旎氣氛都被打破,金陵九把杯子一丢,正經坐好:“你說,關那傻子什麽事?”
“我曾見過那傻子。”說話時,裴折一直觀察着金陵九的表情,“在添香樓裏。”
“添香樓裏……”金陵九微眯了眯眼,“你說的是撞到我懷裏那次?”
“……”
裴折算是看出來了,金陵九是故意臊他,這人确實吃不了一點虧,不過說了句“發/浪”,就要幾倍讨回來。
一旦打起嘴仗,你來我往的,總消停不下來,裴折這次沒回嘴,直接将話題挑開:“當時她在添香樓裏,昨日又在軟玉館裏裝瘋賣傻,兩次都出現在和命案相關的地方,且兩次你都在現場。”
金陵九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不止我在,你也在,你要是想說她和我有什麽聯系,可別忘了算上你自己。”
“你今日的話未免太多了些。”裴折淡聲道。
金陵九将早飯歸置到一旁,撩起袖子,撐在桌上:“我這不是怕裴郎誤會嗎?怕你無端冤枉我,怕你說我和其他女子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怕你——”
裴折怒道:“金陵九!”
屋子裏很靜,明明還沒完全說出來,但好像有什麽已經發生了改變。
“好,我不說了。”金陵九憋不住笑了聲,“就逗逗你,別像個姑娘家似的和我置氣,你說,我這次不打岔了。”
他認錯态度太好,裴折有火發不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還被調侃成姑娘家,心裏更憋悶了。
金陵九指腹抵在自己太陽穴,由輕到重地摁了下,目光在裴折染上薄色的頸側流連,末了垂下眼皮,似有若無地勾了下唇。
裴折緩了一會兒,将羞臊氣排解,沉聲道:“今日來找你,就是為了那傻子,她将我的人打傷了。”
“誰是你的人?”
“……”
今日金陵九總是顧左右而言之,兩個人本應該唇槍舌劍,結果一直拘泥于沒什麽意義的細枝末節,實在不痛快。
裴折忍無可忍,站起身,隔着桌子扯住金陵九的手腕:“別轉移話題!”
金陵九掀起眼皮,眼底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我沒有轉移話題。”
他聲音很低很沉,聽起來莫名壓抑,與剛才故意搗亂的時候不同。
裴折一怔,手上下意識加了幾分力,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金陵九的手腕已經被捏紅了。
金陵九皮膚白,像一段雪,被捏出的指印烙在皮膚上,刺眼又暧昧。
兩個人距離很近,無聲地對視着。
穆嬌端着驅寒藥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客棧裏夥計還沒上工,後廚熱藥慢了些,她和左屏一直等着,藥一熱好立馬拿了上來,一刻沒耽誤。
“師兄?裴探花?”
穆嬌端着藥碗,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左屏随後上來,看到她手上被燙紅的地方,随即擰起眉:“怎麽不進去?”
金陵九掙了掙,将手腕抽出,面無表情道:“進來吧。”
然而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剛才沒注意,一股子熟悉的苦藥味萦繞四周,看着面前的藥碗,金陵九維持不住平靜的表情。
“昨晚上吹了冷風,師兄趁熱把藥喝了,免得又不舒服。”穆嬌将藥碗往前推了推,轉眼看到旁邊吃光的早飯,驚詫出聲,“師兄今天胃口不錯,竟然把東西都吃完了,我還以為你得剩下一半。”
穆嬌的到來另激動的兩人都平靜下來,收斂了很多。
腦海中浮現出金陵九剛才沉抑的面色,裴折沒由來地感到欣喜,掩着唇附和道:“乖乖吃完了,這才像個樣子。”
穆嬌心神微動,拉着左屏的袖子:“勞煩裴探花哄我師兄吃個藥,他身子弱又怕苦,給你添麻煩了。”
左屏一臉怔愣,還沒說話就被拽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金陵九和裴折兩人。
金陵九臉色不太好看,顧左右而言之:“你之前說那傻子……”
裴折動作自然,直接端起藥碗:“來,裴郎哄你吃藥,乖點。”
金陵九:“……”
離開客棧後,金陵九還在沉思,他怎麽就跟着裴折走了。
衣服暫且放在金陵九的房間,裴折手上空無一物,邊走邊用餘光看身旁出神的人:“堂堂天下第一樓的掌櫃,竟然會怕吃藥。”
金陵九表情一僵。
明明在穆嬌面前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承認,到了裴折這裏,總覺得別扭得慌。
裴折好笑地看着他,調侃道:“伶牙俐齒的九公子,怎麽說不出話來了?”
可不就是伶牙俐齒,咬人疼,怼人也厲害,裴折舔了下嘴唇上的小口子,心道自己說的一點都沒錯。
金陵九算是體會到什麽叫風水輪流轉了,輕嘆了口氣:“這茬就不能過去嗎?”
再軟的貓逗狠了,也會亮爪子鬧脾氣,好不容易将人哄騙出來,裴折可不想逗得金陵九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掉頭就走。
兩人一同往軟玉館走去,路上聽到不少人在談論昨晚發生的事。
邺城不大,屁大點事都能傳得沸沸揚揚,何況軟玉館從半月前就放出了消息,說是從京城請來兩位貌美有才情的姑娘,來邺城表演。
昨晚上,大半個邺城的人都去了軟玉館,兩個姑娘死了的事根本瞞不住。
裴折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昨晚那兩位姑娘的死狀确實凄慘。”
他滿臉唏噓,完全沒有和林驚空談論屍體時的不以為意。
金陵九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的畫面,攏了攏眉心。
“你昨晚是想到什麽了嗎?”裴折避開了他的病,随口問道,“我記得在淮水邊的時候,你對知府大人的斷足無動于衷,還說什麽腰斬挖眼都看過,怎麽昨晚還會怕?”
金陵九沉默不語,就在裴折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嗯”了聲:“是想起一些不好的東西。”
這一聲很輕,像是嘆息,包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這回輪到裴折沉默了,他并不需要金陵九的回答,他可以從金陵九的避而不談中猜出答案,但金陵九卻認真回答了,這個答案太重,他沒辦法忽略其中表達的意思。
“都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想起來的時候會有些難受,緩一緩就好了,昨日還要謝謝裴大人,沒覺得我像個瘋子,還……”
還怎麽樣?還吻了我?
這話有些卑微,金陵九不樂意說。
裴折撞了撞他的胳膊:“謝什麽,不是說吃虧了嗎?啧,昨晚确實是我占了便宜,九哥哥貌美如花,可莫怪我唐突佳人。”
他說完,自己先笑了。
起先和林驚空打趣,說自己是去會佳人的,而今應了那話,真和佳人勾搭上了。
金陵九嘴唇疼,不想接這話。
走到軟玉館的時候,正好遇到君白璧和雲無恙。
雲無恙已經醒過來了,傷不嚴重,一見裴折就激動起來:“公子!”
“好生歇歇,讓君白璧陪着你一起,有什麽話回去再說。”
裴折簡單提了下,其餘的話沒有多說。
雲無恙沉默不語,目送裴折和金陵九離開。
君白璧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別亂想,裴折是為了破案,不是不關心你。”
雲無恙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他怎麽會和九公子在一起。”
君白璧張了張嘴,也開始好奇了,不止好奇裴折怎麽和金陵九在一起,還好奇他一直抱着的衣服怎麽不見了。
仵作驗完屍了,林驚空和劉巡一起,正在聽驗屍結果。
裴折直接帶着金陵九過去,也沒特意向劉巡介紹金陵九的身份。
已經習慣了這兩人同進同出,林驚空絲毫未感到詫異,和善一笑:“有九公子來幫忙破案,一定事半功倍。”
金陵九一噎,含糊地應了聲。
裴折悄悄勾了勾他手指,湊近了低聲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
和現場看到的一樣,兩名死者的致命傷都在腹部,也就是那道豎着剖開的大口子。
仵作額頭上滿是汗:“死者的腹部被剖開,髒器和腸子都有損傷,是利器造成的,損傷程度不一,據我推測,應該是菜刀一類的兇器,至于身體內部的損傷,應該是兇手用兇器在其中攪動造成的。死者指甲裏有血跡和碎肉,也就是說,兇手在剖開死者腹部的時候,死者還沒有完全死去。除此之外,兩名死者皆沒有被侵犯過的痕跡,兇手除了虐殺她們,并未做其他的事。”
也不知是什麽仇什麽怨,會選擇這樣的殺人方式,殺了人之後還要用兇器将髒腑攪碎,給予死者絕對的疼痛。
林驚空表情嚴肅:“還有其他的嗎?”
仵作點點頭,從随身攜帶的箱子裏拿出一塊布:“這是在死者身體中發現的,看材質,應該是金蠶絲。”
布展開,露出裏面帶着血跡的兩圈蠶絲。
“金蠶絲?做什麽用的?”林驚空好奇道。
裴折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笑了下:“這東西金貴,得問我們金貴的九公子。”
金陵九知他是在調侃自己:“金蠶絲價格高昂,且不常見,用途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看這兩圈的粗細和長度,應該是用作琴弦的。”
“琴弦啊……”裴折意味不明地“啧”了聲。
劉巡探頭看了一眼:“這兩位姑娘是從京城來的,莫不是她們用的琴?”
林驚空篤定道:“不是。”
裴折揚了揚眉:“何以見得?”
“這金蠶絲肯定是兇手放進她們身體中的,兇手沒必要從她們的琴上拆下兩根琴弦放進去。”林驚空接過仵作手裏的布,“我覺得這是兇手故意留下的,應該和她們的死有關。”
裴折拍了兩下手,誇道:“林統領的腦子回來了。”
林驚空:“……”
兇手留下了金蠶絲琴弦,還采取了那般兇殘的殺人手段,定然和兩名死者早有嫌隙,而今首要之事,就是排查兩名死者的人際關系,看看她們有哪些仇家。
最熟悉兩名死者的人,當屬軟玉館的老鸨。
統領軍動作很快,林驚空一吩咐,立馬就将老鸨帶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昨天的更新,今天還有兩更。
在碼,淩晨三點有一更,起床後就可以看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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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