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高燒

“殿下何出此言——”

沐秋始終能看得出宋梓塵心中有解不開的死結，卻一直猜不透究竟是什麽事。此時忽然聽他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只覺心中悚然微驚，連忙撐起了身子，卻不料正發着熱的手臂本就酸軟無力，才撐到一半便陡然失了力氣，眼前驀地騰起些黑霧，身子便無力地朝一側栽倒了下去。

“沐秋！”

宋梓塵慌忙一把攬住了他，望着懷中的人微阖的雙眸和難以自制地蹙起的眉心，卻也顧不上再說什麽。擡手探上他的額間，便被其上的溫度燙得不由一縮：“怎麽這麽快就燒起來了——沐秋，你怎麽樣，身上難不難受？軍醫馬上就來了，你忍一忍，先別睡過去……”

沐秋自醒來時便已覺不适，但只要暗運內力便仍可支撐，又不欲宋梓塵擔憂，便始終強打着精神陪他說着話。可此時被他的話震了心神，動作又急了些，便覺整個人眩暈難當，不得不閉了眼強自凝聚心神，卻仍覺心跳急促不已，胸口血氣翻湧，倉促地擡手掩了口，便有腥甜氣息自喉間沖了上來。

“沐秋——沐秋！”

望着那人唇角溢出的隐約血色，宋梓塵只覺心中一片慌亂，擡手想去替他拭去那一絲血痕，才發覺自己的手竟抖得停都停不下來。軍醫求見的聲音終于從帳外傳進來，宋梓塵忙叫人進來查看，那軍醫見着沐秋的情形，神色卻也立時嚴肅了下來，凝神診了許久的脈，眉頭卻反而越擰越緊：“将軍，觀參軍之症候，不像是傷，也不像是病，倒像是中了毒——可在下醫術低微見識短淺，一時卻也不知究竟是何毒，又是如何解法……”

“毒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說他怎麽忽然燒得這般厲害，有什麽辦法沒有？”

宋梓塵皺緊了眉急聲開口，沐秋極少會放任自己這樣顯露出虛弱來，即使昏睡時都多半是隐忍的。眼下卻已本能地蹙緊了眉，一貫蒼白的面龐上也泛起了虛弱的潮紅，叫人看着便覺心中痛楚難忍。那軍醫被他身上的淩厲煞氣懾得不由打了個哆嗦，連忙又望了望沐秋的面色，細細聽了一陣他的喘息聲，才壯着膽子低聲道：“将軍，這發熱的事倒是不礙的——只是因為參軍身子太弱，心肺皆有寒氣常年盤踞，已成病根。故而天氣有變時便會難熬一些，尤其此時雪将落不落，正是最煎熬的時候，等這一場雪下下來，就不會有事了……軍中能用的藥不多，我去開一服溫補陽熱的藥，叫參軍喝下去，或許能略有裨益。”

宋梓塵心中煎熬不已，恨不得能替着沐秋來受這一分罪，點了點頭便示意他快去準備，又将沐秋攬在了懷裏，放緩了聲音輕喚了兩聲：“沐秋，沐秋——先別睡過去，一會兒喝了藥就會好些了。”

不過這一會兒的功夫，沐秋的額間便已燒得滾燙，被他喚了數聲才恍惚着睜開眼。感受到身旁熟悉的氣息，卻仍是本能地挑起了個安撫的笑意，勉力擡手扯住了宋梓塵的衣袖：“沒事的，過一陣就會好了……”

望着那人溫然依舊的笑意，宋梓塵只覺愈發酸楚難當，卻又不舍得用力攬住他。只是哽咽着點了點頭，又替他将鬓間的碎發輕輕攏開。這些日子沐秋早已習慣了他的氣息，被他這樣碰觸也已不再像當初敏感緊張，或許是因為身上覺得冷了，反倒無意識地往他懷中湊了湊。

沐秋性子一向沉靜持重，又始終不願僭越兩人身份，這還是他頭一次主動做出親近的動作來。宋梓塵一時只覺心中歡喜酸楚無限，小心翼翼地将那人在懷中攬緊了，輕輕吻了吻他的額角：“沐秋，你要好好的，等我把解藥找到——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才行。不然的話，我重新來過這一次，又究竟有什麽意義……”

軍中畢竟不比京裏方便，等藥熬好了匆匆送過來，沐秋已燒得近乎昏沉了。宋梓塵攬了他靠在自己懷裏，溫聲哄着他把藥喝了，那人卻才一聞到藥湯的苦澀便嫌棄地別了頭去，無論宋梓塵怎麽勸，都說什麽也不肯開口。

沐秋向來自持，這還是頭一次顯出些難得的任性來。宋梓塵卻也覺着新奇不已，攏着他耐心地哄了幾句，見他仍不情不願，忽然靈機一動，自己先含了一口藥，攬着那人便輕輕吻了上去。

兩人這些日子都始終同榻而眠，沐秋也早就習慣了他的騷擾，溫順地任憑他吻了上來，才忽然意識到居然就這麽上了當。苦澀的藥汁被那人趁着唇齒相交的機會一氣度進了口中，他的意識尚且昏沉，忍不住微蹙起了眉，卻又被宋梓塵在唇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沐秋，聽話——喝了藥你就會好受些，等将來你徹底養好了身子，我們就再也不喝藥了……好不好？”

Advertisement

沐秋抿了抿唇，仿佛仍有些不情願，卻總算不再抗拒躲避。宋梓塵忙趁着這機會喂他将藥喝了下去，又特意端了碗清水來叫他漱了漱口，才又扶着他靠回了軟枕上，擡手試了試他額間的溫度：“怎麽還是這麽熱……身上難不難受，冷不冷？”

沐秋卻沒有立時回應他的話，只是睜了眼靜靜望了他一陣，眼裏才帶了些柔和卻無奈的笑意：“殿下——您再這樣待我，等夢醒了，我怕是就真的沒辦法習慣了……”

“沐秋——你說什麽？”

宋梓塵不由一怔，蹙了眉扶住了那個俨然仍不曾清醒的人，又将身子往前挪了挪，雙手扳住了她的肩：“沐秋……你仔細看看我，我不是假的，這不是夢，你相信我……”

沐秋微蹙了眉怔忡地望了他一陣，仿佛總算被他勉強說服了，怔怔思索了一陣，才又輕輕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那大概是我之前——不小心做了一場噩夢……”

宋梓塵的心中不由微緊，下意識微微攥緊了拳，卻仍迫着自己緩聲道：“沐秋……能告訴我，你做了什麽樣的夢嗎？”

他始終覺得惶恐——因為他其實直到最後都從來沒能弄得清楚，在沐秋眼中的他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又對沐秋造成了如何難以彌補的傷害。那個人只要是清醒着的，便始終只是淺笑着安撫他不必多想，從來都不肯稍稍顯露出哪怕一絲的軟弱，可沐秋畢竟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罷了，只要是一個人，又哪能真就不會覺得難過呢？

沐秋的眼中閃過些疑惑的思索，靜靜望了他半晌，卻又忽然笑了，擡手不由分說地揉了揉他的額頂：“殿下怎麽還是小孩子脾氣……既然是夢，便不是真實的，又何必管它究竟做了些什麽呢？”

“可我還是想知道。”

宋梓塵執拗地低聲開口，目光一錯不錯地望着那個人，俨然不打算叫他就這麽蒙混過去。沐秋卻也仿佛并不意外她這樣的反應，無奈地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妥協地苦笑道：“好好，我說就是了……其實也無非就是夢見殿下又和小時候那樣鬧脾氣罷了。只不過這一回殿下的氣仿佛生得尤其重，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消氣，用不用想辦法哄一哄——我好像總是不知該如何哄殿下高興，也不知是不是應該尋個由頭出去避上一段日子，免得惹殿下再添心煩……”

“沐秋，不準你偷跑出去……我以後不會再朝你耍性子了，你好好和我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雖然早就猜到了那人只怕又當自己不過是小孩子耍脾氣，可親眼見到那雙眼睛裏縱容又溫柔的光芒時，宋梓塵的眼眶卻還是止不住的泛起了些濕熱，心口一時滾燙一時酸楚，忍不住将那個人緊緊攬進了懷裏。

在沐秋看來，他仿佛總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所以一直都理當被照顧，所以無論做出了多殘忍的事都可以原諒。他雖然努力想要扭轉那人這樣的印象，卻又擔心如果一下子變化太大，太過明顯的轉變難免會叫一向敏感心細的沐秋心生疑慮，到時候無論他想出再多的理由，只怕都難以給出圓滿的解釋。

“不瞞殿下——其實我還以為，這些日子才是夢境，只要那些刀劍落下去，這場夢就會醒了……”

沐秋淺笑着搖了搖頭，忽然極輕聲地開口，眼中便帶了些溫潤的悵然恍惚。不知靜默了多久，他才終于再度開口，眼中雖仍有溫存笑意，說出的話卻叫宋梓塵止不住地隐隐發寒：“其實我是注定沒法陪着殿下一輩子的……明知不該貪心，卻還是忍不住。可是——我注定是活不長了的，殿下不該為我耗費這些無用的心思，殿下還有很多的事要去做，要走很遠的路……”

“沐秋，不是貪心，不是……”

宋梓塵不由哽咽，用力将那人攬進了懷裏，擡手按住了他的唇，不準他再繼續說下去：“你聽我說——沐秋，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我這一輩子唯一必須要做的事，就是想辦法把你治好。如果當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話……等到了那個時候，我陪着你一起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