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程雲大概是這個世上,唯一敢這麽明晃晃直呼崔奕名字的人,哪怕是徐淮,若不是氣狠了,也不敢犯崔奕的名諱。

偏偏在外,崔奕是宰相,在家裏,他是程雲的妹夫。

原先大家都猜測程雲與崔奕關系并不好,如今瞧着還真是這樣。

崔奕對他的到來卻是微微錯愕。

“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京了?”

他并不知道程雲會回來。

程雲沒有回他,只是蹲下來朝瑾瑜張開手。

瑾瑜聽到舅舅二字,就跟旋風似的,呼啦啦朝他奔了來,

“舅舅!”

雖然很久不見了,但血緣就是這麽奇妙,小瑾瑜對程雲有天生的信賴。

程雲高興地将他抱了起來,在半空轉了幾圈,整個前院回蕩着他銀鈴般的笑聲。

程雲将小祖宗哄好了,這才抱着他朝崔奕走來,

“最近邊境安寧,便跟陛下告假回京。”

随後目光落在襁褓裏,看向那哭了幾聲又安靜睡過去的小七,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他居然有兩個外甥了。

程雲跟懷裏的瑾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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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兒,等弟弟大了,舅舅帶你們去騎馬狩獵,好不好?”

小瑾瑜不知道騎馬狩獵是什麽,卻很興奮地點頭,

“好!”

程雲原想抱一抱小七,見崔奕護得緊,便放棄了,

“我去後面看看妹妹。”

崔奕點了點頭,吩咐德全帶路。

德全笑呵呵領着程雲來到了清晖園,程夫人帶着程敏兒,及希夫人都在這邊。

聽見程雲回來了,一個個都很激動。

圍着程雲便問了許多話,一來二去便談起了他的婚事,程雲頭疼不已,借口瑾瑜鬧騰便溜了。

用過午膳後,程雲見崔奕實在是偏心得很,幹脆把瑾瑜給帶回了程家。

他不知道,這是崔奕故意作給他看的。

崔奕嫌瑾瑜已經嫌到腦仁疼,這個兒子從前庭到後院鬧騰,哪兒都有他的身影,真是精力太旺盛了。

程雲前腳帶着人走,後腳他就吩咐人把小瑾瑜一貫用物給送了去。

言下之意是讓瑾瑜住程家了。

程雲下了馬車到程家,結果就看到陳佑帶着下人擰着幾個箱籠已經到了門口。

二人面面相觑,

這崔奕得多嫌棄瑾瑜呀,程雲瞅着懷裏不谙世事還喜滋滋的小外甥,頓時心疼到不行。

“等着,舅舅會給你出氣的。”

小瑾瑜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抱着程雲狠狠親了一口。

崔府這邊,賓客散去後,崔奕抱着小七回了後院,臉上難得挂着得意的笑容。

程嬌兒終于出了月子,用了晚膳後,便紮紮實實去淨室沐浴,花了将近一個時辰,總算拾掇滿意了,換了一件丁香色繡荷花的對襟褙子出來,絞幹的墨發用一支碧玉簪子随意挽起,慵懶而妩媚。

回到東次間,看到崔奕褪去鞋襪坐在羅漢床上逗着小七。

小七難得睜開了眼,一雙沉靜的眸子注視着崔奕,小手微微舞動,卻沒有太多的表情。

是個安靜的孩子。

崔奕喜歡得緊。

“出來了?”崔奕扭頭朝程嬌兒随意看了一眼,這一眼便挪不開了。

瑩玉宮燈下她的面龐柔和秀美,一撮黑發垂在胸前,視線往下,那腰身依舊纖細得很,上蒼很是眷顧她,生了兩個孩子,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段,纖秾有度,依舊保持着少女般的吸引力。

崔奕目光如化開的蜜糖,柔和如水,

程嬌兒卻沒瞧他,而是看向襁褓裏的小七,小七也看到了她,罕見地嘟了嘟嘴,朝她張牙舞爪。

程嬌兒連忙走過去,将他給抱了起來,

“小七,想娘親了嗎?”一天沒見呢。

小七小嘴巴拉巴拉的,似乎是想吃奶。

程嬌兒盤腿上塌,背對着崔奕,便撩開褙子喂奶。

原先大家都勸她不要喂,只是她不想厚此薄彼,也舍不得兒子吃別人的奶。

瑾瑜因為是她親自喂養,跟她很是親密。

她也不希望小兒子生分了她。

崔奕便靠在一旁看書。

瑾瑜不在,清晖園難得寧靜。

程嬌兒似乎也想了起來,扭頭問他,

“對了,瑾瑜呢?”

崔奕身子一僵,裝作若無其事地垂下眸,“他舅舅把他帶走了,說是去住幾日。”

程嬌兒一聽便睜大了眼睛,“這怎麽可以?我哥哥是個粗人,哪裏能照顧好瑾瑜?”

“我讓陳佑過去了。”

其實劉嫂子也過去了,但崔奕不敢說,一提劉嫂子,程嬌兒便知道他是打算讓瑾瑜常住。

小七出生後,瑾瑜搬去了東廂房,讓小七住在西次間。

但是瑾瑜顯然不幹,每日都是賴在他和程嬌兒中間睡。

可沒把崔奕給氣死,偏偏程嬌兒護着瑾瑜,崔奕拿他沒辦法。

程雲一來,他自然把這燙手的山芋給趕走,現在他心情好得很。

“嬌兒,小七睡了。”他迎着程嬌兒擔憂的眼神,往她懷裏指了指。

目光落在那渾圓飽滿上,崔奕微微眯了眯眼,忙挪開了。

程嬌兒只得合衣,招手讓絮兒進來,

“将七少爺抱去西次間睡。”現在負責帶小七的是郝嬷嬷的媳婦何嬸子,都是最親近的仆從,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程嬌兒還是擔心瑾瑜,秀眉緊緊蹙起,看向崔奕,央求着道,

“侯爺,您派霍江去把人接回來吧,他才兩歲不到,夜裏肯定會喊着要娘,你看這一個月來,他不跟我們睡,便是大哭大鬧的,這去了程府,半夜可如何是好?”

崔奕聞言神色斂住,“嬌兒,他是個兒子,打小變得歷練起來,他舅舅又不是糊塗人,若是真的扛不住,肯定會把人送回來的,你就別擔心了。”

程嬌兒沉沉嘆了一口氣,小瑾瑜長了這麽大,還沒離開過她,她實在放心不下來。

崔奕見狀,将書冊放下,拉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聲音很輕卻又格外鄭重,

“嬌兒,你是不是該顧及一下我,這陣子我可沒睡過一個好覺。”

“啊.....”程嬌兒略帶歉意看着他,實在是崔奕臉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也不見他喊累,所以程嬌兒根本沒注意。

“你沒發現是嗎?”崔奕哼笑一聲,帶着不滿道,

“是因為你眼裏根本沒有了我,也不在意我,所以不清楚我好不好?”

程嬌兒聞言立即羞愧難當,朝他懷裏靠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腰身,

“對不起,現在有兩個孩子,我一時忙不過來.....”

“是嗎?”頭頂傳來崔奕陰沉沉的聲音。

“你若心裏真的有我,自然事事把我放在第一位的,孩子你可以交給奶娘。”

說到這裏,他語氣帶着不經意的慵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府裏搶着帶孩子的多得去了,我卻是沒有人管的。”

我卻是沒人管.....

沒人管......

程嬌兒聽了後面半句話,下巴驚得可以塞下個鴨蛋,

這真的是崔奕說出來的話?

她直起身子,打算笑話他兩句,迎頭對上崔奕認真的眼神,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眉目沉斂,眼眸更是幽深如潭,明明是耍賴的話,神情卻像是在談論家國大事。

程嬌兒募的反省,她确實很久沒關心過崔奕,自從懷了小七,她再也沒給他縫制過袍子,他身上穿的這件都洗了不知道多少回。

程嬌兒指腹磨着那熟悉的針腳,心裏頓時軟的一塌糊塗,水汪汪凝望他,軟軟着道,

“對不起,侯爺,是我的錯。”

她拽着他的衣袖,目光上下掃視着他這件袍子,這還是當初剛生瑾瑜,在程家給他縫的,料子舊了,花樣也不時新,為難他從去年穿到今年,而且瞧着松垮了一些。

崔奕瘦了!

程嬌兒急的眼淚都蒸出來了,“是不是近來沒睡好,你瘦了....”

崔奕被她給氣笑了,“現在終于發現了,嬌兒,你說我得多難過,你有了孩子就不需要我了,将來我是不是要被趕去前院,這張拔步床都該讓給瑾瑜呢?”

程嬌兒又氣又笑,捏起小粉拳錘了他幾下,

“你哪裏像個當爹的!”

崔奕失笑,捉住了她的小拳頭,将人往懷裏帶,含住了她的唇。

細細密密的吻落了下來,程嬌兒許久不曾與他親熱,還有些陌生,身子忍不住往後仰。

太癢了。

崔奕哪裏肯放過她,好不容易把瑾瑜給支開,自然是得犒勞下自己。

他将程嬌兒抱去內室的拔步床上,将帳簾給放了下來。

程嬌兒剛換的衣裳被他弄得皺巴巴的,光線暗沉,呼吸漸漸凝重。

她的衣裳被他撩開,程嬌兒只得抱住了他的脖頸,低低求饒,

“侯爺,現在怕是還不成....”

她剛出月子呢,身子也沒恢複。

心疼他是真,卻也不能亂來。

崔奕俯首在她胸前,停了下來,重重喘着氣。

過了許久,他嗓音低啞,

“那我怎麽辦呢?”

那東西磕着她。

程嬌兒:“.........”

次日醒來,程嬌兒側身往裏邊躺着,丢給崔奕一個窈窕的背影,她現在怎麽都沒辦法面對她的雙手。

任憑崔奕怎麽撩她,她死活不動,睡死過去算了。

崔奕雍雅靠在紫色纏枝紋的迎枕上,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被程嬌兒擡手揮開,趁着她擡手的空隙,掐了她一把腰身,滑膩滑膩的,又細又軟。

程嬌兒無忍可忍,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腕,最後将腦袋埋在被子了。

崔奕哈哈大笑,偏偏她這麽弓着身子,将那渾圓頂翹展現在他面前,那優美又窈窕的弧度實在叫人想入非非。

崔奕正要傾身而上時,程嬌兒忽的傳來迷糊的喝聲,

“你再這樣,我就把瑾瑜給接回來。”

崔奕動作僵住。

成,兒子都成了他的克星。

日上三竿後,程嬌兒才懶懶地梳洗起床,小七依舊吃了睡睡了吃,幾乎不用費心。

她便把昨日與程夫人定下來的名單拿出來瞧。

上一次程雲回京,程嬌兒和程夫人便把議親的消息放出去,前來打探消息的門第很多,程嬌兒從中篩選了三家,無論程雲看上誰都是一門好親。

這一回,她一定要把哥哥的婚事定下來。

瑾瑜在程雲家裏一待就是七日,期間他還過來探望過程嬌兒,程嬌兒讓他回家,小家夥卻緊緊摟着程雲不放,

“舅舅,舅舅!”

後來還是跟着程雲回去了。

諸葛均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對崔奕說,

“侯爺,這程都督自己不打算成親,要将您的兒子給拐賣過去。”

小瑾瑜不在家,他跟德全都很無聊,他又不能像霍江那樣,可以屁颠颠跟着去程家。

哪知道崔奕丢了他一記冷眼,

“他要拐就拐,我不是還有一個兒子?”

諸葛均無語了,這才多久呀,當初徐淮笑話他沒兒子,如今兒子多到可以送人。

只是崔奕打發得了別人,卻打發不了程嬌兒。

程嬌兒氣得拿着迎枕錘他,

“你快去把人給我接回來,親自去!”

“瑾瑜說了,你不親自去接他,他不回來!”

崔奕心裏想,見了個鬼的,到底誰才是老子,只是程嬌兒盛怒之下,這話他沒出口,而是含笑道,

“夫人莫急,為夫明日便去接。”

崔奕次日從皇宮出來後,直奔程府,不過他并不是去接兒子的,而且找程雲商議婚事。

程雲抱着小瑾瑜在書房練字,聽管家說崔奕造訪,還狠狠愣了一下。

他不認為崔奕是來接瑾瑜的,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瑾瑜,你跟陳佑哥哥去玩,舅舅待會帶你玩彈弓。”

他把孩子交給陳佑,請了崔奕入書房。

崔奕穿着一件黑色的披衫闊步入內,到了書房門口,将披衫丢給霍江,才踏了進來。

“怎麽這個時候過來?出了什麽事?”程雲從書案後繞了出來,先行了一禮。

崔奕拱手一揖,朝門口看了一眼,霍江立即将門掩上,将所有人喝退。

程雲見崔奕臉色不好看,凝了凝眉,

“怎麽了?”

“皇帝要給你賜婚。”

程雲微的一驚,眸光眯了起來,“是誰?”

崔奕唇角扯起,淡聲道,“靈康公主。”

程雲皺了皺眉,疑惑道,“靈康公主是誰?”

他對皇家公主有着天然的抵觸,自古以來公主刁鑽跋扈的多,程雲不喜歡娶一個騎在自己頭上的女人。

崔奕嘆息一聲,“靈康公主是陛下同母的親妹妹,今年剛滿十六歲。”

程雲和崔奕都是聰明人,聽到這個身份,便猜出了皇帝的心思。

他已經是徐淮之下的軍中第一人,偏偏妹妹又嫁給了崔奕,而徐淮這個毒瘤遲早要拔除,屆時他與崔奕一文一武執掌朝政,皇帝便面臨被架空的危險。

自然,能拉攏程雲則拉攏,甚至将來離間二人的可能性都有。

畢竟,君威難測。

二人相視許久,知道這門婚事無論如何都得應。

皇帝之所以先透露這個風聲,也是給程雲面子。

程雲舌尖抵着下颌,輕笑了一聲,目光移向窗外,

“我一直以為皇帝是你教出來的,會不一樣,原來你也面臨被猜忌的風險。”

崔奕倒是比他看得開,神色平淡道,

“當初再如何無助的少年,一旦在那個位置坐久了,也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一位合格的帝王,要學會制衡朝堂。

崔奕緩慢踱步至窗下,望了望外面落英缤紛,扭頭看向程雲,“還有一個月我便要起複,他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明顯是拿我起複當籌碼。”

程雲盯着崔奕雲淡風輕的臉,忽的升騰出一股怒火,

“如果我不答應,你這個內閣首輔就做不成了?”

崔奕循着書案對面的圈椅坐了下來,薄唇掀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應該是這個意思,當然,我若是想入內閣,也有的是法子,只是這師徒情分怕是到頭了!”

程雲呲的一聲,鄙夷地哼了一下。

他默然許久,

“崔奕,這被人掣肘的日子,我不喜歡。”他聲音很輕,卻格外堅定,霸氣。

崔奕面龐冷漠,垂眸捏着手裏那串奇楠珠,

“他若有情有義,我必定讓他安穩坐這個江山,若是他玩過頭,不是還有個皇長子麽?”

程雲聞言猛地擡眸,對上崔奕淡漠至極的眼神,瞳仁微微一縮,尋思一會兒,緩緩點頭,

“嗯,也是。”

兩個人極有默契,幾乎是寥寥數語,就已經知道了對方的打算,并達成一致。

崔奕最後道,

“這樣吧,我讓嬌兒入宮,見江貴妃一面,請江貴妃說服陛下,讓你和靈康公主相看,若是你滿意,便應下婚事,若是不滿意,我回頭想辦法幫你推掉。”

他在朝堂這麽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些年更是将根基打得牢牢的。

內閣首輔不是皇帝不想給,就能不給的。

他能給皇帝撐起一片天地,也能随時收回來。

程雲點了頭。

崔奕回府便把這事跟程嬌兒一說,程嬌兒當即皺起了眉頭。

“尚公主?這公主好相處嗎?我哥哥是什麽性子,可別回頭打起來!”程嬌兒憂心忡忡的。

崔奕失笑道,“別急,先見一面,據我所知,靈康公主并非跋扈之人,若是你哥哥不喜歡,我一定幫他推掉。”

程嬌兒深吸一口氣,隔了兩日正準備入宮,卻聽見陳琦傳回消息,

“夫人,侯爺叫屬下告訴您,靈康公主後日要去香山寺拜佛,意思是讓您與程都督去一趟。”

程嬌兒聞言當即一驚,這是相看的意思?

就不知道是崔奕跟皇帝提起,還是皇帝主動安排?

論理皇家公主下嫁,輪不到大臣來挑,其實他們提出相看的要求是很冒險的。

但崔奕不想因為自己耽擱了程雲,愣是抗住了壓力。

等晚上崔奕回府,便告訴她,

“我也很意外,陛下說是靈康公主自己的意思,她想見一見你哥哥,再決定是否成婚。”

程嬌兒聽到這裏,臉上揚起笑容,

“也好,看來這位公主也算是通情達理,那妾身便準備後日出行。”

這兩日程嬌兒都極為忐忑,她就這麽一個哥哥,程雲的性子又是倔得很,若是這個公主不合心意,怕回頭又是一樁難事。

等到第三日清晨,程雲一早來到了崔家門口,接着程嬌兒上了馬車,又扛起小瑾瑜上了馬,一行人朝城外駛去。

到了香山寺,程嬌兒才發現寺門前人滿為患,原來前不久香山寺從西域迎來了一枚舍利子,今日做法會,許多香客前來參拜。

倒是熱鬧得緊。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晚了一點,感冒頭痛,嗚嗚嗚。

最後構思兩個大劇情,大概也要完結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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