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寡夫31

随着畫枝的靠近, 柳玉竹雖心中緊張,臉上卻端得一派平靜。

畫枝臉上挂着笑,朝着王武和柳玉竹象征地行了一禮,微微一笑:“王公子, 王小夫人。”

柳玉竹第一次聽見這稱呼, 繃着臉, 不說話,王武則是扒拉着他的手指, 眼眸微擡:“畫枝。”

畫枝人精兒似的, 自然知道昨日才剛剛見到王武和他劃清界限的樣子,今日又來找他的緣由,心中默默嘆了一聲柳玉竹好手段,臉上卻不顯端倪。

畫枝臉上帶着奉承的笑:“早就聽聞,王公子得了一位了不得的心上人,如今一瞧,夫人當真當得起風光霁月、面如冠玉的稱贊呀。”

見他笑眯眯的樣子,柳玉竹便也繃不住冷臉,輕輕抓着王武的手,抿唇笑了一下:“你也很漂亮。”

畫枝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目光落在王武身上,似乎在說還有什麽需要說得嗎?

王武便将瓜果碟子推到柳玉竹面前, 攏了攏他的指頭:“阿竹有什麽想問他的嗎?”

柳玉竹當然是不好意思說得,便疏離地說道:“沒有。”

王武笑了笑, 朝着畫枝揮了揮手, 讓他退下了。

柳玉竹見人走遠了些, 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低聲道:“這麽多人......”

王武坐在他旁邊, 揚眉道:“慌什麽,夫君在呢。”

柳玉竹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帶他出來。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王武便解釋道:“往日就是這些人叫我吃酒,爺将你帶出來和他們一起玩兒,一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朋友是哪些,二是警告一下他們,以後爺是有家室的人,少叫我喝酒。”

柳玉竹輕輕看他一眼,指腹戳了戳他的手心的繭,時不時含笑地應付着那些人。

直到戲開場,衆人才慢慢安靜下來,靜靜看戲。

王武特意挑的戲,關于寡婦二嫁的,在周國是鼓勵寡婦再嫁的,畢竟地多人少,鼓勵生育。

這些戲曲便也應運而生。

只是安溪村落後,依舊保留着一些古老的習俗。

王武瞥了一眼柳玉竹,見他看得入神,心中不由有了一種落地的真實感,哄着他喝茶。

柳玉竹自懷孕以來便有了個小毛病,不喜歡喝水,若是不提醒,就算一日不碰水也是能做到的。

柳玉竹正看得起勁,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微微蹙眉,耳邊傳來王武輕啞的聲音:“喝點水,心肝兒。”

柳玉竹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不過也拒絕,只是輕輕接着遞過來的茶盞,碰了碰唇,根本沒喝。

王武見他僅僅打濕一點唇,忍不住氣笑了,抓着他的手指捏了捏,低聲威脅道:“喝完,否則現在就帶你回府,不讓你看了。”

柳玉竹看着那半盞茶,又看着臺上正演到高潮的戲,只能一口氣喝完,然後還将茶盞遞到王武身邊,眼神示意道:都喝完了,可以了吧。

王武就不吵他了,倚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看戲,這戲簡單,沒什麽新穎的,只是柳玉竹沒怎麽看過戲,所以看得格外認真。

曲終人散,王武不着急,等他們先走了,才拉着柳玉竹起身,柳玉竹臉上帶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王武伸手将他的大氅披好,柳玉竹便順勢抱住他,仰頭看他,眼底閃爍着細微的光芒,顯得有神清亮:“夫君。”

他抱着他的腰,低頭在他眉心親親,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麽了?”

柳玉竹抱着他的腰,手指勾在一起:“原來不是一輩子都只能守着一個男人,還是有很多人改嫁的是不是?”

他的眼神實在是過于明亮,讓王武心情也跟着輕松幾分,緩緩抱住他,語調有些溫柔:“是啊,在我們衛所,很多士兵的娘子,都是曾經上戰場死掉士兵的遺孀。”

柳玉竹愣了一下,上戰場對于他來說,是一個比較遙遠的詞,所以他有些陌生,他不由問道:“這樣啊,她們過得好嗎?會不會被嫌棄?”

王武垂眸看着他,柳玉竹眼神帶着一絲小心翼翼,不知道在問誰。

“不會,那些糙老爺們好不容易有個媳婦,給他們傳宗接代,他們開心還來不及呢,怎麽舍得嫌棄?”王武摸了摸他的腦袋。

“也不會打人嗎?”柳玉竹繼續問道,他表情天真地固執,有些緊張地瞧着他:“就是那種重重地打......”

柳玉竹從前在家的時候,爹會打娘,在徐家的時候,徐大根心情不好也會打徐氏,徐耀祖會打他......

“我不能說所有人都不動手,但是絕大多數人是不會的,在霄州,若是女子挨打,是能和離的。所以很多人都不敢的,若是将媳婦打跑了怎麽辦?”王武捧着他的臉蛋,輕輕掐了掐,攬住他的腰:“走啦,我們該回家了。”

“嗯。”柳玉竹便牽着王武的手。

兩人上了馬車,柳玉竹便撲進他懷裏,窩着不動了。

王武從桌上一杯溫熱的水,遞到柳玉竹跟前,在他臉頰上親親:“喝水。”

柳玉竹最近确實不怎麽喜歡喝水,他唇微微抿起不怎麽開心的幅度:“我剛剛喝了。”

“都過去快一兩個時辰了。”王武端到他眼前。

柳玉竹便用小手指勾着他的手心,小聲又別扭地撒嬌:“我不想喝......”

王武攥住他的手指,不為所動地看着他:“不行。”

柳玉竹見他油鹽不進,撇了撇嘴角,就着他的手将那小杯水喝完。

其實也沒有那麽不想喝,就是想要對着他撒嬌而已。

王武放下茶杯,看着故意不靠着他的柳玉竹,無奈似地笑了一下,擡手攬住他的肩膀,低頭吻在他唇瓣上,舌尖嘗到一點微涼濕潤的茶水味道。

淺嘗辄止地親吻,柳玉竹的冷臉便繃不住了,臉頰蹭在他肩膀上。

“越來越嬌氣了,喝水還要哄着喝。”王武撩着他的發絲,輕輕捏着他的耳垂。

柳玉竹駁回他的話:“你也沒哄我呀。”

“要怎麽樣才算哄,心肝兒教教我。”王武順着耳垂緩緩落在他下颌上,軟乎乎地撓着他下巴上的軟肉。

“嗯?”王武護着他的腰,不讓他在颠簸中磕到,語調散漫:“說話。”

“......”柳玉竹可不好意思說這些,抓着他的手腕,咬在他虎口上,磨牙似的。

王武便直接用手捂住他的嘴,随後在他某處狠狠戳了一下,柳玉竹登時瞪大了眸子,眼底都沁出了淚光,嗚嗚兩聲。

他才松開他,王武手心都留下一絲水痕,還有一排小小的壓印。

柳玉竹胸膛起伏一瞬,便聽見王武在他耳邊低聲呢喃着:“這樣哄你,好不好?”

“......”柳玉竹輕輕喘一口氣,無助地抓着他的手腕,耳邊傳來越來越模糊的叫賣聲,嘤了一聲:“不要。”

王武便松了手,擡手将人抱到自己腿上,面對面抱着,因為柳玉竹的肚子有些大,抱起來都有些不順手了。

柳玉竹抱住王武的脖子,主動湊過去親他的嘴,故意咬着他的嘴角,一雙微微上挑地狐貍眼帶着報複似的狡黠。

王武嘴角一疼,倒也沒阻止他,只是撫摸着他的脊背。

王武不反抗,柳玉竹便覺得沒什麽意思了,咬了一會便松開,趴在他懷裏,被他抱小孩似的抱着。

“夫君。”柳玉竹冷不丁地開口,還在他頸側蹭了兩下。

“嗯?”王武下巴處是他柔軟的發絲,輕輕應了一聲靠在車壁上。

“夫君。”柳玉竹呆呆地看着某處,只是重複地喊着,沒了下文。

“嗯。”王武便又應了一聲。

“夫君。”柳玉竹這聲兒更軟了。

王武沒作聲。

半晌,柳玉竹沒聽見他的回應,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王武,為什麽不應我?”

“嗯,想看看你是不是在叫我。”王武勾着唇笑了一下,斂着眉眼,視線落在他臉上。

柳玉竹擡頭看向他,眼底神色都暗了一瞬,有些強勢地抱住他的脖子,拉下來,和他額心抵着額心,語氣有些艱澀道:“就是你,你不會打我。”

“但是我掐過你的脖子。”王武感覺兩人距離太近了,他鼻息間都是他的氣息,讓他渾身都燥熱起來。

現在他可經不起撩撥,卻也舍不得推開。

“但是不疼。”柳玉竹鼻尖蹭了蹭他的,又緩緩将唇印在他唇上,王武剛想按住他的腰,好好親親。

馬車猛地一頓,聽見馬嘶吼一聲,因為慣性兩人往前倒去,眼見着就要壓到柳玉竹了。

王武連忙抱住轉個身,自己磕到了旁邊的車壁上,腰也被撞了一下,手肘也狠狠磕了一下。

柳玉竹有些懵,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還是安全地被他抱着,他微微擡頭看着王武,幸好馬車走得不快,否則人甩出去都可能。

王武狠狠皺着眉頭,腦袋撞得那一下并不算很重,卻有些後怕。

柳玉竹這胎坐得不穩,之前又遭遇了那些事情,讓原本孱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可能稍微一點風吹草動便會出意外。

他一直小心翼翼,現在這種情況讓他心情不太好,表情變得冷肅。

王武坐起來,将柳玉竹重新攬住,手臂箍得越發緊了,耳邊傳來女人和小孩害怕道歉的聲音,大概是小孩不小心沖撞了馬車,馬夫只能拽緊馬繩子停住。

王武便有氣也無處可發,當馬夫來詢問的時候,只是說了一句:“沒事,先回府。”

柳玉竹見他臉色不善,以為是撞疼了,半跪着支撐起身體,想要看他撞傷了沒有,眼底帶着擔憂:“傷到哪裏了,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王武抱着他的腰,沒讓他起來,扯出一抹笑容,蹭蹭他溫熱的臉蛋,低聲道:“沒事心肝兒,坐好,馬車颠簸別摔跤了。”

柳玉竹見他表情有些冷淡,便不動了,窩進王武懷裏。

“寶貝兒,真沒事,別擔心,我皮糙肉厚的能出什麽事兒。只是剛剛擔心你,便有些急躁。”王武察覺到柳玉竹心情有些低落,便輕聲安撫道。

柳玉竹輕輕嗯了一聲,攥緊自己的手指:“那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會的,我不光會和你說,還會問你要好處。”王武輕笑一聲,開玩笑似的說道。

“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柳玉竹有些乖,王武心軟得不行。

到了王府,王武先下車,再将柳玉竹抱下來,兩人一起回府。

第二日,柳玉竹便拉着王武,說是想要學武。

王武起初聽見這話的時候,差點眼珠子都瞪出來,輕聲哄道:“學武做什麽?”

柳玉竹抓着他的手,認真地解釋:“男子總是要陽剛勇猛才被人看好和喜歡......”

“不。”王武想到柳玉竹若是變成和他一樣的漢子,身高那般高,肩膀那般寬,肌肉緊實仿佛猛牛,便只覺得眼前一黑。

“不用,心肝兒,就算你不陽剛,不勇猛,爺也愛死你了。”王武想到若是柳玉竹學武之後,變成了他,那他豈不是夜裏摸柳玉竹,就像是摸自己似的?

柳玉竹卻有他的理由:“郎中說了,我體弱需要多鍛煉對腹中的孩子才更有利。”

“若是食補,也能強身健體......”王武還在勸,他不想軟乎乎的心肝兒寶貝,變成如他衛所的漢子那般粗犷流氓。

“王武。”柳玉竹蹙眉看着他:“我要學。”

王武望着他堅持的眸子,不由得嘆氣,先抱着親了一下,才有些萎靡地說道:“好好,我教。”

他們的院子裏有一大片空地,旁邊牆壁上爬滿了紫藤花,是因為柳玉竹喜歡才種上去的,還有一個王武做得簡陋秋千,也是見柳玉竹喜歡才按上的。

天氣晴朗,雲層白清,微風拂面,院子裏種的海棠花已經開了,花瓣仿佛一朵朵小傘,紅色豔麗,粉色嬌豔。

朵朵海棠簇擁在一起,有些春意盎然之感。

而在這樣一個大好的天氣,柳玉竹正在紮馬步,王武站在他旁邊,肉眼可見的焦灼,見他額前沁着細汗,兩股戰戰似乎支撐不住。

王武便勸道:“練武一事不是一蹴而就,不可冒進,今日就到這裏吧。”

柳玉竹覺得腿有些酸,卻不是不能接受,低聲道:“我才剛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

王武見狀,還想勸,聽見門外傳來動靜,只見穿着一身翠煙衫,配着白素百褶裙,頭上戴着白蘭釵,素雅又漂亮。

王夫人走到他們院裏,看見柳玉竹正在紮着不規範的馬步,自家兒子在旁邊顯得焦頭爛額的。

柳玉竹見她來了,便站了起來,用帕子擦了擦額間的汗,和王武一起喊了一聲:“娘。”

王夫人杏眼彎彎,表情有些興味:“這是在做什麽呢?”

“阿竹想要學武,讓我教他,娘你快勸勸他。”王武撓了撓頭。

柳玉竹有些拘謹地看着王夫人,雖然現在懼意已經沒剩下多少,王夫人也對他很好,卻還是怕的。

“玉竹為什麽突然想練武了?”王夫人倒是沒有聽王武的直接打消他的念頭,而是問起了緣由。

柳玉竹咬了咬唇,沒說話,他是覺得自己身子骨太弱,讓王武總是擔心,所以才想練武的。

王夫人見他面有難色,眼眸溫柔地彎起來:“想學武功其實不急于一時,若是用功太猛,身體沒适應,倒也不是好事。你的資質、骨骼其實都不适合練武,可以多練練體力,不過這些年年教不了你。他從小力大如牛,他路子不适合你走。”

柳玉竹默默點頭,他很聽勸的。

王夫人像是知道些什麽,輕笑着說道:“我們家中有王武一個莽夫就夠了。玉竹不用壓力太大,你武藝雖比不過年年,但是你算數的腦子,年年是騎馬也追不上你。”

王武驚訝擡眸,他不知道原來柳玉竹算數這麽厲害,還以為娘讓他管鋪子,只是安他的心而已。

柳玉竹微微擡眼,黑眸浮上一絲腼腆的笑意,便也不糾結着要練武了。

等王夫人從小院離開,王武便又抱起柳玉竹,給他倒了一杯水,在他耳根處親親,還有一點點濕汗:“心肝兒真這麽厲害呀?”

柳玉竹喝了半杯水,舒了一口氣,便想放下,被王武瞧見了,便用手搭着他的杯底,重新喂到他嘴邊:“乖,喝完。”

柳玉竹猶豫一瞬,仰着下巴喝完,他喉結微微滾動,王武在旁邊看着,喉結小又白,上下滾動時,還浮着汗,白膩膩的。

王武湊上前,等他喝完,一手抓着杯子,随後含住了他的喉結,便感覺原本就喘息着的柳玉竹,鼻息更重了,他有些難耐地仰着頭,卻也更方便王武的動作。

汗漬味道是鹹的,他也不嫌棄,舌尖抵着那顫巍巍的喉結轉動一圈,随後用牙齒咬了一下,又在脖子上輕輕吻了一圈。

柳玉竹手落在王武的發髻上,抓着他的發冠,手指陷進他的頭發裏,在王武想要拽一拽他的衣襟時,伸手攔了一下,氣息不穩:“還有人在。”

小院裏守着的人還不少呢。

王武便放棄了,隔着衣服咬了一下,擡手扣住他的腰,讓柳玉竹陷進他懷裏。

柳玉竹便輕輕慢慢地回答他的問題:“還好吧,就是娘說的,我能學會。”

“很厲害了,以後我的銀錢都歸你管好不好?”王武拿着扇子給他扇風,親熱地親親他的耳廓。

柳玉竹矜持地看他一眼,便見王武眼底帶着寵溺似的笑,心尖一動,轉身看着他,有些忐忑似的:“我擔心管不好,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王武改不了看着柳玉竹便想親他的沖動,說一句話,就要親親他,不管是嘴也好,臉也好,或者是耳朵也罷,左右他都愛得不行。

王武貼着他的側臉細細密密地吻着:“無妨,你花掉便花掉,做什麽都行,我衛所也有銀錢可以領,每個月都有的,也交給你。”

“若是被我花光了,可不能對我吼。”柳玉竹眯着眼睛,感受着王武的氣息近在咫尺,往他懷裏拱了拱,唇角勾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不吼,只親你。”王武抱起他,往屋裏走去。

一個時辰之後,便叫水了。

夏蟬鳴叫,蛙聲一片,樹蔭陰翳,頭頂的太陽有些烈,曬得人面紅耳赤,王武正騎着赤血,焦急地趕回府裏。

有小厮來報,說是柳玉竹要生了。

王武便管不了其他,趕忙回府,從馬上翻身下馬,便有小厮迎着他過來。

“現在怎麽樣了?”王武表情凝重異常,心都揪起來了,這五六個月來,他陪着柳玉竹,自然知道他有多辛苦,也知道生孩子一事乃是從鬼門關走一遭。

他期盼着那個孩子,同時擔心阿竹的身體。

他進了小院便聽見了柳玉竹的哭嚎聲,在外室裏看見端坐着的王夫人,她表情淡淡,似乎十分鎮定,只是撥動佛珠的手指有些顫抖。

王武聽見柳玉竹的聲音越發清晰,凄厲又慘烈。王武知道他慣是怕疼的,現在叫成這樣,只怕又在哭了。

“娘,我進去瞧瞧。”王武有些擔心,打了招呼之後便想進去。

王夫人攔住他提醒道:“生子血腥污穢,許會折了你的福氣。”

王武皺眉:“娘,您怎麽也開始這一套了,我本就不是什麽幹幹淨淨的人,還會怕血腥?”

王夫人自然知道他不在乎這些,便也只是提醒,沒有想要真的阻攔。

王武走進內室,便瞧見床上拉起一塊布,攔住了柳玉竹的身體,床邊半跪着兩個接生婆,初夏和曉春也在幫忙,而許郎中還有其他兩個老頭兒則是在更遠的凳子上坐着,目不斜視,手上似乎在寫着什麽方子。

許鄉元見王武微微驚訝,只見他徑直朝着柳玉竹走去。

王武甫一走進來,便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而柳玉竹一副要虛脫的樣子,像是失去了水的魚兒,大口地呼吸着,失神地看着床幔,嘴角都咬出了殷紅的血。

王武走近他身邊,喊了他兩聲:“玉竹,心肝兒......”

柳玉竹耳朵裏面像是有人在打鼓,有些耳鳴的嗡嗡響,直到聽到王武的聲音,眼珠子微微一瞥,看見熟悉的人。

王武見他眼淚倏地落下,心尖狠狠一疼,柳玉竹蒼白的臉上驟然浮現痛苦猙獰之色,他眼眸還含着淚,根本顧及不了其他,尖叫出聲。

似乎疼痛難以忍受。

“乖乖,不哭,寶貝。”王武着急,卻又幫不上任何忙,只能伸手給柳玉竹抓住。

柳玉竹緊緊攥住他的手,疼得要命,青筋微微凸起,臉上毫無血色,他趁着喘息的機會,沙啞着聲音:“好疼,夫君,相公......救救我......”

王武想救他,很想救他,他不由低聲問道:“多久才能生完?”

産婆也是一腦門子汗,她是聽說過王武的诨名的,顫顫巍巍說道:“哥兒産道小,生産不如女子順利,不過貴夫人算比較順利的,快了快了......”

王武皺眉,卻也知道不能再吓她們,否則遭罪的還是柳玉竹,便一邊給他擦汗一邊安慰他:“心肝兒,聽見了嗎?馬上快好了,你堅持一下好不好?”

柳玉竹抓着他的手,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眼底一片濕濡的依戀,緊緊抱着他的手,他大口呼吸着,哀求道:“王武......如果是女兒,也不生了好不好,真的好痛啊......啊!”

這種疼是一陣陣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擠壓着他的五髒六腑,試圖從裏面敲碎他一般。

王武見他這般痛苦,還有什麽不答應的,心髒仿佛被灌滿了水,酸澀得不能呼吸,連忙應道:“好好,不生了。”

柳玉竹抓着他的手腕,克制着咬着他的手指,咬出牙印還會下意識舔舔:“也不找別人生,好不好......”

“不找,不找......”王武摸摸他的額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心肝兒不要擔心這些,等你好好生完,我去喝一碗絕子湯,咱們再也不生了。”

柳玉竹渾身都在抖,死死咬住唇,眼神卻直勾勾看着王武,似乎要将他望進眼底,刻進心裏。

王武也一直看着他,這樣的柳玉竹并不美,帶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狠勁兒,面目猙獰難看,卻讓他越發心疼。

等事情塵埃落定,一聲嬰啼乍響。

王夫人從外室走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他那從小桀骜不馴的兒子,筆直地跪在床頭,沒有看那遞到他旁邊啼哭的嬰兒,而是低頭親吻着氣若懸絲的男人。

而那狼狽又蒼白的男人,手輕輕落在王武脖子上,輕輕地搭着,無力地攏着,不願意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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