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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把手裏的秤杆放在桌上,随手就把錦袋放上去,端詳一會兒,很快道,“這一袋有二兩,四錢”。
鹿邀松了口氣,他手裏有五錢,剛好買了還能剩下一個,也算是收獲,他從手裏的五個錢幣裏撥出四個放在桌上推過去,“我買了”。
出了鋪子,他站在門一側,将錦袋打開,裏面小小黑黑的種子擠作一團,看着成色還不錯,分量也如他先前猜測的那樣,不算少。
種生菜只是暫時之計,一大部分是為了和劉自明的那個賭約,這一茬兒種完之後,到時候賣出去有了本錢,他要仔細考慮在地裏種些什麽。
鹿邀本來預計是在天黑之前回去,但沒想到能輕易就買到菜種,他将裝着的小袋兒塞進腰間,掌心的那一枚銅幣叮當一聲跌落在地,他彎腰去撿,突然想到出發之前,卻燭殷同他說過的話。
他想吃些其他的。
指尖捏着把銅幣撿起來擦了擦,鹿邀四處看看,在一衆行當與鋪子中,看到一面大大的布幡,其上兩個大大的‘肉行’兩字。
肉價高,僅憑他手裏這一枚銅錢恐怕是買不了什麽,他猶豫着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突然轉身,又進了方才的那良品鋪。
夏裏天氣炎熱,小蟲子也多,不堪其擾,卻燭殷體涼,倒是不怕熱,對這些蚊蟲卻也煩得很。
倒不是怕被咬了,就是總在他周圍晃悠,嗡嗡聲響着一片,煩人得很,他本來坐在院外小石凳上,悠閑地翻翻鹿邀的那本書,現在是打算要進去了。
暮色漸至,天灰麻麻的,還未黑,天上星子已經有幾顆亮起來,一閃一閃。
卻燭殷耳朵靈,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心中了然,猜測許是鹿邀回來了。
果不其然,不等一會兒,小院子參差不齊的木栅欄圍着的門被推開,鹿邀微喘着氣站在門邊,轉身關了門才走過來。
卻燭殷擡起眼看他一眼,聲調懶懶的,“回來了?”。
鹿邀胸口弧度很小地上下起伏,他微一挑眉,倒了杯水推過去,“辛苦……”。
一句話尚未說完,鹿邀向他攤開手掌,掌心裏是一個小小的紙包。
修長手指還未從那杯水上移開,指尖輕輕抵在杯壁上,卻燭殷看着他攤開的手掌心,視線滑過那個紙包,撩起眼睫,仰頭看他,“這是何物?”。
鹿邀剛剛跑回來的,發了點兒汗,他喘勻了氣,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道,“給你的”。
那紙包實在不大,放在鹿邀的手心,只占了小小一團,卻燭殷眉峰挑起,不再問,順着他的意挑着修長的手指把紙包夾起來放在自己手上,撥開外面一層,紙包完全張開,棕褐色的紙面,赫然是三塊兒肉幹。
卻燭殷臉上輕描淡寫的笑消失了,他盯着那幾塊兒肉幹,半晌,才開口道,“給我吃?”。
鹿邀見他臉上沒有嫌棄的神色,松口氣,才坐下來,端起之前那杯水喝了一口,幹了一路的嗓子舒服了不少,他解釋道,“今天你說想吃肉,可我賣雞只賣了五錢,買菜種就花了四錢,所以只能買這麽點”。
卻燭殷見他掰着指頭認真給他細數今日的花銷,心髒奇異般地漏跳了一拍。
他在妖界,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山珍海味是都吃膩了的,如今這麽幾個幹巴巴的肉幹,無論如何是不會勾起他的興趣,入他的眼的。
更何況,白日裏說的話,不過是說着玩兒的,若是餓了,他有百種法子可以吃到想吃的,用不着在這裏抱怨。
卻燭殷覺得鹿邀有點兒傻乎乎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豈不是要累死?
他一擡眼,看見鹿邀隐含着期待的眼睛,不覺笑了,将紙包包起來,“想不到小恩人一直記挂着本座,怎麽辦,”,卻燭殷撐着下巴傾身,拉近兩人的距離,語氣淡淡,辨不出真假,“本座有點兒感動了”。
鹿邀有些不好意思,這麽幾塊兒肉幹,只夠嘗嘗味道,怎麽夠人家感動,他又喝了一口水,抿抿嘴唇,“以後會更多的”。
見對方沒有要吃的意思,他皺起眉,“你不吃嗎?”。
卻燭殷撤回身體,恢複了那副慵懶模樣,半眯着眼笑,卻不說話,等一會兒,手指卻将合起來的紙包再次拆開來,拿了一塊兒來,“這就吃”。
這肉幹看着便幹硬無比,放在平常,他是碰也不會碰,可不知怎麽了,今天卻很想……嘗一嘗。
鹿邀看他要吃,心中有種隐秘的快樂,就像窮苦的主人終于給自己餓了很久的寵物喂了一頓還不錯的食物,想看着對方吃完,但盯着別人吃東西,又不禮貌,他只好悄悄地看。
卻燭殷手上的皮膚也白,手指拿着色調要暗很多的肉幹,有很明顯的色差,他動作很優雅,輕輕放在嘴邊一咬,柔韌的肉幹便掉下來一小塊兒進嘴裏。
注意到鹿邀的視線,卻燭殷生了壞心思,想逗逗他,把肉幹從嘴邊拿開,伸出一截紅色的舌尖,慢悠悠舔舔嘴唇,長長眼尾斜勾起來,琥珀色的眼睛狀似無意地看向面前的人。
鹿邀一怔,偷偷看着的視線被這一幕刺激到,猛地縮回,卻燭殷的目的達到,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兩三口吃了剩下的,笑道,“小恩人怎麽不看啦?”。
“……”,鹿邀嘴張了張,自己也不明白剛剛怎麽就忽然移開了視線,明明對方只是在做一個普通人都會做的普通動作。
他沉默幾秒,站起身,“我去洗洗”。
卻燭殷聽着身後房門關上的聲音,笑意更深了,他低頭看看紙中還剩下的兩根肉幹,想了想,層層包了起來。
第二日,鹿邀早早就起了床,天還沒亮,就先把種子下了地,收拾好一切後就站在水渠邊等着,不多時,劉自明果然帶着一大群人趕來。
劉自明且先不說,其他人一天裏地裏的活就足夠,還能在早上抽出時間趕來,大部分是好奇,為了看一眼水渠,順帶着把劉自明‘欺負’鹿邀這事當做一場好戲來看。
“起的挺早”,劉自明看他站在水渠邊,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鹿邀沒在意他語氣裏的嘲諷,看他一眼,說,“你也不錯”。
劉自明白他一眼,粗聲粗氣道,“廢話少說,讓開路,我看看這水渠,也好讓大家早點回家”。
鹿邀沒說什麽,讓開路,露出整個渠道口來,擡手道,“你來吧”。
劉自明自信地叉腰走過去,低頭一看見水渠前面那個像花一樣的轉手,臉色一變。
鹿邀在他身後站着,看他表情不太對,出聲道,“怎麽了嗎?”。
一大群村民都很好奇地圍在劉自明身邊,他們都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水渠,都想看看是什麽樣子的,此刻全都盯着劉自明,看他怎麽把水渠打開。
鹿邀今早一早去了河邊,把水泵關了,水渠裏的水也都澆了一次地,流入地裏,現在水渠裏空空如也,就算擰動那個轉輪,也不會有水來。
說起來有些欺負人,但是是劉自明先來找麻煩,要是不找個辦法将他擋住,日後一定還會來找他麻煩。
劉自明頂着身後衆人的目光,簡直是如芒在背,他盯着那個轉輪看了很久,額間都要冒汗了,才蹲下去,伸手試着去擰,這東西硬的厲害,他第一次沒轉動,不敢回頭,很快就開始掰第二下,這次倒是轉動了,可水渠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人疑惑地發出疑問,“怎麽沒有動靜?”。
鹿邀沒有搭話,看着劉自明漸漸紅起來的臉,劉自明咽咽口水,收回手,像是在給自己壯氣一樣大聲回答,“着什麽急啊,要不然你來?”。
那個人不說話了,劉自明轉過頭繼續看手底下的東西,他伸長脖子看了眼水渠的內部,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又換個方向轉動那個轉輪,轉動時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響,他心跳也跟着加快,可這次依舊沒有什麽反應。
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在身後聚集成一道尖銳的箭,劉自明咬咬牙,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四下裏看了看,看到一塊兒石頭,拿起來就要往那個東西砸,鹿邀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眉頭緊緊皺起來,“不會用就不會,別破壞它”。
劉自明沒想到鹿邀看起來小白臉一樣,還挺有力氣,他轉頭看看,圍成一圈兒的村民一雙雙眼睛都看着他們,一下子氣急敗壞地甩開鹿邀的手,把石頭丢在地上,憤恨道,“這東西是不是爛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用壞的來騙我!”。
鹿邀看着完好無損的轉輪,松口氣,看着臉紅脖子粗的劉自明,提高聲音,平靜道,“賭約是你答應的,大家都看到了”,他環顧四周,看着一圈兒村民,才繼續道,“你不會使用,所以願賭服輸”。
劉自明梗着脖子抗議,“這,這玩意兒有什麽好的”,他紅着臉,聲音都小下來,“不要就不要”。
“這個東西還真神奇”,有人一直盯着水渠看,見到劉自明吃癟,沒忍住湊到鹿邀身邊,拘謹又不好意思地問他,“你會嗎?”。
鹿邀點點頭,笑了一下,“我會”。
這話一出,其他人面面相觑,很快全都圍上來,被擠出去站在最外面的劉自明憤恨地看着站在人群中心的鹿邀,惡狠狠剜了他一眼,狠狠一跺腳,飛起一地塵土,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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