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卻燭殷一看鹿邀的表情便知道這人是沒意會到他的意思,逗人的樂子沒得到,沒想到還當做狗一般看待?

鹿邀卻吃光了雞蛋後看着他沒了笑意的臉沒有感情的補充道,“很黏人”。

“……哪裏黏人?”,卻燭殷額上青筋都快要冒出來,他堂堂妖君,如今竟然這樣被人說?

他壓下怒氣,皮笑肉不笑,“本座如此,你不滿意?”。

別人想要這樣還沒有機會呢。

聽見卻燭殷換回了原本的稱呼,鹿邀一怔,眨了眨眼,語氣照舊地補上了還沒說完的話,“有時候也很可愛”。

剛剛燃起來的怒氣被這一碰不冷不熱的水澆下去,這次換做卻燭殷愣了,他沉默幾秒,道,“這是何意?”。

看着卻燭殷的臉,鹿邀笑了一下,他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想了想,道,“是很乖的意思”。

說完不留卻燭殷說話的時間,低頭看一眼他碗裏的那個荷包蛋,提醒道,“記得吃掉”。

留下卻燭殷一個人坐在桌前,看着那個煮的一點兒也不好看的荷包蛋,腦子裏那個從鹿邀口中說出的‘乖’字揮之不去。

這樣的字眼實數冒犯,可為何他卻不覺得生氣?

若是換做往常,要是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活不過第二日,可偏偏這話是鹿邀說的。

他輕嘆一口氣,手握着筷子,往下探入碗中,夾起那焦了的蛋,放在唇邊輕咬一口,難不成與人類住在一起久了,連心性也會改變?

夏天挺熱,饅頭鹿邀只做了幾天的量,做好後就打算去澆水了,家裏沒有雨鞋和雨披一類,只能就着身上的粗布衣,若是濺濕了就再洗一遍。

卻燭殷直到他出門前都沒有出來同他說上一句話,鹿邀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是不是自己說的什麽話叫他不開心了。

只是現在該忙的還是該忙,回來時再道個歉吧。

鹿邀拿了工具,頭上頂了草帽,便出了門。

他先去河邊開了水泵,待到水流動起來,就蹲守在水渠邊,把其他地方堵住了,打開直沖着自己家地的閘門,站在田埂上看着水嘩嘩流入田間,漫過翻新的土地,心情不自覺便愉悅起來。

這一澆水,半個月內便不必再澆,免去一件麻煩事。

恰好開了水泵,王耕看見他澆水,便連帶着将自己家的幾畝地也都澆了水,臉上的高興藏都藏不住。

鹿邀看在眼裏,也覺得高興,他希望再過些日子,整個村子的人都能用水渠,到時候等全村的渠道體系修整完備,一定方便不少。

王耕的地多,多澆了一會兒時間,等到弄完也已經是下午時候,他挽着褲腿兒,跑過來時臉上也沾了泥,像是在地裏打了個滾兒,他喘着粗氣在鹿邀面前停下,笑呵呵開口,“我也弄完了,小鹿,這東西是真方便啊”。

鹿邀看看他臉上的泥,指了指,說,“快擦擦,用完了我就去關,不然浪費”。

王耕點點頭,擦了一把自己的臉,“我和你一起吧”。

“沒事”,鹿邀壓壓頭頂的草帽,“這裏離得近,我一個去就成”。

這條河很寬,水流不急不湍,正是夏天,河岸邊的蘆葦叢高高地,擠在一起,頂端抽出細長的長條,有的太重,壓得底下草杆彎了腰,蘆葦叢外,河流的兩邊岸上不遠處,生了一團一團的野草野花,花朵大小皆有,五顏六色,雖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聚在一起倒也顯得格外清新漂亮。

鹿邀關了掩在蘆葦叢中的水泵,要轉身時看見路邊的野花,腳下一頓,彎下腰,撿着顏色摘了幾朵,最紅用一片草葉綁在一起,做成了一個小花束。

他拿着花束端詳幾秒,在嫩白的小花瓣上輕輕捏了一下,眼睛彎了彎,起身往家裏走。

鹿邀回來摘了草帽,沒先進門,站在自己屋子的門口,将手裏的花束細致的檢查一遍,沒看到有凋零掉落的花瓣,才松口氣,進了門。

卻燭殷就站在桌前,見他進來,長袖揮過木桌,一層淡淡薄霧般黑被寬大的袖子揮去,面上不是慣常的笑意,頗有幾分冷沉,看見突然出現的鹿邀,眉峰一挑,輕輕擡手将被掀了蓋子的陶壺蓋子又蓋上去,挑着眼尾,唇角帶笑問他,“回來了?”。

鹿邀點點頭,把草帽放在一邊的舊木櫃上,走過去,擡手把那一束花舉在卻燭殷眼前,“送給你的”。

卻燭殷輕抿起形狀好看的唇,聲音中帶着些微訝異,琥珀色的眼睛看看那束由各色的小花構成的小花束,移到鹿邀臉上,在那雙清澈眼瞳中看到一點點期待,“給我的?”。

白色的,淺粉的,鵝黃的,每一朵花的顏色不同,細嫩的花蕊和花瓣一下就能捏碎。

這束花在他眼裏不算漂亮,至多只能算清麗,見多了豔麗的,再看這種質樸自然的花,才會覺得好看。

卻燭隐本不想接的,可鹿邀手不嫌累似的,一直舉着在他眼前,好像他不接這束花就不放手似的。

他擡手接過花束,未曾想到這些花香氣倒是比看起來要重一些,剛一落入他手中便袅袅湧上鼻尖、胸腔。

卻燭殷鼻翼輕輕煽動,笑着,聲音卻沉,“為何要給我?”。

鹿邀見他收了話,心底松口氣,收回了手,幾秒後回答說,“我不想看見你生氣”。

卻燭殷來了興趣,笑意再度纏綿着融入眼中,“我生氣與你何幹?”。

這次鹿邀沒回答的那麽快,他低下頭皺着眉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

因為他好像真的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生氣和他有什麽關心,好像就只是單純的不想他生氣。

見他半晌沒有說話,卻燭殷沒再多問,手裏的花束持續散發着清香,心情似乎也跟着好轉,他突然彎腰,鼻尖快要抵上鹿邀的,看見面前人清澈眼中映出自己的樣子,溢出一聲輕笑,倏而撤回了身,“謝謝你的花”。

看着他心情很好地離開,鹿邀松了氣,剛剛他不知道怎麽了,下意識就屏住呼吸,連心跳也加快了很多,難道是今天起得太早,發昏了?

不過這束花總歸是有作用,卻燭殷恢複了往常的樣子,但晚間還是如平常一樣同鹿邀睡在一起,一點兒也沒有蛇的樣子。

半月之期只剩下十天,但所幸地裏的菜發了芽,嫩綠的一片,賞心悅目。

鹿邀打算再去看看,檢查一下嫩芽,以免到時候長出來的菜全都被蟲子咬了。

誰料剛一出門,就看見院子的栅欄外圍着好些人,最中間站着的是手足無措的王耕,一見到鹿邀出來他們便全都轉過頭來,王耕跟見了救星似的,翻身跨入圍欄,直跑到他身邊兒,抓住他胳膊小聲說,“小鹿,你可算來了”。

王耕的聲音小的螞蟻一樣,鹿邀疑惑地看他一眼,但看着眼前這麽多人,也知道應該是與這些人有關,只好也跟着放低聲音,問他,“怎麽了?”。

“你是不知道”,王耕悄悄說,“他們看咱們用渠,知道好處了,現在也想用”,他轉頭看了一眼,很快轉回來繼續道,“不好意思找你,就全來找我了”。

原來是這樣,鹿邀了然地點點頭,遠遠望去,大致一數,估計着差不多有十個人,伸手按了按王耕肩膀,“我去說”。

圍在小院兒外的一衆人見鹿邀出來了,沉默着後退半步,為首的那個年輕人鹿邀眼熟,好像是那日第一個說要走的。

他走到衆人面前站定了,開口道,“大家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話是對大家夥兒說的,眼睛卻盯着為首的那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王耕湊在他耳邊道,“這是張大娘的兒子,叫張成,聽說上過兩年書”。

鹿邀眼睛亮了亮,對着張成道,“你念過書?”。

“對啊”,張成個子不高,長了一張娃娃臉,眼睛圓圓的,兩道眉毛粗且長,很像年畫裏的娃娃,一開口聲音與這張臉一樣稚嫩,“上過學咋啦?”。

上過學在這個村子可是一件稀罕事,雖然長得小,但看着倒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鹿邀打量了他亮眼,笑了,“沒怎麽,是你帶着大家來找我的?”。

其他人都不說話,一看就是這個張成出的注意。

張成一聽,臉上浮上一點紅暈,挺了挺胸膛,“就是我,我是有事,”,他偷偷瞄了一眼鹿邀的表情,才接着說,“有事兒找你!”。

鹿邀點點頭,反問道,“為了水渠?”。

這下不止是張成,他身後的男男女女的臉變成了清一色的紅色,鹿邀沒大明白他們為何要臉紅,卻聽張成漲紅着臉開口了。

“我們想和你,和你商量商量,這渠,我們也想用”。

“嘿,當時不用,現在來幹啥?”,王耕粗聲粗氣道,“以前也沒見你們幫過小鹿,現在一個個見了好處還好意思腆着臉來……”。

“王哥”,鹿邀打斷他,他倒是覺得沒什麽,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現在他們想用渠,對他來說倒是一件好事,他看着張成,道,“當然沒問題”。

“真的?”,張成一臉驚詫,明顯沒想到他能這麽爽快一口答應。

“啥?”,王耕吃驚地看着鹿邀,“小鹿,你就這麽給他們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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