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張成偷偷白他一眼,小聲道,“又不是你的渠”。
“嘿我看你小子是不是皮癢了?”。
“好了好了”,鹿邀按住王耕,“水渠我一開始就想讓大家一起用,但是現在,我有個條件”。
張成疑惑地看他一眼,警惕道,“可別獅子大開口啊”。
鹿邀搖搖頭,道,“我希望你們能和我簽一份合同”。
一群人愣了神兒,異口同聲,“合同?”。
忘了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合同這個叫法,鹿邀想了想,換了個簡單易懂的說法,說,“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鹿邀拿着拟好的合同在小院兒裏坐下來時候還覺得不太真實。
他原以為張成是不會同意的,可沒想到對方竟然也十分爽快,一下子就同意了,跟着他來的人也不約而同地表示自己贊同,在合同上按了手印。
“小鹿,這‘合同’上寫的是啥啊”,王耕不識字,但好像很感興趣,一直盯着按滿了手印的紙看。
這合同當然不是沒有什麽壓榨的條款,鹿邀只是在為日後做準備,以後要想要改變這個村子,一定得有全村人的支持,有必要的話可能還要整合土地。
合同上只有一行字,即未來要是有用到土地的地方,按照一定租金可以租賃給他。
鹿邀大致給王耕介紹了一下,王耕似懂非懂地點了頭,“那我不需要按手印兒?”。
“你以後不打算幫我?”,鹿邀沒回答,反問道。
王耕連連擺手,濃眉皺在一起,“咋可能嘛,我肯定幫呀,小鹿你想啥呢”。
鹿邀笑了笑,“所以你不需要簽字”。
王耕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原來這是相信我的意思?”,他大力拍了拍鹿邀的肩膀,笑呵呵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對了”,他突然停下來,看着鹿邀道,“今晚你來我家吧,我爹娘都說好久沒見你了,晚上做好吃的,說什麽都要讓我把你帶來”,說完,王耕神秘兮兮地小聲道,“那個啥,我把你腦瓜子變好了的事情和他們說了”。
鹿邀把合同折好放進手心,看了他一眼,躊躇道,“可以不去嗎?”。
倒也不是他不想去,他本來話就不多,不知道見了面要和他們聊些什麽,,一家人好好的氣氛到時候一定得被他給打破了。
“不可以”,王耕抱着雙臂,“必須得去,我一看就知道你在胡思亂想你,剛剛就多了嘴問你,到時候我壓着你去”。
鹿邀還要拒絕,王耕卻聳聳肩,露出一口白牙,“反正說定了,家裏還有活兒呢,先走了”。
說完不等他說話就大着步子離開了。
這怎麽就走了?
直到王耕沒了影兒,他才回過頭
生菜長得很好,這幾天終于得了空閑,吃過午飯,鹿邀打算睡個久違的午覺。
卻燭殷早早化了原形窩在他的被窩裏,見鹿邀要來,尾巴尖兒動了動,卻沒有要要挪動的意思。
鹿邀脫了外衫,只留下薄薄的裏衣,他坐在床邊脫了鞋襪,還沒上床,就聽見外面一陣子腳步聲,接着就有人喊他的名字。
這聲音熟悉,是張成,他忙把鞋子又穿上,起身就要去開門,身後衣擺卻被什麽東西勾住,一轉身,瞧見原本閉着眼的黑蛇用嘴叼着他衣服下擺,睜開的眼還帶着倦意,懶洋洋的。
鹿邀擡手摸摸他的腦袋,輕聲解釋了一句,“有人找我,你先睡吧”。
卻燭殷歪着腦袋看他一會兒,松開了嘴巴,重新縮回去圈成一團,竟然當真不再纏着他了。
鹿邀覺得今日他這模樣有些奇怪,打算開口問問的時候,門外張成的聲音就再次響起來。
算了,一會兒回來再好好問問。
張成臉上都急出了汗,他本來和鹿邀說好了下午來找他,來學學該怎麽順着田地挖渠,下午因為好奇去河邊看了一眼,這一眼可給他吓壞了,鹿邀說的藏在蘆葦叢中的長得像是什麽樣子的水泵不知道被什麽人砸爛了,半塊兒掉在地上。
他急急忙忙就來找人了。
見鹿邀出來,他連忙跑過去,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喘着氣道,“出事了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鹿邀抓住他手腕,皺起眉頭,“慢慢說,怎麽了?”。
張成緩了緩,圓眼睛瞪大很大,“我剛剛去河邊兒看水泵,發現被人弄壞了!”。
壞了?
這水泵除了告訴張成以外,就是他知道了,蘆葦叢那麽深,一般人很難發現,怎麽會突然就被人弄壞了?
鹿邀松開張成,“去看看”。
到了河邊,果然看見原本藏在蘆葦從裏的水泵上面的部件兒被随便丢在地上,剩下的一半兒掩在水裏,殘缺不全。
鹿邀忙走過去蹲下來查看,見這小部件兒上面有刀痕和石頭砸過的痕跡,這個水泵的材料堅硬,不容易損壞,看樣子那個人費了不少功夫。
可這裏位置偏僻,平常要是不來擡水,根本沒有人來,是誰專門來破壞水渠的動力源?
鹿邀拿着那半截壞了的東西站起來,緊鎖着眉頭,走近蘆葦叢,大片的蘆葦本來嚴密地貼在一起,擋着水泵,現在卻明顯有被撥開的痕跡,往兩邊傾倒。
“诶,那是什麽?”,張成突然出聲,他兩三步跑過來,蹲下去伸長手在蘆葦叢裏夠,鹿邀順着看過去,看見一個木質的手柄,“幫我一把”,張成胳膊不夠長,指尖剛剛碰到那個手柄,鹿邀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張成借着力道繼續往前伸了一下胳膊,一把撈了那個東西起來,慣性太大,兩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鹿邀幹脆盤腿坐下來,從張成手裏接過來剛剛轉過來的東西,一把劈柴刀。
張成喘口氣,指着刀上的缺口,憤憤道,“一看就是用這個砍的!誰這麽缺德啊,來這兒搞破壞”。
這刀上除了剛磕出來的缺口外,刀面兒上還有很多痕跡,看起來是一把用過很長時間的老刀,但是怎麽找這把刀的主人呢?
“我們村裏的人用的劈柴刀都是什麽樣的?”。他把刀翻了個面兒,擡頭看着張成。
張成湊近了又仔細看了一眼這把柴刀,撇撇嘴,“我也記不太清,不過我家的好像不是這樣式的”。
村裏這麽多戶人家,要找出柴刀的主人不容易,鹿邀抿着唇盯着柴刀看了好久,翻身站起來,“走吧,我們先回去”。
張成沒起來,不解地看他一眼,轉頭看了看壞了的水泵,“不修嗎?咱這就回去了?”。
其實因着水泵材料堅硬,搞破壞的人只損壞了上頭開動的部件,并不是很大的傷害,之後要修也不難,但現在沒有工具,只能等回去後取了工具再來。
他搖搖頭,朝張成伸出手,“現在沒法兒修,先回去再說吧”。
張成嘆口氣,抓住他的手站起來,圓臉皺成一團,“要是叫我知道是誰,定要和他打上一架!偏偏等我要用的時候搞破壞,氣死我了!”。
這個罪魁禍首鹿邀心裏倒是有個人選,要用水的那十來名村民肯定是不可能的,他雖然目前和村子裏的人關系都稱不上好,但實實在在針對他的也就劉自明一個。
只是平白無故也不好冤枉人家,只能等之後查清楚了再說。
兩個人帶着柴刀回了鹿邀的小院兒,張成的氣還沒消,看起來比鹿邀還要生氣,說什麽也不肯回去。
“別管我,我們真不去找,我是飯也吃不下去”,張成在院子裏轉來轉去,看起來真是氣的不輕。
鹿邀不再勸他,柴刀放在桌上,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個法子,叫住來回走個不停的張成,“我想到辦法了”。
晚間王耕果然來找他了,他身上難得的不是泥土味兒,帶着股子香噴噴的飯香,熱切地招呼鹿邀,“快點兒的小鹿,飯剛熟,爹娘都等你呢”。
鹿邀應了一聲,他拿出這幾日積攢的雞蛋,決定好歹帶點兒禮物去,王耕見他提着籃子,皺了皺眉,走過來把挂在他胳膊上的籃子又給提下來放回桌上,“別帶東西啊,帶了我爹娘準得生氣,到時候你一走,難捱的可是我”。
說完不等鹿邀說話,拉着他的胳膊就走,“快快快,都等着呢”。
“不是,等等……”,鹿邀轉頭看了一眼,接着就被王耕推推搡搡着一起離開了。
王耕今年堪堪二十八,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父母也都上了年紀,父親王成民年輕時是種田一把好手,母親劉英是個很和藹的女人。
鹿邀跟着王耕進了他家小院子的時候,心裏還是忐忑,小院兒收拾的幹淨整潔,隔着籬笆牆開辟了一塊兒菜地,地裏長着綠油油的油菜。
王耕熱情地拉着他進了屋裏,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撲鼻香氣,是濃郁的肉香。
鹿邀局促地踏進門檻,看見正往桌上擺着碗筷的一個男子,花白頭發,身形微微佝偻,面目慈祥,黝黑的臉上一道道歲月的褶皺,眉目間和王耕很像。
王耕笑着拍拍鹿邀的肩膀,笑道,“爹,我把小鹿帶來了”,邊說着,他走上前去接過他爹手裏的筷子,“我來我來,你不是嚷嚷着好久沒見小鹿,你們兩個聊”。
他招呼了一下,鹿邀看見王成民搓了搓雙手,朝着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看起來也有點兒緊張。
也是了,以前雖說是這兩口子和王耕幫扶着鹿邀,這一家子和以前的鹿邀都是認識,說起來也算是從小看到大的,只不過以前的鹿邀還是個啥子錢,現在情況可大有不同,他“清醒”
了。
若要算起來,算是一個陌生人,王成民緊張也是有原因的。
他不知道開口說什麽,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擡腳迎上去,腼腆地笑笑,“王伯好”。
王成民臉上的笑深了一些,兩道粗重的眉挑起來,看起來很開心,伸出手道,“哎,小鹿好,小鹿好”。
看見他的笑容,鹿邀覺得自己好像沒之前那麽局促,握住那只手。
“你們兩個擱這兒客套啥呢”,王耕擺好了碗筷,過來拉開兩個人,按着他們坐下來,“爹你不是看着小鹿長大的,怎麽現在一見面你看起來像比他還小?”。
王成民微瞪了他一眼,“你懂啥,我高興還不行?”。
“成成成”,王耕放下一碗米飯,“一會兒好好聊”。
劉英這時候也端着一個陶鍋出來了,肉香味一下子明顯起來,王耕吸了吸鼻子替她把鍋端過來放在桌子中央。
嚷嚷道,“平常咋不見娘你給我殺雞吃?”。
劉英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兒,“下次給你殺一只”。
王耕嘿嘿一笑,手掌按在鹿邀肩膀上,道,“瞧見了沒小鹿,我看你才是親兒子”。
鹿邀忙對劉英道,“辛苦劉姨做這麽多菜”。
這一桌子菜一看便是特意準備,一盤小蔥拌豆腐,幹拌蘆筍和醋溜豆芽,還有兩個小配菜,幹碟兒裏是腌菜,帶湯汁兒的是泡蒜,泡的黑紅的蒜皮一看就浸透了汁水,算上最中間那一鍋雞肉湯,竟然有六個菜。
農戶家裏最多只有四菜,若是再重視些,便加一個湯,哪裏有今天這麽豐盛的時候。
一想到這些菜可能都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鹿邀就覺得愈發不好意思,兩只手搭在桌下膝蓋上,緊張地抓着褲子。
“今兒個不喝酒?”,王耕在鹿邀旁邊坐下來,看了他爹一眼。
王成民咳嗽一聲,“喝什麽酒,今天是喝酒的日子嗎?”。
“你平常不是飯前都要來兩盅?”,王耕扭頭
看了一眼劉英,嘿嘿一笑,“娘你看,我爹轉性了,真是奇事”。
他們父子兩個插科打诨,氣氛跟着熱鬧起來,鹿邀不覺勾唇笑起來,感嘆他們父子感情真好。
“小鹿怎麽不動筷子?”,溫和的女性聲音在耳邊響起,鹿邀突然被點名,略顯慌亂地拿起筷子,朝劉英笑笑,“伯母您也吃”。
劉英給他夾了一塊雞肉在碗裏,“多吃點兒,看你瘦的”。
王耕家的氣氛溫馨,鹿邀無意中來到這個世界許久,今日明明是頭一次見到這兩位長輩,卻不自覺放下心防,融入進去。
雞肉還沒入口,鹿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小黑好像還在家裏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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