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語氣嚴肅道,“這裏好像有一顆痣”。

兩人之間湊的極近,呼吸間氣息交纏,卻燭殷從未與人有過這般近的距離。

離得近了,那點兒在外面散的差不多的酒氣便再次卷土重來,夾在熱且暖的呼吸之間,恍惚間,叫他以為自己也喝了酒。

鹿邀喝醉了酒不太上臉,只有臉色微紅,無論動作還是表情都與平常無異,乍一看還以為和往常一樣,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卻燭殷的臉,從這張過分精致的臉上移開,帶着熱意的目光落在他左耳耳垂。

那裏往上有一顆痣,極小,卻如墨色濃重。

眼裏水汽漸濃,他于是湊得更近了些,好看得更清楚一些,像個見到新玩具的小孩子,溫熱指尖一擡,按在了柔軟冰涼的耳垂上,指尖往上,抵着耳骨那顆小小的痣。

卻燭殷從不知曉,自己的耳上還有一顆痣,為了看那顆痣,鹿邀的頭微微偏離開來,鼻息盡數噴在臉上、頸項,餘下的一點兒,融進指尖的熱,落在那一顆極小的痣上,輕柔和緩,讓他擡起的手落不下,狠狠推開眼前人的想法被這些暖與熱壓下去,最後只好卸了力道,将手垂下,他微皺了眉,為鹿邀的行為,也為自己古怪的态度。

“不過是一顆痣而已”,卻燭殷輕聲開口,耳朵上的手還未離開,與他身上全然不同的溫度似是撫摸、似是揉捏的在他耳垂的軟肉上一下一下輕點,仿佛對那顆痣愛不釋手。

他不免奇怪,在心底補上未說完的一句話——誰都有的東西,何須在意?

鹿邀手上動作一頓,重新擺正了臉,将所有的注意放在卻燭殷身上,同他那雙在并不明亮的燭光下也顯得剔透漂亮的眼瞳相對,琥珀色溫柔,這人平日裏眼裏常含笑,卻不達眼底,他恍惚間覺得此刻這雙琥珀色瞳眸才真的有了溫軟的色彩。

他收回手,不再去摸那顆小小的痣,将手放在自己的右耳上,語氣認真道,“我也有一顆,在右耳”。

卻燭殷順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看去,神色一怔。

那也是在耳骨處,鹿邀的皮膚白,那顆細小的黑痣便格外明顯,雖然小,可只要看過去,就能注意到這顆顏色很深的痣,像宣紙上一點濃墨,水潭裏的一汪月亮,難移開眼睛。

鹿邀笑起來,眼睛完成月牙,點點那顆痣,聲音裏帶着點莫名的自豪,“和小黑你一樣的位置”。

卻燭殷本來不覺得自己有一顆痣怎麽樣,可現在目光卻是難以從鹿邀的耳骨上移開,他沉默着,突然伸出手去,學着方才鹿邀的模樣,在他那顆痣是一點,接着又是一點。

痣在皮膚裏,到底是摸不出什麽,可鹿邀喝了酒,耳朵燙的厲害,摸上去的一瞬卻燭殷甚至有種被燙傷的感覺。

他平日沒少纏着鹿邀,可今時今刻才覺察出一點兒意思:原來人的皮膚這麽熱,又這麽暖。

鹿邀看他在摸自己的痣,還很自覺地往前探了探臉,可卻燭殷卻收回了手,他眉頭皺起來,“你怎麽不摸了?”。

卻燭殷前面沒笑,這時候卻笑了,他身量兒比鹿邀高出半個頭來,站在近處,更顯得差距大,便故意走近一步,微垂了眼,自高而下地看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撩着眼笑,将手放在他後頸處輕輕摸摸,吐息都落在鹿邀的耳邊,“小恩人還想要我摸哪裏?”。

鹿邀不清醒,點點頭,又搖搖頭,下一秒卻直接往前倒了,卻燭殷笑意散了一半兒,忙伸手攔住他,鹿邀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呼吸聲均勻傳入耳中。

“……倒是真會找時機”,卻燭殷沒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能體驗一把勞碌命的感覺,把人帶到床上輕輕放下,手剛松開的一瞬間被鹿邀拉住,緊閉着眼睛的人睫毛微微動了好幾下,嘟哝着些什麽。

“真不知道喝了多少”,卻燭殷嘆了口氣,眼裏卻帶着笑,他微彎腰俯身,看着那不停顫動的濃密睫毛,忍不住伸出手撥了兩下,指尖在他眉心一點,一點幽光滲入眉心,剛剛還嘴裏說個不停的人霎時就不說了,眉眼舒展下來,睡得安穩。

卻燭殷起了身,笑道,“明日醒來可不要都忘了”。

院外的榆柳樹上早早排滿了鳥兒,鳥鳴聲聲,扯開半遮着天光的薄霧與昨夜留下的暗色,明光乍洩,驚起滿葉晨露。

鹿邀今日起的比平常起晚了一個時辰,一起來,昨夜種種便如潮水一樣盡數湧入腦中,他掀開身上被子,尴尬後知後覺漫上來,屋裏不見卻燭殷的身影,他松口氣,剛要下床穿鞋,一股焦味兒就飄過來。

大清早的,哪裏來的焦味兒?鹿邀皺起眉頭,忙穿了鞋襪走出去,離得近了這味道就更加明顯,他看着從廚房內傳出來的一陣陣煙霧,趕緊跑了進去。

一進去就被煙味兒熏得咳嗽,他捂住口鼻,揮開擋在眼前的煙霧,看見着了火的竈臺。

以及站在竈臺邊的卻燭殷。

卻燭殷咳嗽不止,平日雅然舉止一點兒也無了,臉上都被徐熏黑了,見到鹿邀如同見到了救星,眼睛亮起來。

“……”,鹿邀移開視線,轉身跑出去提了一桶水進來撲滅了竈臺上的火,才松了口氣。

火燒的不大,是從塞柴火的下面燒起來的,被水澆滅後,焦腥味兒撲面而來,他單手提着水桶,看着被燒的黑乎乎的竈臺陷入了沉默。

只停了幾秒,鹿邀又将廚房的小窗戶打開,拿起抹布把煙氣往外揮,卻燭殷靜悄悄地不說話,動動手指,廚房內便起了一陣兒小風,嗆人的煙氣一下子全都散去。

比鹿邀手裏的小帕子有用的多了,鹿邀放下抹布和水桶,看着站在一邊兒染黑了臉的卻燭殷,眉頭皺了又皺,疑惑道,“你為什麽要點火?”。

“火不是我點的”,卻燭殷眉頭一皺,“我怎會做這般不雅之事?”。

他平日裏看鹿邀用這個東西做飯,今天鹿邀醉了酒還未醒,便突發奇想想要來試試,誰知道這東西看着簡單,用着這麽難操作。

實在不怪他,他以前從未接觸過這東西,何況自己又用不到,今天要用也是為了鹿邀。

鹿邀嘆了口氣。

卻燭殷眉頭便又皺起來,這人平日是極少嘆氣的,難道是真的生氣了?

“來”,鹿邀拉着他的手腕從廚房裏出來,把人按着坐在桌邊,淘洗了一方帕子,輕輕遞給他,“你的臉黑了”。

“……”,卻燭殷一怔,忙接過帕子,在臉上擦擦,擦完了仰頭閉着眼,“還有嗎?”。

鹿邀仔細看看,手指落在他鼻尖上方,“還有這裏”。

“嗯?”,卻燭殷睜開眼,沾濕了水的手帕落在鼻翼一邊,“這裏?”。

“……不是”,鹿邀幹脆從他手裏把帕子拿過來折成方正的一塊兒,垂眸在他鼻尖輕輕擦拭,筆尖上的一點黑被擦去,他舒展了眉,站直了身體,說,“現在沒有了”。

卻見卻燭殷的臉依舊仰着,眼尾莫名其妙地紅起來,難道是被剛才的煙熏到了?

他忙關切道,“眼睛難受嗎?”。

卻燭殷低下頭,搖搖頭,“沒事”,他勾了唇,輕笑着道,“謝謝小鹿”。

見他說沒事,鹿邀松了口氣,把手裏的帕子放進盆裏準備一會兒再洗幹淨,“我去收拾一下”

看着鹿邀轉身進了廚房,卻燭殷收回視線,長睫垂落,一只手卻摸上心髒。

好像是……比往日跳的更快了些。

竈臺上的鐵鍋熬幹了水,黑了一層,裏面還有個同樣黑的不明物體,鹿邀用筷子挑出來仔細端詳了半天,才看出,這是一個焦黑的荷包蛋。

原來剛剛小黑是要做荷包蛋?

這蛋焦黑的和鍋底有的一拼,顯然已經不能吃了,鹿邀可惜地搖搖頭收拾了,洗鍋的時候想到今天他确實起得晚,小黑肯定是餓了很久。

收拾好一切,鹿邀走出去,看見卻燭殷還坐在桌前,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小黑,你餓嗎?”。

卻燭殷聞言轉身,眉頭微皺,神色不佳,“你以為是我餓了?”。以為那荷包蛋是給他自己做的?

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換做是其他人看到,也會是和鹿邀一樣的想法,可怎麽從這人嘴裏說出來,他的心情便莫名變得古怪起來?

他好像看起來不太高興,鹿邀在心裏得到這樣一個結論,他沉默幾秒,道,“那就是不餓了”。

“……”,卻燭殷忘了自己的恩人是個木頭來着。

不過……他轉過頭,“餓了”。

鹿邀笑起來,轉身進了廚房。

剛到中午,張成就早早地來了,手裏拿着個小布袋,裏面沉甸甸裝着什麽東西。

他一眼看見鹿邀在院子裏蹲着,手裏拿着斧頭劈柴,一下子跑過去拍他的肩膀,“鹿邀,我來了!”。

卻燭殷懶洋洋從屋內出來,剛打算拿昨夜的事情逗逗鹿邀,就見一個男人蹲在他身邊,湊的十分近,臉上的笑意凝滞了。

鹿邀被張成一吓唬,手裏的斧頭險些砍歪了,放下來擦擦汗,朝張成點了點頭,“東西帶來了嗎?”。

張成站起來,得意地拍拍胸脯,晃蕩兩下手裏的小袋子,“我剛剛一邊走一邊喊,大家可都聽見了”。

鹿邀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彎眼笑了笑,“好”

卻燭殷倚靠在門邊,盯着那個袋子看。

人類不是最喜歡送些小東西給對方好表達好感,這人不會莫不是要将這東西送給鹿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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