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最後那兩個女子讪讪離開,鹿邀淡定地收了錢,把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取開,“說什麽胡話”。

“不是胡話”,卻燭殷笑眯眯地,“你們人界不都說什麽相濡以沫是夫妻嘛,你我一起住在一起這麽久,不但相濡以沫還相互扶持,我叫你一聲娘子怎麽了?”。

開玩笑也沒個度,鹿邀嘆口氣,重新坐下來,“我從沒有見過男娘子”。

卻燭殷微彎了腰,笑着看他,“現在不就有了?”。

鹿邀沒說話,自顧自将剛賣出去的糯米團的空缺處補齊,看着重又變得整齊的布局,才微仰頭看他,“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卻燭殷見他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沒了趣,眉眼耷拉下來,輕哼一聲起了身,“真是沒有情趣”。

今日許是因為卻燭殷的緣故,賣的格外快,鹿邀的錢袋不出一個時辰便滿滿當當,布面上擺着的糯米團也只剩下最後一個,街上燈光漸起,橫亘過檐廊的燈籠晃悠着,光影斑駁,随着一同飄蕩,在地上行人的衣上、臉上落下溫柔的陰影。

時候已不早了,這最後一個不賣也無傷大雅,鹿邀伸長胳膊把最後一個放入手中,就要把鋪在地上的布收起來,卻燭殷在他身旁坐着——他自然是不願意坐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的,可比起一直站着,還是坐着舒服。

“這一個不賣了?”。

他随着鹿邀坐在這裏許久,看着糯米團一個個的賣出去,雖說有不少人在買了東西後都要問候他一句,不勝煩擾,但看着鹿邀的小錢袋鼓鼓囊囊,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升起,莫名便覺得心情好了,這點兒煩惱倒是也能忍忍。

鹿邀折好粗布,放入竹籃中,看着熱鬧起來的街市,在卻燭殷面前掂掂鼓鼓的錢袋,笑着說,“已經夠了”。

他提着籃子站起身,彎腰将小凳子收起來挂在手臂上,看着還坐着不動的卻燭殷,開口道,“快起來吧,我們回家”。

卻燭殷托着下巴,“起不來了”。

鹿邀皺起眉,“怎麽就起不來了?”。

“腿麻”,卻燭殷臉上笑着,卻還是一動不動,“你拉我一把”。

先前站着也不見他說腿麻,鹿邀無奈地垂眸看他,卻沒再說什麽,伸手到他面前,“來”。

卻燭殷的腿自然是沒有麻的,無非是例行一事想逗逗他,可看着眼前那只骨節分明微帶着薄繭的手,前些日子有的奇怪感覺又出現了。

只是為了有趣罷了。

但為何總會覺得心情随着鹿邀在亂來?

他沉默一會兒,伸出手,抓住了鹿邀的,稍一用力便站起來,起身時身後的小凳子也随之消失不見。

鹿邀見他終于肯起來了,想要松開手,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他扭頭看卻燭殷,疑惑道,“又怎麽了?”。

卻燭殷手上更用力了些,跟在他身後,下颌搭在他肩膀,在鹿邀耳邊低聲問,“你怎麽這麽聽我的話?”。

“不是你要求的嗎?”,鹿邀有些疑惑,剛剛不是他要自己拉他一把的嗎?

“……”卻燭殷遺憾地站直身體,“早知如此”,他合該不多問這一句的,他略微松開了手,剩下小拇指勾着鹿邀的,“走吧”。

鹿邀點點頭,自然地抽出手來,對于卻燭殷拉着他手不松的行為十分不理解,那只剛抽出的手把手臂上的小凳子提下來拿着,應他道,“走吧”。

武溪縣隸屬兖州管轄之地,兖州下設了一數十個縣,武溪縣不是最富庶的一個,卻也在中上,不止買賣通暢,還常有外族人前來通商。

縣裏酒樓客棧應有盡有,鹿邀以往來這裏皆是白日裏來,這次是頭一次逗留在晚上,縣裏夜裏的景象與白日全然不同,光影重重,街上小孩兒嬉鬧着提着小燈籠四處跑動,時有良人一雙相伴走走停停,男子為女子頭上親手別一只木簪,還未到宵禁時候,各色小吃的香味交彙着襲人口鼻,誘人生津。

鹿邀還是頭一次逛古代的‘夜市’,覺得什麽都很新奇,很想也四處逛逛,可逛了難免要花錢,他今日才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小錢袋給填滿了,可不想再花出去,屆時今晚可就白白坐了那幾個時辰。

倒是卻燭殷,一掃方才沒什麽興致的模樣,看着眼前熱鬧的街起了興趣,“你看,那是什麽?”。

他突然停下來,沒忘了伸手将鹿邀拽着,指着遠處經過兩人身旁往前走去的一個人重複道,“那個是什麽?”。

那人身上扛着一個草杆,其上別着幾十束糖葫蘆,表層的糖衣在光下反射這誘人的光澤,鹿邀收回視線,訝異道,“你不知道那是什麽?”。

卻燭殷抱着手臂,輕咳一聲,借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不知道,那又如何?”。

眼看着那賣糖葫蘆的人要走遠了,鹿邀看了一眼,道,“在這裏等我”。

說完,便邁開腿跑出去,沒多久,帶回來一串糖衣晶瑩的冰糖葫蘆,遞給卻燭殷,道,“這是糖葫蘆”。

好歹也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怎麽什麽也不知道,他輕喘了一口氣,看着卻燭殷将手裏的糖葫蘆接過去,眉眼間帶着好奇的神色,“糖葫蘆?”。

此時倒是像個小孩兒似的。

鹿邀忍不住笑了一下,點頭道,“對,是糖葫蘆,外面這一層是糖,裏面包着山楂,很好吃的”。

他小時候很喜歡吃山楂,連帶着對糖葫蘆也情有獨鐘,後來長大了,街上賣的人少了,專門的店鋪裏賣的倒是種類繁多,口味也豐富,可就是沒有以前的感覺了,慢慢地也就不再吃。

今日倒是有幸,能再吃到時間離他這麽遙遠的糖葫蘆。

聽了他的解釋,卻燭殷皺着眉端詳着手裏晶瑩亮紅的糖葫蘆,啓唇道,“原來是這樣普通的東西”,他伸手遞還給江敘,“罷了,不要了”。

不要了?

鹿邀沒多說,把糖葫蘆接過來,看他一眼,“真的不吃嗎?”。

卻燭殷搖頭,“不過是山楂而已,有什麽好吃的”。

“好吧”,鹿邀也不強求,“那我來吃”。

話是這樣說的,可他到底也還沒有動嘴,卻燭殷沒吃過這東西,自然不知道它的好,一會兒一定得後悔。

自己好歹是曾經吃過,要是這次再給吃了,不太厚道。

他想着,停下腳步來,拽住卻燭殷的寬大衣袖,擡眼看他,“你真的不吃嗎?”。

卻燭殷奇怪道,“自然”,這等俗物有什麽值得他吃的?剛剛注意到也不過是因為這東西紅彤彤,在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鹿邀想了想,看着他,認真道,“嘗嘗吧”。

“……為何一定要我”,卻燭殷話說一半,對上鹿邀視線便說不出了,沉默半晌,将那糖葫蘆接過來,咬下一個嚼了嚼,臉上表情也跟着變了。

鹿邀看他吃了,笑着道,“怎麽樣?”。

“嗯…”,嘴裏酸甜的滋味兒尚在,卻燭殷舔舔唇,回他,“還不錯?”。

他看一眼鹿邀手裏的糖葫蘆,微彎腰湊近了看,“這小東西看着普通,吃起來倒是風味獨特”。

鹿邀見他臉上好奇的表情又回來了,無奈笑道,“只是因為你以前沒吃過”,所以覺得普通,卻又覺得新奇。

“也是,我哪裏會吃這種凡人吃的東西”,卻燭殷抿了下唇,微眯起眼,“剩下的給你吧”。

鹿邀點點頭,他本來也只是想讓他嘗嘗而已,既然已經嘗過了,那剩下的他來吃也沒事。

不過這個時候的糖葫蘆倒也實在,一串竟然有八個,想他以前吃的,一串也不過六個。

“二位公子進來坐坐呀~”,一道甜膩的女子聲音在耳旁響起,脂粉香味随之灌入鼻腔,将剛剛糖葫蘆的酸甜香氣掩蓋的幹淨。

鹿邀口中剛剛咬下一顆山楂來,外面的糖衣也才咬碎,還未吃呢,便被這聲音給叫住了,轉過身時臉頰還是鼓鼓的,像只倉鼠似的,他看了一眼聲音來處,從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卻燭殷見他漲紅的臉,也跟着轉過頭,瞧見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

原來方才他們沒有留意,竟然不知不覺站在了花樓前。

若是一般女子倒也沒事,可花樓的姑娘打扮的漂亮,身上衣裳實在少得可憐,要露不露,半遮半掩,他實在…實在不好多看。

鹿邀連嘴裏的糖葫蘆也顧不上吞下去,鼓着臉頰低下頭,一邊朝那姑娘連連擺手,“我們不去,不去的”。

往日裏鹿邀總是一副沉穩的模樣,哪有像現在這樣慌亂的時候,卻燭殷在一旁看着看着,便笑起來,狹長眼尾勾起來,狐貍一樣,“這下完了,我們走不了了”。

那姑娘笑得很媚,一看鹿邀這幅模樣就知道他從未來過煙柳花地,手就要往他手上搭,卻被卻燭殷橫過來的手臂擋住,一擡頭便對上一雙盈着淺淡笑意的琥珀色眼睛,一時看的愣了神,心神蕩漾間,雪白纖細的手便換了方向,往卻燭殷手臂上挽去。

她方才就注意到了這兩個人,站在花樓前不知在說些什麽,就是不進來,走近了才發覺這兩位一個賽一個的俊俏,若是今日能拉這樣兩個人進去尋歡,也算是不虧了。

卻燭殷臉上笑意不減,手臂卻從她手邊滑開,搭在鹿邀的肩上,“姑娘莫急”。

女子被他看的臉紅,竟是當真松下手在一邊只看着。

鹿邀被他剛剛那句走不了了給唬住了,慌亂地看他一眼,空着的那一只手拽住了卻燭殷的寬袖,趕緊将嘴裏的山楂嚼碎了咽下去,含混不清道,“那怎麽辦?”。

卻燭殷挑起眉,“交給我就好”。

他單手摟住鹿邀的腰,笑着對那女子道,“抱歉了,已有家室,恐怕不能随姑娘走”。

那女子眼睛往鹿邀腰上看,自然沒看漏,塗了胭脂的唇微微張開,細長的眉困惑地微皺起一個弧度,“可…”,可你摟着的這位和你一樣,是個性別為男的男子呀。

鹿邀任由卻燭殷摟着他的腰,腦子現在總算是回過來神了,也明白卻燭殷剛剛說那句話的意思,忙有樣學樣,空着的手一把抱上去,摟緊身旁人的腰,張口時依舊慌慌張張,“他說的沒錯,有家室!”。

那女子嘴唇張的更大了,秀眉這次全然皺起來,現下這架勢擺的清清楚楚,她要是再不明白就白瞎了這雙眼了!

這兩人,分明…分明是斷袖!

難怪方才這位要喂那位吃糖葫蘆,舉止這般親密,哪是尋常男子間會做的事!

今夜真是倒了大黴!她抿緊豔紅的唇,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擠出來一句話,“打擾二位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見她走了,鹿邀才松口氣,松開手,摸摸胸口,“多虧你了,小黑”。

方才真是吓他一跳,沒想到只是這樣一個小縣也會有花樓,好巧不巧他們竟就剛好站在人家門前,也難怪會找過來。

不過好在有卻燭殷,他平複了下心情,沒等到卻燭殷的回應,奇怪地擡頭,“你怎麽了?”。

一擡頭才發覺卻燭殷白玉般的臉染上薄紅,神色極不自在。

怎麽臉這麽紅?卻燭殷體涼不怕熱,不會是熱出來的,那是…也像他一樣因為方才那姑娘害羞了?

他了然地笑笑,按按卻燭殷的肩膀,“原來你也不是很游刃有餘,沒事,她已經走了”。

卻燭殷聲音很低地嗯了一聲,破天荒地沒有反駁鹿邀的話,目光卻落在鹿邀翹起的嘴角上。

腰上鹿邀抱過的地方隐隐約約好像在發熱。

一直燙到了心上。

好生奇怪。

或許是這家夥體溫太高,畢竟他一直像個小火爐一樣。

卻燭殷重新牽起嘴角,他屈起手指在鹿邀額上輕敲一下,“剛剛倒是聰明”。知道跟着他的意思來,叫他自己也沒想到,才慌了神兒。

“可能是急中生智”,鹿邀眨眨眼,笑着看他,眼神明亮,“我們回家嗎?”。

卻燭殷笑着,不去看那雙眼睛,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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