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距離土豆種下去已經有半月時間,地裏的嫩芽長大許多,青綠的葉子橫在柔韌纖細的枝上,趴在地頭。

賣糯米團總共賺了二百錢,加上之前所剩下的,将近有三百錢,對于現在的鹿邀來說,已經算是一筆不小的積蓄了。

這幾日除去關照着地裏正生長的土豆,他也沒閑着,開始考察村裏現在的情況。

武溪縣富庶,他們村子裏武溪縣不遠,按理來說經濟條件也該不錯,但卻與他想象中大相徑庭。

鹿邀為了了解具體情況,先找王耕問了些情況,知道其實這個村子以前生産力水平還是很高的,只是自從那次瘟疫過後,村裏農戶人數驟降,勞動力少了,地也沒人種,用不了多久就荒廢了。

但王耕知道的情況也不過只有這些而已,村裏的情況,自然是村長知道的最多,他打算今日就去問問村長,好對症下藥,能帶動村子發展起來。

出門前,他特意買了材料做了些小點心帶着好不至于是空手而去。

這幾日風平浪靜,以前還有劉自明來時不時阻着他,自從那日被發現是他破壞水渠後,那人就再也沒來過。

不來也好,少了不少麻煩,但鹿邀總覺得劉自明還憋着什麽大招,說不定哪天就又要施展了。

他把點心裝在小盤裏,放入自制的木盒捧着,出門時遇見了笑得春風得意的張成。

張成在院子門口就停下來,隔着好十幾米的距離和伸長了胳膊和鹿邀招手,一邊笑一邊踮着腳歪頭往鹿邀身後看。

鹿邀走過去,看他左顧右盼的模樣,疑惑道,“你在找什麽?”。

“害”,張成這才站穩了身體,目光卻沒跟着安定下來,繞過鹿邀往他身後搜尋,見他身後空空如也,不禁困惑道,“你那個朋友呢?”。

朋友?

鹿邀略一思索,知道他說的是卻燭殷,笑道,“他有事出去了”。

他打開院門往外走,一邊關門一邊問他,“你怎麽來了?”。

“不是,他和你住一起?”,張成沒回答他的問題,注意力還放在不見人影的卻燭殷身上,腦子裏琢磨着剛剛鹿邀嘴裏說的那句有事出去了,訝異道,“你們關系真好”。

鹿邀無奈道,“你是為了他來的嗎?”。

“啊這倒不是,差點兒忘了正事”。張成這才收回心思,連連擺手,跟着鹿邀一起往外面走,表情有些不自在,嗯了半晌,就是沒有憋出一句話來。

鹿邀道,“有話直說就好”。

張成支支吾吾地開口,“那個,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天去縣裏賣菜,全都賣完了?”。

那天去賣菜,他和王耕走得早,也并沒有聲張,原本以為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

鹿邀點頭嗯了一聲,“只留了一點兒自己吃的”。

張成驚訝道,“你就在那兒擺了一早上的攤子?”。

那麽一車菜,若是光在街上擺着菜攤兒,肯定是賣不完的,再說,時間越長,菜就越不新鮮,再怎麽說也能剩下些殘次品,怎麽可能全都賣完了?

“原本是這麽打算的”,鹿邀道,“沒想到運氣好,有人全都要了”。

“全都要了?!”,張成跟着他拐過一個小彎兒,“誰這麽大手筆呀?”。

他不是沒去過縣裏賣菜,但賣出去的實在不多,更多時候是帶回來留着自己吃。

他們這時候剛剛走到一個交叉的小路,鹿邀停下來,看着這路,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上次去村長家裏是走的那一條,張成沒等他回答,見他停下來,問了一句,“光跟着你走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村長家”,鹿邀看看兩個路口,問他,“你知道該走哪個路口嗎?”。

“左邊兒”,張成張口便道,随即疑惑道,“你找村長幹嘛?”,他低頭看一眼鹿邀手裏的小木盒子,突然聲音大起來,“你這是要賄賂他?!好哇,給我逮着了吧小兔崽子!”。

鹿邀看他炸毛瞪眼的模樣,莫名覺得有些像金魚,笑道,“我有事找他,不能空手去的”。

“有什麽事兒還得去問他?”,張成哼了一聲,環着手臂,完全忘記了之前自己還在問鹿邀關于賣菜的事情,“你問我就行了,我無所不知,是咱們村的兒小靈通”,他撩起眼皮看鹿邀一眼,得意洋洋,“你難道不知道?”。

鹿邀神色一頓,“我确實不知道”。

畢竟他來這裏沒多久,和張成真正認識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半個月時間,着實不知道他除了讀過書這件事以外的事。

張成一臉嫌棄,“那現在你知道了,你找村長不如找我,他這幾天忙着廟會的事兒呢,沒工夫管其他事兒”。

“廟會?”。

“對啊,”,張成道,“到時候會有其他村子的人來,可熱鬧了”。

“廟會那天都做些什麽?”,鹿邀心裏有了計算,打算趕着廟會那天做點兒小玩意兒,趁着這次機會再攢攢本金。

“摸石猴、戲班子,花樣還挺多,”,張成轉頭看他,“你之前不是每年都去嗎?”。

那時候每個廟會他都能看見鹿邀,雖然來了,卻也不往人堆裏擠,專挑人少的地方,一個人拿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燈籠坐在角落裏,憨憨地笑。

鹿邀有些心虛,張成要是知道現在的鹿邀與以前的鹿邀不是同一個人,不知道會作何想。

他心底替選擇死亡的另一個‘鹿邀’感到遺憾,卻也覺得這或許對他也是一個好結果。

“以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鹿邀道,“可以告訴我廟會什麽時候開始嗎?”。

張成摸着下巴,掐着手指算計,“嘶——沒記錯的話還有七日就開始了,诶別讨論這個呀,時候還早呢,到時候你要是感興趣去看看就是了,你剛剛不是說要找村長問事,什麽事?問我呗,剛剛都說了我啥都知道”。

其實比起去村長家裏,問其他人對他來說會是更好的選擇,但是……鹿邀不太确定地開口問他,“你真的什麽都知道?”。

“還不信呢你這人”,張成拍拍胸脯,“盡管問”,他眨眨眼,終于想起被自己忘記的正事兒了,“差點兒忘了,等你問完,我還得繼續問你呢”。

二人最終沒再繼續往前走,幹脆原路返回,回了鹿邀的家裏,兩個人坐在小院子裏,手裏各端着一杯茶水,這茶是鹿邀記着卻燭殷曾說過的想喝,在縣裏買的,買的不多,沒花幾個錢,倒是卻燭殷,為這事兒心情很好,連鹿邀都看不出來了。

張成喝了口茶,咋砸吧砸吧嘴,看鹿邀提着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不禁疑惑,“你問我這些做什麽?還記得這麽詳細……”。

鹿邀把之前想知道的關于這村子的事情都問了個遍,沒想到張成是真的知道的不少,基本上所有情況都能解答,免去不少麻煩,現在将這些記下來,日後也好回顧。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開口道, “為以後做準備”,筆尖懸在紙上,一頓,他擡眼看着張成,“最重要的問題差點忘了,村裏的人口現在共有多少?”。

張成更困惑了,想了想,張口道,“不足百戶,我估計着将近七十戶,你問這個幹嘛?”,他打了個激靈,覺得鹿邀這認真記錄村裏人口的模樣叫他想起來村子裏出巡的官府中人。

鹿邀勾唇笑笑,“有用”,他收好紙筆,看着張成道,“今天多虧你了”。

石桌上還擺着裝點心的木盒,他頓了頓,把木盒推到張成面前,“這個是答謝”。

張成看着打磨光滑的木盒蓋子,視線朝鹿邀瞥去,“…這是啥?”,說完又道,“算了算了,我不要這個,你就告訴我之前怎麽賣的菜,我好學習學習”。

他地裏種了很多韭菜,這一茬兒已經長好了,就是瞅着沒有出路,打算去縣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賣出去。

鹿邀搖搖頭,“我會告訴你的,但是這個你也要收”,他把盒子又推了推,笑着道,“只是一點兒點心,收下吧”。

說完,他重新鋪開一張紙,叫張成把自己家有幾畝地,都種了些什麽菜寫上去。

要給喜福臨供菜,只有他一個人是不行的,飯莊用菜量大,為了保證菜品質量,送來的菜也要新鮮,之前鹿邀就在想要是能将許多人地裏種的菜整合一下,送菜的種類也多起來了,數量便也不用愁。

張成很快寫下來,把紙交還給他,疑惑道,“記這個幹啥?”。剛剛問的問題還沒回答呢。

鹿邀收回紙,大致略了一眼,“到時候幫你賣”,他擡眼看了張成一眼,“你相信我嗎?”。

要是說以前,張成肯定是不相信的,但現在看鹿邀這麽短時間就做出這麽多事兒,雖然嘴上不好意思說,心裏已經覺得他很厲害了。

“信啊”,他連連點頭,還要說些什麽,突然感覺脖子上一陣涼飕飕的,摸了兩把,嘿嘿一笑,“怎麽感覺後面涼飕飕的,這大夏天的……”。

鹿邀手一頓,一擡眼,就看見站在張成背後不知何時已經回來的卻燭殷。

張成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跟着轉過頭,對上卻燭殷那雙眼時莫名打了冷戰。

這人明明在笑,但看着怎麽怪怪的……

鹿邀朝卻燭殷點了點頭,“你回來了”。

卻燭殷眉峰挑起,什麽叫你回來了?

還能再冷淡些嗎?

張成見卻燭不說話,打着哈哈插話,“你回來的真早,來來,一定累壞了,剛好鹿邀泡了茶,來喝點兒?”。

邊說着,他提起水壺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還空着的地方,還朝着卻燭殷招了招手,猶豫着叫了一聲,“小黑?”。

卻燭殷臉色黑下來,輕輕瞥過來一眼,張成被他這一眼看的起了雞皮疙瘩,搓了搓胳膊,求救似地看向鹿邀。

上次見時這個人不是這樣的啊!怎麽今天再見就這麽可怕!

鹿邀擡起頭對上卻燭殷的視線,見他臉上笑意淺淡,思索了一下,彎起眉眼,笑道,“很累吧?快坐下來”。

“……”,卻燭殷鼻子裏發出極輕的哼聲,動作卻順從,走到鹿邀身邊,一掀衣裳下擺,坐在他身邊,挑起眼輕瞥一眼旁邊的張成,笑道“你們在說什麽?”。

張成嘴唇哆嗦一下,剛欲開口,眼前伸過一只手來,被他剛剛倒的一杯茶取過來放在卻燭殷手邊,“喝茶嗎?”。

卻燭殷低頭看了一眼,沉默一會兒,舉杯淺淺啜飲一口,抿抿唇,“還沒回答我呢,”,他不再看張成,轉過臉眯着眼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麽、做什麽?”。

他一回來就瞧見這麽一副相談甚歡的場景,當真是氣結,虧得他緊趕慢趕回來,想早些……

瞳孔微縮一下,他止住了心底的想法。

想早些做什麽?

鹿邀見他神色一怔,趁着這間隙,開口道,“我們在說村裏的事情”,停頓一下,問他,“你是去做什麽了?”。

張成這會兒緩過來了,也跟着附和,“對呀對呀,去了這麽久,是去做什麽了?”。

卻燭殷回頭看他一眼,眼中含笑,“你很想知道?”。

“……”,這人怎麽還有兩面呢?對他一套,對鹿邀是另一套,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虧得他覺得上次也算是認識了,關心關心,沒想到還被人嫌棄。

“…也不是什麽大事”,卻燭殷沒正面回答,放下手中茶盞,聲音微微軟下來些,“改日再告訴你”。

“……”,張成沉默着瞄他一眼,心道當真是待遇不一樣,他起身,對鹿邀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找你”。

鹿邀起身把桌上的木盒拿起來,放在他手上,“帶着這個吧,不多的”。

張成沒拒絕的了,最終還是帶走了。

人走後,只剩下他們兩個,卻燭殷看鹿邀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眉頭微皺了一下,“你剛剛給他的是什麽?”。

鹿邀心裏想着該如何和村裏其他人交流,說服他們和他一起給飯莊供菜,随口答道,“點心”。

卻燭殷松口氣,語氣輕松下來,“是你買的?怎麽現在倒是舍得花錢了”。

“不是,是我做的”,鹿邀打算改日去挨家挨戶地談談,基于大家對他還有成見,最好是帶着張成,他把剛剛那一張紙折好收起來,擡起頭就看見卻燭殷直勾勾盯着他。

他一頓,不解道,“怎麽了?”。

卻燭殷眯了眯眼,“那點心是你自己做的?”。

“對”,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會自己買材料做做,味道還可以”。

他還沒吃過鹿邀親手做的點心,怎麽就便宜了方才那小子?

卻燭殷垂下眼睫,輕嘆一聲,“我可還未吃過你做的點心”。

鹿邀疑惑地看着他,“可我每天都在給你做飯”,這二者有何區別?

“……”,說的也是,這樣一想還是自己更勝一籌。

卻燭殷心情又好起來,不再追究這事,目光瞥向他手邊折的方正的紙,微微湊近了些,臉有意無意地靠近鹿邀的手,“這事什麽?”。

談到這個,鹿邀提起了興趣,眼睛都亮起來,“我打算把村裏人種的菜都記錄統計一下,到時候如果他們同意,就整合起來,按月供菜”。

卻燭殷對這些一點兒興趣也無,但看着他開心認真的模樣,便也聽着了,眉眼柔和下來,“若是他們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話”,鹿邀眉頭皺起來,“那就多跑幾趟,總之不能把這些菜浪費了”。

到時候還可以去其他酒樓碰碰運氣,看是否能再商談合作。

卻燭殷輕輕點頭,眉眼含笑,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擡手在他眉心輕敲一下,“好了,每日都在想如何賺錢,當真是鑽進錢眼裏了”。

鹿邀摸着額頭,嘟哝道,“有錢才能更好的生活呀”。

不過卻燭殷出去這麽久,再聽他這麽講,一定得累了,他募地想起屋裏廚房竈臺上還放着幾塊兒多出來的點心,便起身拽拽卻燭殷的袖子,“快跟我進來”。

卻燭殷任由他拉着自己進了屋,又被按着坐在桌上,看見鹿邀蹬蹬蹬跑進廚房,不出一會兒用盤子端出幾塊兒晶瑩白透的點心來,一時沒了話音。

鹿邀在他面前坐下來,把盤子往前推了推,期待地看着他,“差點兒忘記了,這裏還有幾塊兒點心,要嘗嘗嗎?”。

當然是要嘗的,卻燭殷對方眼裏期待的光晃了眼,頓了一會兒,擡手拿起一塊兒來,張嘴咬下一口,清甜香氣霎時充盈口中。

點心帶來的味蕾上的刺激只在他心中占據了一瞬的、一點兒的位置,卻燭殷擡頭看着鹿邀,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幾支肉幹,那時眼前這個人也是像現在這樣,用清澈、滿含期待的眼睛望着他。

好像他對自己總是不設防,明知他是妖,還會像對待親密的家人一樣對他。

心上仿佛落下一片輕盈白羽,微弱的癢意撩動心跳,卻燭殷望着鹿邀的眼睛,似乎有點兒明白自己為何一與這人在一起就連心情也難以肆意掌控。

他好像總是很想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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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開了竅的卻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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