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比賽

許氏立在宗祠裏的祖宗牌位面前, 良久無言,偌大的宗祠裏,只有沈熙和時不時地低低啜泣聲。

沈熙和又哭了會兒, 只覺着身上發冷, 雙膝酸痛, 她不禁低低叫了聲:“娘...”

見女兒這般, 許氏如何不心疼?她還是硬起心腸不去理她, 等到沈熙和快撐不住的時候, 她才轉過身, 臉色冷淡:“你可知錯?”

沈熙和深深地低下頭,顯然并不服氣。

許氏見女兒這樣, 更是惱怒:“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讓你近來別急着出風頭, 莫要和你長姐置氣, 你都聽不懂嗎?”

沈熙和哽咽:“我就是不服,明明她又蠢鈍又土氣,憑什麽一來家裏頭,父親兄長看重她, 去了趟馬場, 王妃和郡主也賞識她,論人品相貌, 我哪樣不如她了?!怎麽所有風頭都叫她一個人出盡了!”

許氏心裏自有籌謀, 只是不好和女兒細說,只得苦口婆心地道:“你自幼在你父親身邊長大,又有我這個母親,已是勝過她千百倍,日後還怕沒有風光的一日嗎?何必急着争這一時的長短?!”

沈熙和猶自憤憤不語, 許氏再不忍,也不能由着她壞事,便拔高了音量:“我看你是還沒明白過來,也罷,你便在宗祠好好思過吧,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出去。”

她深吸了口氣,不敢看女兒的淚眼,扶着身邊嬷嬷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許氏心下難過至極,還得強撐着去了女兒住的院子,吩咐下人:“把熙和近來給巴陵王妃準備的生辰禮取來給我。”

很快,下人便捧上一卷雅致的絹書,上面用娟秀的字跡抄撰了一卷極珍貴的《佛說八吉祥神咒經》極其譯注,巴陵王妃自己好武,對擅詩書的女孩總不免多幾分青眼,何況她近年來篤信佛道,沈熙和的這卷經書,定然能得她青眼。

許氏越翻,面色便越是凝重,翻到最後,她索性一把合攏,将絹書湊近了燭火,眼瞧着絹書付之一炬,她神色才松了松,扶着嬷嬷的手起身:“走吧。”她吩咐女兒院中下人:“等你們姑娘回來,讓她重新抄一份挑不出錯的心經便可,不必這般大費周章。”

嬷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二姑娘一心盼着能在王妃壽宴上為您争光,您這又是...”

許氏冷笑:“争光也得挑個時候,這風頭,還是留着讓沈望舒出吧。”

嬷嬷不解,卻又勸道:“您有什麽安排,何不攤開了和二姑娘說呢?”

許氏不禁嗓子眼發苦,那樁事還未從王府傳出,是她從王妃的只言片語裏推斷出來的,她哪有那個膽子敢把王府的密事兒說出來?她揉了揉眉心:“熬過這次壽宴,只要王妃瞧上沈望舒,熙和便安全了...”

什麽一等一的好繼母?真是可笑,難道她還會發自內心地喜歡沈望舒不成?

她想到沈望舒那張酷似陸氏的臉,還有那明豔又透着幾分倔強的眉眼,就如同一根毒刺紮在心頭,只要這樁事能成,不但她的女兒可以保全,也能順道拔了這根肉中刺,更不會得罪了王妃。

......

沈望舒自是不知道許氏有什麽安排,不過她是好動的性子,還真挺喜歡騎馬的,再加上裴在野教的認真,她學的也興致勃勃。

轉眼便到了王妃壽宴這日,沈望舒難得出門,撩起車簾子,眼睛興奮地四處亂瞟。

王妃壽宴,街上貴人雲集,沈望舒很快就見好幾個肥肥壯壯的小郎君縱馬奔騰而過,她一臉豔羨地望着他們壯碩的體态,久久不能回神。

雖然她現在已經找到未婚夫了,但遇見心儀的身材,欣賞幾眼還是可以滴~

這時裴在野駕馬走過來,毫不客氣地用鞭柄瞧着車沿:“瞧什麽呢?”

沈望舒這才收回目光,嘟了下嘴巴:“方才有幾個美男子路過,我瞧一下都不行啊?”

“美男子?”裴在野深深懷疑小月亮的眼睛是不是瘸了,變成瞎月亮了:“方才只有幾個死胖子路過。”

再說有他在這,她還需要看其他的美男子嗎?誰能勝得過他?

沈望舒不樂意地道:“你說話不要那麽難聽。”她認真地道:“就是方才那幾個胖胖的。”

裴在野:“...”

她頗是郁郁地嘆了口氣:“四哥,你太瘦弱了。”

裴在野現在不光懷疑她的眼睛,更懷疑自己的耳朵,他瘦弱?他自幼便天生神力,還沒學功夫的時候,常因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而傷人,後來跟宮中高手習武之後,更是青出于藍,她居然說他瘦弱?

沈望舒顯然沒在意到他洶湧的內心,自顧自地抒發着內心的遺憾:“我們村裏,長得壯實的小夥子都能多犁五畝地,四哥你這樣的要是在村子裏,估計都讨不上老婆。”也就是早早地定下了她這個冤大頭嫁給他,哎~~

裴在野總算理解了她的審美,長得俊等于多犁五畝地...

他沉默片刻,惡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給我等着。”

早晚讓她見識見識他的厲害!

沈長流和許氏很快帶着孩子們入了王府,許氏領着女眷們去了後面的園子,她邊走邊提點:“王妃好騎射,等會的騎馬小賽,你們可得好生表現,也好為家裏争光。”

其實說來,巴陵王妃更偏好擅詩文的女孩子,不過沈望舒的文化水平實在是...啧,詩文內蘊無法短時間提升,好在她有把子傻力氣,騎馬學的倒是不錯,再加上她走運搭救過樂康郡主在前,這次騎馬若能拔得頭籌,也是一樣的。

她思及此處,不免多叮囑沈望舒一句:“望舒你是家中長女,若你此次能得王妃青眼,不論是對家裏,還是對你自身,都是極有好處的。”

就是不用她說,沈望舒也是個好強好勝的性子,準備拔個頭籌好揚眉吐氣,但她多這麽一句嘴,沈望舒突然的,就覺着有些個不對頭。

她不由問道:“二娘呢?她不參加騎射賽嗎?”

許氏溫聲道:“你二妹妹身體不好,也不大能騎馬,在旁處歇着,你既為嫡長女,有你為咱們家争光便夠了。”

這話倒也說得通——不過得建立在許氏當真是個十好繼母的前提下,沈望舒可是早在夢裏就見識過她的嘴臉的,既然明知道她不是好人,她心裏就不由得開始泛起了嘀咕。

按說要真是一等一的好事,許氏幹嘛不讓她自己的孩子上?就依照他們母女倆争強好勝的性子,沈熙和就是瘸了條腿,許氏估計也要讓她上場拼一拼呢,這世界上只有聖人神仙才能對別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好,可惜許氏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聖人,這事實在透着古怪。

但是贏了騎射賽能有什麽壞處呢?會拿到彩頭,還會得王妃青眼,她左右想了想,也實在想不出什麽不對。

很快要到比賽的點兒了,她心下頗覺古怪,但既然她已經報名參賽,她都到了地方,沒病沒痛的,若是突然反悔,那是落王妃的臉,沒準得讓家裏跟着倒黴。

要不,要不等會比賽的時候...故意搞砸?

沈望舒壓根沒有做出反應的時間,就被王府侍女扯去更衣了。

不料她正在換衣服的時候,還遇到了樂康郡主,她顯然還記着她,笑眯眯地招手:“好些日子沒見你了,之前我還想找你玩,可惜母妃和長兄都叮囑我最近不能出去,你還認得我吧?”

沈望舒忙道:“郡主好,我認得的。”雖然倆人自那次刺殺之後再未見面,但樂康郡主還給她寫過兩回信,她都認認真真地回過信了——樂康郡主一看她的字跟自己的一樣醜,一下更覺着她親切投緣。

她一時想不起來見郡主該怎麽行禮了,迫不得已歪歪扭扭地福了福身。

幸好樂康郡主也不大在意這個,打量她幾眼,哎呦了聲:“你把胸口纏那麽緊幹嘛,不難受啊?”

這些土生土長的漢人姑娘可真奇怪,在她母家部族裏,哪個姑娘要是長這樣一對兒大寶貝,部族的貴族們得争着追求,偏偏漢人覺着這樣婀娜起伏的身段不夠端莊,還要特地纏起來,真是暴殄天物!

沈望舒沒想到她這麽奔放,臉一下燒着了似的,含含糊糊地敷衍:“這,這不是要參加騎射比賽嗎,纏起來方便。”

樂康也是個容易被帶跑偏的,目光從她胸口收回來,笑:“你今兒也要參賽?那你運氣不錯,這回得勝的,不光我母妃要賞賜,我長兄也另要重賞。”

沈望舒莫名心悸,脫口問道:“世子?紀玉津?”

樂康點了點頭:“你跟我說說倒罷了,可不敢在外頭直呼我長兄的名諱啊。”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亂起來,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這次比賽主要是為了熱場,讓王妃的壽宴更熱鬧些,參加的都是些千金小姐,也不會真的生死相搏。

裴在野教人實在有兩把刷子,沈望舒沒多一會兒就沖到了最前頭,只是她不安的直覺卻越來越強烈。

在即将沖破終點彩縧的前一刻,她終于下定了跟着直覺走的決心,身子一歪便落了馬。

......

女客席上,巴陵王妃正和坐首的幾個貴夫人談笑風生,按說這樣的場合,以許氏的诰命品階根本不會有座次,不過王妃似乎對她格外恩厚,特意給她放了坐塌,許氏着意逢迎,把幾個貴人哄的笑聲不斷。

說笑間,王妃忽問了她一句:“熙和呢?怎麽今日沒見她來?”

許氏心頭一緊,面上還是恭順笑道:“她素來體弱,方才身上又不大爽利,在後面歇着呢。”

王妃笑:“小孩子家家的,總是身子不适可怎麽好?”說着便賞了沈熙和好些補品。

許氏當真不希望王妃把注意力放在沈熙和身上,便巧妙地岔開話題:“她打小身子便不好,跟她長姐自是不能比的。”

王妃的興頭果然被勾走了些:“你說的可是你家新認回來的長女?救了樂康的那個孩子?”

許氏先謙了句:“趕巧罷了。”又贊沈望舒:“這孩子對您的賢名頗為仰慕,聽說您舉辦了騎射賽,她特地參加了比賽,想拔得頭籌讓您青眼呢。”

王妃也笑了笑:“真是個有心的孩子。”

她對沈望舒興致乏乏,不過随意往賽場上投去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住了,不由出聲贊了句:“好個俊俏孩子。”

這回來了不少貌美貴女,可單論相貌,竟無一人能比得上沈望舒的,饒是王妃見過的美人無數,也不由心生贊嘆。

許氏更是賣力誇贊:“這孩子不光相貌好,性子更是一等一的,人又聰明好學,也不是我自暴自棄,便是熙和跟她相比,都有些不如。”

這話說的衆人不由都笑起來,王妃贊她:“你這繼母更勝過生母了。”

她不免嘆了聲:“你不光和沈少尹和睦,兒女緣上也好,這點上卻是勝過我了,之前王爺有意将樂康遠嫁,我已是十分傷心,世子身子不好,我有意為他擇一側妃服侍,挑來挑去總也選不到合意的。”

之前王府只是隐隐傳出要選世子側妃的風聲,衆人萬萬沒想到,王妃竟會挑壽宴這個當口明說出來。

按說世子側妃,以後便是從四品郡王側妃,雖為妃妾,已是比許多大人的官位要高了,日後若是誕下子女,只怕更有錦繡前程,應當是不少人争搶才是。

但奇就奇在,王妃話一出口,場面霎時便冷了下來,家裏有女兒的無一敢接她的話茬,許氏更是額冒冷汗,恨不能原地消失才好。

在突如其來的冷場中,巴陵王妃的目光也有些難看,略微冷淡地掃過許氏,又看向場中比賽的沈望舒,不知在思量些什麽。

恰在此刻,園子裏的侍人突然高聲道:“世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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