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微涼甜膩

心思發亂,回到船艙。

依舊是她臨走時的樣子,裴觀燭坐到床榻上,沒什麽精神拿過床榻邊堆放的簡策低頭靜靜看了起來。

“晚明,”他面色明顯不好看,而且剛才才喝完苦到發腥的中藥,回來就連一口漱口用的茶水都沒咽,夏蒹從兜裏翻出一包青杏,坐在甲板鋪着的厚被子上遞給他。

“你吃些青杏子,酸的吃完會好受很多。”

他目光從簡策上移開,目光從她面孔落到她手裏捧着的青杏上,眸光稍定。

夏蒹微頓,想起些什麽,微微皺了下眉,“這個......”

她過去,身子靠到床沿,緊挨着少年身側,在他的視線下遲疑用牙齒咬了小塊青杏的皮。

酸澀還沒來得及發揮便已蔓上了臉,夏蒹皺起眉目,一臉痛苦面具将手裏的杏子遞過去,身邊少年卻遲遲沒接。

疑惑,夏蒹起臉,便對上少年不知何時早便笑彎的眼睛。

“夏蒹動作好快,”方才走神,覺得她的手捧着青杏好看,沒想她張嘴便把青杏子給咬了。

他說話一向慢,此時帶上些笑意便給人一種他在十分寵溺你的錯覺,夏蒹還沒回過神,便見他手撐住床沿,對着她彎下了脊背。

“罷了。”

少年指尖輕捋過垂落至耳畔的墨發,用嘴叼走了她手裏咬了一點的青杏子。

夏蒹這才回過神來看向他。

明顯是酸,平日裏喝再苦的藥眉心都不蹙一下的人,此時眼梢都微微眯了起來。

被他唇觸碰過的指尖泛起冰冷的麻,夏蒹走起神,滿腦子都是他方才染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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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青杏這類果子,原是不需要她咬的。

倒是她動作太過迅速,平白受了少年調笑,此時坐在他身側也開始不習慣起來。

“這青杏,夏蒹是為自己準備的麽?”

“啊?”聽他問話,夏蒹有些不自在的從床榻邊退回自己的厚被子上,“嗯,我沒坐過船,怕自己會暈船。”

“這樣,”他點頭,又從床榻邊散着的一小堆青杏子裏拿出一個來吃,順手撈過身邊簡策,擡眼笑笑,“那可有暈?”

“我沒有,”夜晚氣氛正好,她悶在船艙內,也好久沒跟裴觀燭怎麽說過話了,“晚明暈的倒是很厲害呢。”

“嗯,很奇怪吧,”他頭也未擡,話語溫和且慢,“明明家父在京任職。”

這樣一說還真是。

裴觀燭的父親裴玉成雖是金陵人,但身為京官,按理說作為他的長子,裴觀燭也該熟悉水路,習慣坐船。

但夏蒹早便知裴觀燭的童年,想來他肯定是一直被關在裴府的。

“但我自己也不知是為何,”他起眼,像是有些苦惱,“哪怕再怎麽坐船,我都無法适應呢。”

這下夏蒹倒是愣了。

“你以前坐過船?”

“是啊,”興許是見她面容是明顯的驚訝,裴觀燭歪頭淺笑,“常坐呢,家父經常帶我往返京師。”

夏蒹:?

“你們上京師是去......?”

“唔,”他單手捂嘴,将青杏核吐出來,就是做這樣的動作也文雅至極,“去見宮中的娴昌貴妃,她是我的姨母。”

娴昌貴妃。

夏蒹記得,那是裴觀燭母親的庶妹。

原著中裴觀燭死後,裴玉成遭貶,她恨主角團到咬牙切齒。

雖然知道大概也不是什麽好人,但是此時一聽說貴妃娘娘,夏蒹還是覺得有些恍惚,在這個時代待久了,貴妃娘娘這個詞彙就好像遠在天邊,而她雖然是穿書女,但早已成了平平老百姓,自認為是跟宮中人扯不上關系的。

“這樣的話,晚明你跟......娴昌貴妃,關系還算好嗎?”

“關系麽?”似乎是頭一次被問這樣的問題,他面上笑容有些怪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她讓我想吐。”

夏蒹瞪大了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笑的後仰,手撐住床沿身子歪到一側,墨發垂落,“夏蒹對宮中的那些人很好奇麽?”

“你若想要見,我就帶你進宮嘛,”他面孔蒼白,鳳眼彎起,“但不要太抱有期許,她們都不好看,一個個醜的我眼睛疼。”

夏蒹:......

又來了,裴觀燭古怪的審美。

夏蒹腦海裏又回想起裴觀燭說來喜是他的理想型,登時臉都不受控制地皺了一下。

“進宮......晚明你去到京師後還要進宮一趟嗎?”

“既來了京師,不去不好,”他道,“但夏蒹要跟我一起去,京師不好,再不能放你單獨一個。”

“不好......”夏蒹嘀咕,裴觀燭像是對京師很熟悉,這句不好,她肯定問也問不出什麽結果,雖然對進宮面見貴妃心有抵觸,但夏蒹還沒想那麽遠,“對了,晚明既然對京師熟悉,可知咱們接的懸賞令京師蘇家?”

她沒抱希望,本來聽裴觀燭的說法,他以前估計來京師也只是做做樣子去面見娴昌貴妃,但沒想少年卻點了下頭,“嗯。”

“真的?”意外之喜,夏蒹抱着蓋在腿上的薄被靠他近了些,“京城蘇家是怎樣的人家啊?”

少女穿着薄衫,露出輕紗下柔軟白皙的手臂,整個人像是一團溫軟的雲,全身都散發着他午夜夢回時常聞到的梨花香味,這味道填滿了整間陰暗狹小的船艙,吸入鼻腔,再落進他夢裏,時間長了,他感覺就連他自己都被染上了這股味道,那是夏蒹的味道。

她又在用這眼神看着他。

瞳仁兒是一貫清淺,像是白瓷杯裏裝茶,剔透又幹淨。

她的眼睛可真漂亮,這世間,想必也不會再有比她還要漂亮的眼睛。

裴觀燭靜靜地想,手中簡策其實不知何時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能就這樣告訴你,”他道,“我要夏蒹給我些......唔,我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

“......你想要的東西?”夏蒹微微蹙起眉,心中下意識是想起了錢,但轉念一想,裴觀燭就算是想要一塊路上的磚頭估計都不會想要錢。

“你想要什麽東西?”

我想要——

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要。

我想要殺了你。

想要殺,想要殺了你,快一點快一點殺了你,但是又很奇怪。

他坐着,視線牢牢盯着她歪下了頭。

很奇怪,也很糾結,這種情緒,應該就是糾結,就像他之前也在一直糾結,不停地糾結,很煩人,但又很開心,雖然他當時糾結的對象并不是夏蒹。

但是他的糾結,一般結果都會是好的。

畢竟,如果他當時殺了母親,就看不到母親變成癡傻的樣子了,他如今看到了,也從心底慶幸,太好了,幸好他當時忍住了,得到了這樣的好結果。

但是這跟夏蒹的其實不大一樣。

她很可愛,嗯,他喜歡夏蒹,很愛夏蒹,如今也覺得這樣的夏蒹留在自己身邊很好,但是,但是吧,殺掉她肯定更好,他光是想想用手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在自己的手中死去,整個人就快要興奮的發瘋了。

怎麽辦。

他握住手,緊緊地扣住自己的雙手,将指甲深深地掐進自己的手背,垂下頭瞪大眼。

怎麽辦,快要瘋了。

他其實早就忍不住了啊,好過分,好難過,為何他要糾結這樣的事情,真是快要瘋了,好想,想要,想要快點殺,快點殺了她。

“夏蒹。”

他擡起頭喊她,耳朵裏聽見自己的聲音。

完了,他的聲音,好奇怪。

他看着她,夏蒹好像根本沒發現他的聲音奇怪,“怎麽,想到了嗎?”

“額,嗯,想到了!”他點頭,眼睛睜得很大。

夏蒹與他對上視線。

少年皮膚蒼白,明明每天睡了那麽多覺,卻連眼眶都泛着紅,剛才甲板微晃,他興許是又不舒服了,低着頭半天都沉默不語的。

她其實能感覺到裴觀燭最近的不正常,暈船的人長時間待在這樣狹小的船艙裏,是誰都會這樣不舒服。

夏蒹微微蹙起眉,起身趴到床榻底下翻找東西。

少女的腰肢是這樣纖細。

裴觀燭眼睛看着,她滿頭發絲今日用玉簪束起,此時一趴下來,便露出雪白的後頸,他有些恍惚的跟着她蹲下來。

“晚——”夏蒹手裏拿出兩袋東西,從床榻下直起身子一轉頭吓了一跳。

裴觀燭不知何時正蹲在她身邊盯着她。

本來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在與她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忽然詭異的彎起了眼角。

“......晚明?”莫名的第六感讓她感到不舒服,落在不遠處的宮燈極為昏暗,少年此時幾乎是處在一片陰影裏,只一張冷白的臉被昏黃的光映照。

“嗯,夏蒹。”他點了下頭,眼睛盯着她一動不動。

“你怎麽了?”夏蒹問,緊緊皺着眉。

“我想到我想要什麽東西作為交換了,一時忍不住欣喜,想要快點告訴你。”他笑起來,露出森白的牙。

“這、這樣,”夏蒹咽了下口水,手有些發顫打開那袋東西,“你張嘴,像我這樣,啊——”

裴觀燭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沒說話,好半晌才神情略有迷惑的歪了下頭,嘴唇随着她的話微張。

口腔裏便塞進一塊微涼的甜膩。

口中指尖将離,他有些晃神,順着指尖的離開身子往前傾,牙齒撞着口中的糖塊,和她不聽話的指頭。

有些不一樣。

和上次,他口中什麽都沒有的溫軟感覺不同。

他嘴裏含着糖,溫熱的口腔裏,糖塊的尖角擠着她的食指,夏蒹後背發麻,力量支撐不住倒在有些不穩的甲板上。

糖塊在他口中微化。

夏蒹起眼,看着少年伏在她身上,手攥着她的手腕,舌尖自指尖往下探,一陣發麻發癢。

“我想到了,我要的交換。”他道,聲音很沉,松開她的手腕低下身子看她。

“什......麽?”

“我要夏蒹主動親吻我,”少年彎起眼,瞳仁兒漆黑,清晰映出屬于她的倒影。

“我要你主動親吻我,就像我親吻夏蒹一樣。”

“這......”口幹,夏蒹皺緊眉偏過頭,躲開他的視線,眼睛看着旁邊那盞暗淡的宮燈。

少女的脖頸白且細嫩,衣襟被他壓着,有些散亂,黑色的吊繩纏在她脖子上,落在他眼裏,就像是某種枷鎖,平添某種旖旎。

脖子蔓上一片冰涼。

夏蒹身子一顫,感受他冰涼的兩只手觸上她露出來的脖子,卻沒用力,只松松貼着。

她擡起眼,皺眉看過去,直接便對上了他有些神不思蜀的黑瞳。

“可以嗎?”他問,手不停輕輕撫摸着她的脖子,“夏蒹若是主動親吻我,我一定會很高興的。”

“親吻你......?”有些喘不上來氣,她仰了下被他手桎梏的脖頸,卻沒有将這纏人的兩手甩脫。

“你既沒有想告訴我的意願,那便算了。”夏蒹看着他,聲音僵硬,拒絕的意願很明顯,手用力拍了拍他撐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推開他沒用什麽力氣的兩手,坐直了身子盯住他。

“你生氣了。”他眼睛瞧她,手捋過夏蒹有些淩亂的發絲,纏着指尖繞到她耳後。

“是。”夏蒹抿緊唇,脖頸上被他手纏着的觸感還沒散。

裴觀燭剛才想殺了她。

她的感覺百分之百沒有錯。

如果剛才看到他的笑是懷疑,那麽他手情不自禁難耐的纏住她脖子,便可以驗證他方才是真的想在這裏将她掐死,但不知為何,他的心願又一瞬變卦,變成了想要她主動親吻。

真難懂。

夏蒹搞不明白他,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用力摩擦,想讓他手的觸感消失。

“蘇家,很普通。”

少年的聲音冷不丁傳入她耳畔。

夏蒹起眼看向他。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還坐在她身前,“很普通,但蠻有意思,不能讓夏蒹一個人留在那裏。”

“有意思?”不管這是不是裴觀燭見她生氣想要哄她開心,夏蒹追問。

裴觀燭眼睛看向她,微微彎起來。

“是啊,他們很有意思,給人感覺就像是全都戴着面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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