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浮世
三天,整整三天,展昭都沒再見到白玉堂一面。在醫院的時候白錦堂也只是帶着溫潤冷冷地抛下一句“您先請回吧”就把他趕了出去,連顧安之在內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白玉堂落水瞬間,顧安之就吓傻了,彼時展昭正在整理顧安之給他調查的資料,窗外到處都亂糟糟的一片,等他終于抓到袁哲的時候,展昭頓時覺得,老實孩子關鍵時刻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袁哲支支吾吾說了半天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幾聲“小白”倒是說得夠清楚。随手将資料塞到被褥下面。等他趕到的時候,顧安之早就跳進水裏,正抱着白玉堂往岸邊游過來。所幸海水幹淨透明,距離海灘也不算遠。另一個一同落水的侍應生倒是個游泳老手,也正是他第一時間抓住了白玉堂,并且向船上的人發出了落水信號。
白玉堂不會游泳,這是臨來前李秋告訴他的,何況他溺水之後急救會非常麻煩。他有心髒病史,意味着心肺複蘇術不能亂用。半晌,展昭從口袋裏摸出一瓶硝酸甘油片,往白玉堂嘴裏塞了一片,這才跟顧安之說了第一句話,“別瞎想了,還不如趕緊送醫院去。”
醫護人員來來回回出來幾趟又進去,展昭都一言不發,顧安之受不了這個氛圍,終于首先打破了沉默,“老三,這事兒怪我……白家那邊要說法,我來承擔。”
展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話裏透出一絲沉重和森然,“你負擔什麽?你覺得,白家需要你負擔什麽?”
顧安之頓時語塞。展昭卻像是終于緩過神來,冷冷地接了下去,“我答應他哥哥要照顧好他,他什麽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你說你要給他進行心理疏導,我把他交給你,這就是你給我和他哥哥的交代?你把他照顧到水裏去了是吧?顧安之,你好能耐!”
最後幾個字令顧安之忍不住渾身一震。他跟展昭相交快二十年了,不是沒見過展昭盛怒的樣子,而眼下确實他怒極的表現。冷冰冰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湧來,交彙到他身上,讓他驀然有一種反抗不得的壓迫感。
而展昭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連一絲冷笑都沒有露出,反倒是讓顧安之越發喘不過氣來。這是失望,他們是莫逆之交,展昭從未對他有過如此的失望。
“你沒必要跟白錦堂說是你推水裏的,也不用解釋那麽清楚。他不會聽的。”展昭只留了這幾個字,便轉身離去,徒留一個背影。
顧安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癱坐到走廊的椅子上,深深低下頭,用手背擋住了眼睛。
顧安之沒敢跟展昭一樣讓他走就走,畢竟這件事兒是他惹出來的。可三天過去,白錦堂始終沒有透露一個字的情況。
溺水情況顧安之是最清楚的,當時白玉堂落水的地方距離船尾螺旋槳不足一米,螺旋槳巨大的壓力把他往那邊吸過去的時候就被同時掉進水裏的侍應生抓住了。這個時候顧安之才緩過神來,當即跳進水裏。
顧安之是全市著名的游泳隊員,連續三年亞軍。原本是為了挑戰冠軍蔣平才報名的,孰料蔣平就跟條泥鳅似的,無論什麽花樣都贏不了,氣的幹脆當了兩年職業救生員。卻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救生員居然要救被自己推下去的人。
真說溺水情況,顧安之可以肯定,白玉堂的情況并不嚴重,那為何整整三天都不允許展昭見人呢?
顧安之不敢去聯系展昭,更沒膽子找白錦堂,心裏跟貓爪子撓似的難受了三天,終于聽說白玉堂那邊出了點事兒,把展昭又叫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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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是在第三天上午接到白錦堂電話的,白錦堂簡言意駭地過分,只有一句話,“你來醫院吧。”就挂了電話。
醫院裏到處都是白色,展昭從未覺得白色如此刺眼過,空洞,迷茫,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甚至看不到別的顏色。展昭忽然明白為什麽那麽多雪橇運動員都會雪盲,因為迷茫。
展昭看到白玉堂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抱膝坐在床上,一直看着窗外的遠山。午後淡金色的陽光從天穹傾瀉下來,滿滿鋪了一身。展昭驀然覺得,這個房間都是不真實的,是攝影師絕妙的角度和美學完美結合的設計作品。
直到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剎那,展昭才知道,自己錯了,攝影作品是個假象。白玉堂身上散發出炙熱的溫度,一直以來淡淡的純色也燒出了胭脂紅。擡手覆上他的額頭,卻是足以傷身的溫度。
“玉堂?”展昭試探地喚了一聲。
病房裏的電視機開着,錢文忠還在講壇上講着“有餘力,而學文”,一縷還帶着秋老虎的熱風拍打了幾下窗簾,便消散在空氣中。白玉堂睫毛閃了閃,卻似乎沒聽到一樣,依舊看着窗外。鳥鳴聲在天幕響過,便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展昭再次喚了一聲,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三亞雖然在熱帶,海水的溫度卻不會很高,何況已然是秋天,即便熱帶沒有秋天,這麽一驚一吓難免會發燒。但是他拒絕休息,拒絕跟任何人交流。
“他這個樣子都三天了,還沒退燒,但是不肯休息,一分鐘都不肯睡。叫他也不應,不知道在想什麽。”
跟展昭說話的醫生是個漂亮的女人,極有風韻。白大褂胸前的牌照清晰地标志着她的身份——院長:闵秀秀。
“展局長,我不知道錦堂兄弟為什麽叫你來,但是你現在需要想辦法弄清楚他這是怎麽了。不瞞你說,我是他大嫂,我婆婆就是他媽。”
展昭點點頭,回首看了一眼。他确定白玉堂能聽得見他們說話,只是有什麽讓他沒有放在心上罷了。
門被輕輕關上,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旁邊坐下。忽然伸出手攬住白玉堂的肩膀,毫不猶豫地吻上他的唇。
這是一個深長而又綿密的吻,帶着獨屬于這個男人不容抗拒的霸道和強硬。白玉堂沒有掙紮,直到幾乎都擠淨肺裏的空氣,才渾身一震,本能地想要推開他。
展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抓住他的雙肩,強迫他看着自己,手掌在不斷用力收緊。白玉堂咬咬下唇,一聲不吭,眼睛卻終于有了焦點。
“聽話,睡覺。”展昭只說了這四個字,不等他有什麽動作,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床上。白玉堂垂下眼睛,睫毛閃了閃,最終還是聽話地閉上了。
“你只要聽我說就行了,”展昭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相信我,這不是一個懸案了,起碼我可以鎖定兇手範圍。玉堂,有些事情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傷害你,但是你有權利選擇知道。我會告訴你,但是這不是你現在應該知道的——我向你保證,等你出院,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了。
白玉堂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天,展昭中途離開過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他還沒醒。晚霞從窗外徐徐移過,膚色和睫毛都染上了一層酒暈。半晌,他靜靜地握住白玉堂的手,微涼的手心有着他從未有過的感觸。
窗外晚霞千裏,有着黃昏特有的恍惚光線,給四合披上了一層金紗。展昭恍惚看着窗外的金柳,驀然回頭,正對上一雙深黑明亮的眸子。
手上似乎有微動,片刻後,抓住自己的手竟是慢慢收緊。展昭笑了一聲,擡手摸摸他的臉,“醒了?有沒有不舒服?”
聲音柔和得像是海面翻過的水,白玉堂定定地看着他,許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展昭垂下目光,許久,竟坐到床邊,抱住了他的身子。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那個人是家裏人。我是讓顧若素幫我調檔案去了。若素調查過,那個攝影師不是你家人,但是你家人真的有黎族人,就是你舅媽。
我是聽你哥哥說,你家裏出事的時候,是你舅舅把你帶走但是……但是你過的不好,那時候我還沒有懷疑到,等我把你的推測和我的一結合……我才發現,你是對的,從頭到尾都沒錯。海南沒有藏族人,但是有黎族人,這個人這麽做,是因為他想讓我們所有人都去查藏族,或者迫于民族團結的大環境壓力而放棄調查。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
展昭的聲音很柔和,帶着屬于他的氣息。白玉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于擡起胳膊,回抱住他,“展昭。”
似乎是嗓子還不舒服,白玉堂的聲音并不大,卻剛好能夠讓他聽清。展昭心頭一震,便聽到白玉堂慢慢往下道,“我早就猜到你知道什麽,但是你沒說,我以為……你是真打算讓我最後一個知道……我以為你真的想用這個懸案……給自己前程鋪路。”
坦白,明澈,卻又極其真實殘忍的心聲,卻也只有白玉堂敢這麽坦誠告訴他。微微嘆了口氣,展昭慢慢收緊雙臂,“我就那麽讓你不信任?既然這樣,你這三天來又是為什麽一定要等我?你病着我怎麽放心?”
“因為……”白玉堂頓了一下,盡管聲音聽不出異樣,展昭卻從懷裏感覺到一絲顫抖,“因為我不相信你。”
我不相信你,僅此而已。那又為什麽要告訴他?
“展昭,你接受我我沒想到,但是我不知道你會怎麽對我……我跟你說過,我不想戀愛,也不會結婚的,因為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但是我不甘心死的時候連愛情什麽滋味都沒嘗過,這是遺憾。所以我并不奢求你會永遠陪我。就這幾天也好,哪怕你只有這幾天的真心,也好過你一直做戲。”
微微吻上他的額頭,展昭柔聲道,“我會讓你看到我的真心。”
半晌,白玉堂推開他,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展昭笑了一聲,擡手捂住他的唇,“你什麽都不用說,我來說。我交代了,所以這個案子,我沒有什麽可以瞞着你的了。然後……我們現在是戀人關系,所以你要聽我的。”
見白玉堂還看着自己,展昭笑着搖搖頭,“玉堂,你肯跟我坦白不相信我,其實就已經相信我了。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既然相信我,那就給我時間去證明。我承認,我是個雙沒錯,但是我不是花心蘿蔔,如果我不能在這段時間裏證明我的真心,我就從你的世界消失,絕不會再傷害你。——當然你也可以繼續等我證明真心再相信我。”
“半年。”白玉堂伸手拉下他的胳膊,展昭一怔,他揉揉鼻子,“我只給你半年的時間——那這半年我應該……怎麽做?”
——他還真是連戀愛都不懂。
展昭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忽然一擡頭,露出一種讓白玉堂看了就覺得特別陰險的笑容來,“我們是戀人關系對吧?反正也不是男女朋友,不如直接……同居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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