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針鋒.

“殿下,起風了。”

景玉危擡起手摸索着放到半開的窗外,感受到寒風吹過指縫,讓他本就微涼的手更暖不起來。

“折柳,他來了。”

折柳不知他說口中說的‘他’是誰,直覺和他在霧廊山遇襲有關。這件事在他醒後只字不提,像個不能碰的傷疤,折柳也不好多問,只道:“殿下,該用膳了。”

景玉危不見血色的指腹落在身側沾了血色的象牙扇上:“進去吧。”

折柳趕緊上前推動輪椅,帶他回去,又聽見他說:“明日遞折子,就說冠雲殿深夜冷清,孤孤枕難眠,想早日與太子妃完婚,望王上恩準。”

折柳表情宛如見了鬼。

景玉危撫.摸象牙扇,低聲呢喃:“誰也別想把孤當真瞎子。”

在郁雲閣以‘非太子府成婚轎銮不見’的推托不見人及景玉危折子催促下,兩人完婚事宜短短兩日提上日程,時間緊迫,一切從簡。

抵達梁溪第三日,郁雲閣成功以太子妃名義入住東宮。

領他進來的內侍沉默不語地帶他到聽竹苑,郁雲閣在內侍推開門躬身等在旁時嗤笑道:“我記得太子住冠雲殿?”

內侍頭低得更狠了,也不說話,像個啞巴。

郁雲閣無心為難個帶路的,轉身往外走,鮮紅衣擺在半空畫出個不羁姿态:“你在這等,我自己過去。”

內侍大驚,猛地跑到他面前撲通跪下來:“還請太子妃莫要為難我等。”

他一跪,跟在後面的八個侍女像随母鴨的小鴨子似的跪成片,低着頭瑟瑟發抖。

郁雲閣哪是那麽容易被勸住的人,繞過那幫礙事的:“你們愛跪便跪,我不過想見見太子,方才儀式我體諒他身子骨不好不計較,這一來讓我住個偏殿算怎麽回事?不是讓我沖喜,睡偏殿能沖上嗎?”

內侍明顯跪出經驗了,随着他走路方向挪動,愣是用身體将他去路擋得死死的。

郁雲閣見狀看笑了:“你們還真有趣。”

內侍照舊垂首沒吭聲,倒是跟在他身側的江開像有所預知地看向不遠處的長廊拐角。

片刻後一位俊秀得年輕男子帶着兩護衛走過來,他身着靛藍色便服,腰間挂有塊雕刻狼圖騰的白玉,除此之外再無裝飾,走近了郁雲閣嗅到絲絲熟悉氣息,勾起記憶裏某張過目難忘的英俊臉龐。

“下官東宮詹事折柳,見過太子妃。”

郁雲閣兩手揣兜兜,沒個正型:“嗯,什麽事兒?”

“殿下剛醒,命我前來捎個話,晚些時候他會親自向太子妃謝罪。”

果然在東宮任何角落發生的事都逃不過景玉危的眼,難怪他的人插不進來,道上也聲稱東宮防護似密不透風的鐵桶。

今日親身領教,确實不同凡響。

不過以此博得見到景玉危,也是誤打誤撞,畢竟按照原劇情他可是新婚好幾日皆被冷落在旁,摸不着景玉危一根毛。

郁雲閣扯唇:“有勞詹事轉達,我等他。”

說完轉身回了聽竹苑,待那道鮮紅身影慢悠悠挑個地方坐下,折柳這才看向還站在門口不容忽視的江開。

兩人對視許久,後不約而同轉開視線,折柳回冠雲殿的路上,沒顧得上分析鮮明張揚的郁雲閣,全在想似柄殺意畢露得古劍成精的江開,思量良久,斷定若是此人形影不離跟着郁雲閣,他家殿下的計劃恐難開展。

剛将藥碗放下的景玉危聽見熟悉腳步聲,帕子揩去唇角藥汁:“見到了?”

“是。”折柳答,遙想初見郁雲閣,那身大紅婚服将對方襯得宛如畫中人,只是比畫中人多上些靈動與難以琢磨。從小到大折柳還沒見過如此打眼的男子,多少明白為何閱美無數的景昭對人窮追不舍。

景玉危輕笑:“看得透嗎?”

折柳沒有欺騙他的意思,誠實道:“看不透。”

意料之中,景玉危輕咳幾聲,攏緊身上狐裘,又問:“他帶了誰?”

“江開。”折柳又想起和江開對視的那一眼,微微皺眉,“殺意很重,武功很高。”

景玉危輕輕嗯了聲,望着記憶中的窗戶方向:“還有多久日落?”

折柳的心像被針紮了下,喉嚨微哽:“兩個時辰。”

“來得及。”景玉危撚着象牙扇扇柄那點末端,像是睹物思人。

既然郁雲閣迫不及待要見他,正巧他也有份大禮要回送,兩人互相想見面,恰逢今夜又是人生幸事之一的洞房花燭夜,他該給郁雲閣個難忘夜晚。只求今夜月朗星疏,烘托出些更為美好的氛圍來。

天公不作美,将要出門時急雨夾雜着寒風驟然而來,撲得剛被推出冠雲殿的景玉危偏頭就是一連串咳嗽。

折柳連讓人擋在風來的方向,滿是擔憂地問:“殿下,此去聽竹苑有些遠。”

“無事。”咳嗽完的嗓音微啞,景玉危姿态從容,“不能讓太子妃空等。”

折柳聽出他話音裏的堅持,默然推動輪椅,他不理解。

素昧蒙面,為何殿下口吻如此深情款款,像鐘情良久。

誠然郁雲閣那張臉有值得人惦記的資本,折柳不認為他家殿下會受此誘惑,思來想去更奇怪了。

郁雲閣知曉景玉危晚間會來,卻不知道對方何時來,興致缺缺用過晚膳,将江開打發去休息,他依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

入梁溪閉門謝客的這三日裏他沒閑過,要聯系玄雲樓埋伏各處的暗樁,還要應付景昭的騷擾,這對大病初愈的他來說太過繁忙,于是養着養着便睡了過去。

大抵記着身處旁人地盤,他沒睡太熟,聽見細微關窗聲,猛地驚醒了,下意識看向傳出聲音地方。

那是個坐在輪椅上背對着他的男人,隐約能看見半邊側臉,熟悉的、夢境裏、記憶裏出現過多次的畫面。

對方沒穿吉服,墨色的太子蟒袍将他身形勾勒得越發瘦削,瞧着比上次更瘦,骨節如玉的手撐着把象牙扇,扇面晃動,他定睛看清上面的東西,眉梢微動。

這時對方似發覺他醒了,手扣着輪椅扶手轉過來,郁雲閣無意識屏住呼吸。

确實比先前更白更瘦,病态也更明顯了,卻…郁雲閣思緒卡頓片刻,更漂亮了。

拜那條遮住眼眸的青绫所賜,看不見挂念許久的深邃眼眸,郁雲閣的注意力更多落在對方泛白的唇上,這一看,心生異樣:“你……”

他将将出聲便見男子朝他伸出手,細長的指尖極緩勾了兩下。

那勾貓似的手像撓進了郁雲閣的心,他下意識靠過去。

待理智回籠,他早已失去自由,那只雪白修長的手橫在喉間,壓迫感極強,耳邊有微熱呼吸掃過,暧昧騰升間摻雜着男人惡狠狠地問話:“你不是要嫁給孤的那個人。說,你是不是旁人派來壞孤清譽的?”

郁雲閣被逗笑了,垂眸看眼兩人姿勢,他兩手搭在輪椅扶手上,腿抵着對方的腿微微俯身。

弓着腰被人掐脖子,犧牲自我還累,他眼眸微轉,放松身體往對方身上壓:“殿下出現在這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

景玉危掐着他的手沒放,卻成功抵住他倒過來的身軀,那是片輕薄又鋒利的柳葉刀,殺人于無形中。

“殿下……”

他猛地收聲,看向貼着肩頭順勢往上,近乎與他貼貼的英俊臉龐,這是要做什麽?

“孤記得你身上的味道。”他聽見景玉危說,“将孤拉下懸崖的是你。”

郁雲閣臉色微變,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快步後退想遠離他。

奈何思想到位,手腳慢了,郁雲閣甚至沒看清景玉危做了什麽,腰背發軟,渾身使不上力氣跌坐在他腿邊,只能無力被迫仰臉,喉嚨因被人用力掐着漸漸呼吸困難,聲調不如先前明亮動聽,透着幾分嘶啞:“我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麽。”

景玉危像不在意他承認與否,泛着銀光的柳葉刀貼着他臉頰游走:“孤聽聞你想念孤良久?”

哪怕生死被人拿捏,該浪時郁雲閣也不收斂,他費力擡起手搭在景玉危臂彎,啞聲道:“我重金求到殿下畫像,一見傾心,如今親眼見到殿下,鐘情不已,但殿下對我似乎充滿殺意。”

景玉危肩膀微動,抖開他的手,手中刀落在他眉心紋絲不動:“郁雲閣。”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郁雲閣心慢慢往下沉。

“郁雙澤是你哥哥,前不久失蹤了,你替他嫁過來。”

景玉危不緊不慢描述已發生的事實,聽着像事不關己的聲調,莫名讓郁雲閣心生不祥。

“孤從霧廊鎮回來便在想要等你到幾時,沒想到……”

沒想到他自己上趕着送上門,郁雲閣心裏發苦,面上在笑,像是不畏懼那把柳葉刀,微微仰臉靠過去:“殿下在霧廊鎮哪見過我?”

還是不承認。

也是,景玉危想,要是承認了那可是謀殺太子的死罪,聰明人都選擇裝傻。

景玉危偏不讓他裝傻,擡手捏住他下巴,止住兩人快碰上的唇:“小館,老篩。”

作者有話要說:

景玉危:裝,你是塑料袋嗎?

郁雲閣:不,我是你的貼心小口袋(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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