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灰色

高二開始, 謝蔻和付嘉言争奪第一更激烈了,兩個人的分差總是拉得不大。

每個月的月考榜, 大家的名字上上下下, 有新入的,也有退出的,獨獨前兩名屹立不倒。

學校一有什麽活動, 需要學生代表,大多時候也是他們倆。

就連新入學不久的高一,就算不認識他們的臉, 也記住了這兩個名字。

關于他們, 流傳開一則很有意思的傳言。

高一起,他們的關系就十分古怪——尤其說是仇家, 倒不如說是對手。互相較量, 私下相處又稱得上友好。

他們說, 是付嘉言激發了謝蔻的好勝心, 遇強則強, 她以他為标杆,不斷提升自己。

但沒人懷疑他們是否暧昧不清。

因為隐隐的, 有人猜測付嘉言和馮睿的關系過于親密,一起吃飯,一起打球,勾肩搭背。

馮睿很會耍寶,滿嘴跑火車, 有時候說話沒下限, 班裏同學知道他就是那樣, 但外班的不一定會這麽想。

尤其是女生。

最開始,是藝體班的萬雪跟付嘉言示好, 被他拒了,毫不拖泥帶水。那麽漂亮的女孩兒,他都不憐香惜玉?

再有,其他女生給他送飲料送零食送禮物,他也從不收,遑論表白之類的了。

多麽郎心似鐵。

多麽引人懷疑。

付嘉言自然也聽到風言風語了,卻聽之任之,沒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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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苦說不出。

有男生托人給謝蔻送情書,不是什麽花裏胡哨的信封,就是牛皮紙的,欲蓋彌彰地用試卷和草稿本壓着。

付嘉言擅長利用視力好這一長處,眼睛就那麽一擡,從縫隙裏看到——謝蔻親啓。

字跡比他的還醜,怎麽好意思寫情書的。他輕嗤。

當時謝蔻去老師辦公室了,付嘉言翹着凳子腳,手裏轉筆,莫名的就焦躁不安起來。

實驗班的學生,桌上總是堆着各種書和試卷,他面前便攤開着奧賽選題,厚厚的一本,他半點寫不進去。

眼睛盯着露出的那一角,恨不得眼神能竄出火苗,把它燒得幹幹淨淨,連灰也不剩。

誰送的?裏面寫的什麽?她怎麽還不回來?要不要裝作不小心,把水打翻?大不了,道個歉就是了。

良知拼命把他愈發離譜的念頭拉回正軌,他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後來謝蔻回座,她沒留意到信封,連帶那幾張試卷和草稿本一起收起來,重新拿了套卷子出來做。

……就是,滿心滿眼的學習。

付嘉言更加不會表白,自讨沒趣了。

只有一年多了,再等等,到時沒了高考壓力,哪怕她不喜歡他,追呗,大把的時間,又不是耗不起。

正如柴詩茜說的,他只能搞暗戀那一套。

畢竟他以前萬萬預料不到,他喜歡女孩的最大的阻力,是學習。

謝蔻那麽跟自己較真,明明都把他擠下去了,還不放過自己,卯着渾身的力地去學。

後來付嘉言投入更多的精力到奧賽上,分就拉開了。

他自己是無所謂的,只不過老會被付雯娜和柴詩茜調侃,說他“英雄遲暮”了。

開學之際,周兆順又進行了位置調整,仍把付嘉言和謝蔻放在前後座。

付嘉言的桌上經常壘着各種奧賽習題冊、試卷,謝蔻看到過,寫得密密麻麻,還有批改的痕跡。

他犧牲了很多課餘時間寫題。高二年級數學組組長是一名即将退休的老教師,他還特來找過付嘉言,看他的練習情況。

應證了那句話,從來沒有天生的天才。

只是通過長時間的有目的的練習和努力,才有了這樣的成績。

寒假要選拔人去參加冬令營,高二秋季學期,一中進行了選拔賽。除了付嘉言,還有唐宸晨被選上去參加省賽。

但所有人都沒料到的是——付嘉言沒有去參加。

他甚至消失了一段時間。

這個消失是指,他的東西留在教室,人卻整天整天的不出現。

周兆順似乎知道內情,但他也沒有說明,只讓唐宸晨安心準備,他是一中的獨苗苗。

陳毓穎找柴詩茜打聽付嘉言的去向,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了點事,等他回來,看他自己願不願意說吧。”

忠實的粉絲陳毓穎很憂心,競賽是一年一度的,錯過這次,高三就沒有時間參加了。

當時她們在食堂吃飯,謝蔻聽到,問了句:“對他來說,競賽非去不可嗎?”

競賽拿獎,也只是自主招生的敲門磚,即使過了重重關卡,拿到這個名額,也不過是相當于,比普通考生多加二三十分。

可以付嘉言的成績,這二三十分,意義其實沒有那麽不可或缺。

柴詩茜居然被問愣了,過了兩秒,她說:“他一直想報A大的金融或者計算機,他想十拿九穩吧。”

分數線最高的兩個專業,全是來自全國各地的佼佼者,有自主招生加分,的确更有把握。

陳毓穎說:“他怎麽想報這兩個啊?”

“因為賺錢呗。”

柴詩茜用筷尖挑着菜,也不是很有心情吃的樣子,最後也沒吃幾口,就罷了筷。

這天下午有體育課。

沒付嘉言在,馮睿一下變成孤家寡人。

這學期正好是修籃球,他百無聊賴地運着球,突然哀嚎:“我的好兄弟啊,你怎麽就丢下我一個人了。”

譚呂婷朝他的後背冷不丁拍了一巴掌,“能不能盼着點付嘉言好,別哭喪一樣。”

她是斷掌,手重得很,馮睿說:“呸呸呸,你才是,我就是抒發一下想念他的心情,好嗎?”

陳毓穎問:“這幾天,你也沒跟他聯系嗎?”

“給他發消息了,問了一大堆,就回了個‘沒事,勿牽挂’。卧槽,更牽挂了好嗎?!他哪是這麽說話的人?”

陳毓穎又問:“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離柴詩茜家不遠吧,具體位置我也不太清楚。你是想去找他?”

“我哪好去啊,要去也是你去。”

馮睿搖頭,“我不去。”

陳毓穎皺眉,“你不是說,你們是前世夫妻嗎?你也忒不關心他了。”

馮睿說:“你不知道,他要是不想說,你撬他的嘴也撬不開的。就比如他媽媽,他從來只字不提,諱莫如深。我貿貿然闖過去,惹得他更不高興怎麽辦?”

說得也是。陳毓穎嘆了口氣。

“話說,唐宸晨都考完了,拿了個省三等獎,要是付嘉言去,怎麽也得是個省一啊。”

越聊,陳毓穎越替付嘉言遺憾,她純純是追星心理,期盼他變得更好,更優秀,希望他是一顆永不墜落的星星。

“下個星期要月考,他不會也不來了吧。”

不知道該說譚呂婷烏鴉嘴,還是預言家,付嘉言沒有參加月考。

謝蔻和付嘉言本該是一個考場,那個位置空出來,尤為突兀。

臨發卷時,她望着空蕩蕩的座位,一時怔忪。

可以想見的是,如果付嘉言在,此時會放松地岔開腿,一條胳膊壓着桌面,等待的時候,他有自己也未察覺的習慣性小動作,要麽轉筆,要麽輕叩着膝蓋面。

從側面看,他的下颌線條如刀刻,他的五官生得立體,若不說話,板着臉,也能充當陳毓穎口中的“高冷男神”。

可他老喜歡噙着笑,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可直到上午一門考完,那個位置也始終空着。

周兆順來考場,看了會兒,問正在收拾東西的謝蔻:“付嘉言沒來考試嗎?”

原來連老師也不知道嗎?

謝蔻搖頭,“沒有。”

周兆順拿起手機,要給誰打電話的架勢,“好了沒事了,去吃午飯吧。”

第一天考完,陳毓穎又跟謝蔻說,柴詩茜也沒來考試,她開始恐慌了:“他們家是不是出什麽大事了啊?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謝蔻說:“我聽到周老師給他家打電話了。”

周兆順當時注意力在電話上,沒留意謝蔻悄悄跟在身後。

他說:“既然是這樣,就不急着來學校,把狀态調整好,有什麽事我再通知你……節哀順變。”

聽罷,陳毓穎張了張口,說:“不會是他……”

話不用說盡,因為謝蔻跟她的想法是一樣的。

陳毓穎光是想想就難過,“千萬別吧,之前聽他聊起他爸爸,就挺不容易的,怎麽這樣啊。”

說着說着,眼底就轉淚花了。她是真心疼了。

謝蔻說:“也可能是他其他親戚,也許是長輩的喜喪,不一定是他爸爸。”

她自己也知道,沒什麽說服力。

如果是喜喪,付嘉言怎麽會這麽長時間缺課?甚至連奧賽、月考,都統統放棄了。今天柴詩茜幹脆也沒來了。任誰也無法往好的方向想。

下午考試時,她的思緒也難免受到影響。且是最需要專注力的數學。

打鈴的那一刻,她就意識到,自己沒發揮好。

萬一呢?月考有無數次,萬一真是……事關最親的親人,窮盡一生也挽回不來的遺憾,這又算得了什麽。

陳毓穎吸了吸鼻子,“柴詩茜估計也很難過,前幾天吃飯,她都不太吃得下,也怪我太遲鈍,還以為她是胃口不好。”

謝蔻沒說話,她亦不知道說什麽。

近來氣溫降下來了,愈發有入冬的感覺。

南方的冬,樹木不會有蕭條感,大多葉片仍是青綠的,只是風連綿不斷地刮着,聲如嗚咽,于是多了凄涼之感。

天黑得早,才不到六點,天空已成煙灰色。

有些店鋪亮起了燈,在灰暗的底色顯得刺眼。人與車,都彙成流,一股股地朝着某個方向流淌。

這座城市,這麽熱鬧。

而此時此刻,付嘉言又在哪兒?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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