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裙擺

儀式即将開始, 他們湧去到操場。

草坪上鋪了紅毯,立了個“成人門”, 兩旁還擺着花籃、氣球。

一陣笑鬧聲傳來。謝蔲瞥到文科班的女生們。

大衆眼裏, 文科生感性,理科生理性,這點在打扮上, 可見一斑。

尤其是藝體班,她們個個穿着小裙子,有的搭了小高跟, 燙了頭發, 各自還捧着花,擁簇在一塊兒, 萬花争豔般, 男生們的目光紛紛被吸附過去。

陳毓穎說:“男生們真膚淺, 一個個眼都看直了。”

譚呂婷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女生不也是?”

她指那些膽子大的, 跑上前要合照的。弄得跟追星現場似的。

“還好我們班有謝蔲、付嘉言撐門面。”

“他們啊?”陳毓穎搖頭,“當門神還差不多, 一個左手持長槍,一個右手拄大刀。”

譚呂婷“哧”地險些笑噴。

一個班如只有兩道門的話,大抵就是像他們這樣,各占據一方,遙遙而望。

陳毓穎原本的想法是, 俊男美女, 站一塊兒才養眼吶, 奈何這倆是硬湊不了的,中間隔的距離堪比牛郎織女的銀河。

天公作美, 今天的天氣既明媚,又不燥熱。天空一碧如洗,風吹過樹梢,帶來殘留的春意。

操場上滿是青春正好的少年人,說笑聲不斷驚起掠過的鳥雀,直破雲霄。

謝蔲眯起眼,手擋在額上,胳膊擡起,露出幹淨的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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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毓穎在給她拍照,看得好生羨慕,得是怎樣的好基因,讓她發質好而密,卻不長汗毛腋毛,“膚如凝脂”,說的就是她那樣的。

才十幾歲,大多數人處于普通而又平凡的年紀,謝蔲已經開始熠熠生彩起來。

如用以形容尚未完全綻放的玫瑰,抑或剔透的彩色琉璃石,好看太淺顯敷衍,美麗太庸常爛俗,漂亮則剛剛好,不多也不少。

她漂亮,卻毫不張揚,暮春的日光,清風,都為她作配。

“謝蔲。”

秦沛走過來,他今天穿得沒那麽正式,也有好好收拾過一番,他長相本身就偏成熟,或者說……着急,這麽一穿搭,多了幾分互聯網或教育從業者的氣質。

“嘶,秦沛。”

陳毓穎的禮服是曳地造型,他沒留神,踩到她的裙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秦沛有些窘迫,陳毓穎這一套是租的,倒不十分心疼,也沒留下鞋印,就說算了沒事。

陳毓穎看他,“你臉紅什麽?”

大男生在太陽下,從脖子到耳後,通紅了一片。不過尚可賴作驕陽太盛。

她又看看謝蔲,小聲道:“要表白啊?”

作為旁觀者,她和譚呂婷心裏始終有猜測,不過謝蔲似一無所覺。她揮的一棍子,把所有異性打“死”,通通不來往。

秦沛急了,“你別胡說。”

陳毓穎笑笑,“謝蔲不知道,以為我們也看不出來啊?”

他扶了扶眼鏡,另一只手始終背在身後,遲疑再遲疑,陳毓穎看得又樂呵,又替他着急,這呆孩子,汗都快急出來了。

還是謝蔲先開口:“怎麽了?”

秦沛深呼吸,鼓足勇氣,将手中之物遞出來——

“送給你。成年禮快樂。”

一束包好的單頭百合。

粉色的。

見她無動于衷,莽莽撞撞,一把塞到謝蔲手裏,自己轉身跑了,甚至緊張得同手同腳了。

陳毓穎徹底笑出聲。

“臨近畢業,大家按耐不住了,一對又一對,唉。”

秦沛無須明說,這樣特殊的場合,男生送女生花,豈不是司馬昭之心。不然,他也不至于害怕,猶豫。

可謝蔲垂着眼,神色莫辨,她們又看不透了。

是接受呢,還是考慮如何拒絕?

但她最終沒有退回。

一中前兩年新換了校長,到這任,挺有儀式感。

按照流程,他們将挨個走過“成人門”,象征他們正式成人。接着,校長為他們遞上一份信封,裏面的信寫着祝福他們的寄語。

謝蔲抱着那束花,在廣播的背景樂中,拖着裙擺,在紅毯上走過,慶幸,沒有穿高跟鞋,地毯厚而軟,走不穩就丢大臉了。

不由得又想起高一藝術節,付嘉言讓她扶着自己的胳膊,帶她邁上舞臺。

兩年,彈指一揮間,恍然得像夢。

秦沛在不遠處排隊。

遠遠地看着她的身影,心跳得愈發快,暗自竊喜着,她收了下來。

實驗班女生走完,輪到男生了。

付嘉言走在最前面。

全程有攝像機拍照錄像,校方會将照片沖洗出來,貼在宣傳櫥窗裏,可付嘉言笑不出,臉沉得宛如森林深處的死水一潭。

他沒資格要求謝蔲不接受別人的花,正如他沒資格堂而皇之地送上一束。

攝影師帶着口音地沖他說:“那個高個兒男生,長得那麽帥,笑一下嘛。”

付嘉言勉強一抹笑,大叔說:“哎,對嘛。”

一走出鏡頭範圍內,嘴角迅速垮下去。

人不順心的時候,路上一顆石子也格外礙眼。他擡腳踢起,好巧不巧,落到謝蔲面前。

她看他一眼,視線沒落實,風一樣,又移開了。

柴詩茜拎着裙擺小跑過來,“付嘉言,你相機呢?給我們拍幾張,拍好看一點。”

是了,他還帶着相機包,多虧她千叮咛萬囑咐。

餘光裏,謝蔲側對着他,和別人并肩,陳毓穎拿手機替他們拍照。

快畢業了,大家想留下回憶,兩兩結對,或者三五成群地合影。游樂園裏,有專職扮相和游人合照的,今天謝蔲仿佛成了那般角色,尤為熱門。

付嘉言回答柴詩茜:“行,我有個條件。”

“謝蔲是吧?”她一眼識破,“得嘞,包在我身上。”

柴詩茜叫上自己的小姐妹們,過去,對謝蔲她們說:“我們幾個一起拍一張吧。”

謝蔲爽快答應:“行啊,誰拍?”

話音未落地,已瞥到付嘉言。

再沒有比他的身形更适合正裝的。他今天這套也許是專門定制,裁剪合體,外套的紐扣系着,顯得他肩闊腿長,仿若畫報裏的男模特。

上個月高考體檢,聽到他們議論付嘉言的身高體重,一米八七,才八十公斤左右。穿衣顯得瘦,穿運動短袖短褲在籃球場上奔走時,肌肉贲起,又讓人覺得健壯。

抽血時,他們調侃,護士說他的血管格外好紮。

付嘉言一走過來,陳毓穎頓時笑開了,小聲地激動道:“我要暈了,他今天帥死了。”

謝蔲聽到,抿了抿唇,沒說什麽。

柴詩茜提議一字排開,先拍正面再拍背面,然後還可以在草地上圍成一圈,雲雲。

充當攝影師的付嘉言脫了外套,随手搭在一邊的雙杆上,疊了幾下袖子,對此不發表意見,他神情淡然,低頭檢查鏡頭,調試參數,仿佛他僅僅是拍照的工具人。

只有在拍攝時,他會出聲,提醒她們調整姿态,或者衣服頭發。

謝蔲微笑,直視前方,他知道,她是看鏡頭,不是看他。

吳亞蓉為謝蔲今天的成人禮出了血本,專門到線下店買了一套禮服,說她以後也可以穿。

裙子是泡泡袖,胸口有蝴蝶結做裝飾,珍珠做點綴,下擺層層疊疊的紗,他蹲着,這個視角下的她,眉眼輕垂,笑得溫柔娴雅,隐有大家之閨秀的貴氣。

付嘉言須得強迫自己,不要将過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旦失神,便容易露餡。

條件是他提的,板着臉裝高冷的也是他。

他的臉從相機後露出來,“謝蔲,你往你右手邊挪一點。”

多少天了,他第一次開口跟她說話。

她未答,照做。

“可以了,就這樣。”

兩人的視線交錯開。

拍出一組滿意的照片非常費時間,付嘉言删了一堆廢片,她們的腿也站得發僵,終于結束。

“我們再拍單人照吧,他拍人像還不錯。”

謝蔲知道,是不錯,她長到這麽大,拍她拍得最好看的就是他。

“蔲蔲,你先拍吧。”

可柴詩茜又臨時找借口,把她們都帶到一邊看熱鬧——有人在整活表演,留給他們單獨的空間。

付嘉言問:“你想怎麽拍?”

“我沒有想法,你……自由發揮吧。”

“秦沛送你的?”他幹脆垂手,看着她手裏有些被曬蔫的花,“你還挺受歡迎。”

“不是也有很多女生送你麽?”

只是他沒收。

這麽說,又有拈酸吃醋的意味,謝蔲轉移話題:“還拍嗎?不拍我去找她們了。”

“拍啊。”付嘉言重新拿起相機,“把花放了吧,這花跟你一身衣服格格不入。”

謝蔲看了看,說:“你剛剛怎麽不說?”

付嘉言避而不答:“單人照的話,你手背在身後,或者拎裙擺就好。”

他帶她換了幾個地方,從操場到教學樓,已經徹底把柴詩茜她們抛之腦後,她們也沒找過來,估計玩得忘記了。

這雙新鞋磨腳,謝蔲腳底板酸,腳後跟痛,說:“休息一下吧。”

“行,正好電池也快沒電了,我去換一塊。”

林蔭下有一方石椅,謝蔲也懶得擦了,坐下,脫鞋,她穿的白色船襪,沒被覆蓋處,已然破皮,沁出點點血絲。

離小賣部有些遠,再者,她沒帶錢,沒帶校園卡,付不了款,索性作罷。

過了好一會兒,付嘉言才回來,放了一個小塑料袋在她旁邊。

“什麽?”

“你不是磨破皮了嗎?剛剛去校醫務室拿的。”

謝蔲打開袋子,棉簽、碘酒、創可貼,全了。

她擡頭看他,他和樹葉将日光盡數擋住,她的瞳仁黑亮,倒映着他的身影,“你怎麽知道?”

“猜的。”

看她走路的樣子猜的。

付嘉言又說:“不用謝了。每次你說‘謝謝’,我都覺得你是撇清關系。”

他認真地盯着她,一瞬不瞬,“謝蔲,在你眼裏,我幫你,只是普通同學的互幫互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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