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告別
謝蔲從來不知, 性帶給人的快樂,不亞于精神藥劑。
什麽都不必憂慮, 這二十分鐘裏, 只需要放空大腦,感受潮起潮落。
最後,潮浪無聲将她拍打上岸。
謝蔲趴在付嘉言的身上小憩, 他撫着她的背,這麽靜靜地,長久地相擁着, 世界都被遺忘。
待呼吸平複後, 她頂着潮紅的臉,緩緩起身, 提起背帶, 遞給他一包紙巾。
謝蔲看着他把套摘下來, 又擦淨自己, 團成一團, 扔進垃圾桶,“待會我媽要回來了, 我就不送你了。”
付嘉言說:“邀請我上來打一炮,立馬就趕我走啊?你好狠的心。”
盡管形容粗俗,但事實如此,她伏低身,在他唇上親了親, 說:“可以了吧?”
她一定不知道, 沒有哪家炮友這麽黏人。
付嘉言也沒得寸進尺。她現在不願意把感情交付于他, 這個蚌,他需要耐心點去撬。
他走後, 她開窗通氣,又怕仍留有餘味,噴了幾泵空氣清新劑。
方從浴室出來,便聽見關門聲。
吳亞蓉在玄關換鞋,疲累地将自己丢進沙發,見謝蔲換了睡裙,拿毛巾擦着頭發,“這麽早就洗漱了?”
“出了太多汗,不舒服。”
謝蔲給吳亞蓉倒了一杯水,是她年紀漸長後,慣喝的溫水。
杯底剛落及桌面,又聽吳亞蓉問:“我看到付嘉言了,他送你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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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蔲強作鎮定,“喝了杯水就走了。”
實際上,他喝到的并非飲用水。
吳亞蓉端起茶杯,說:“你馬上上大學了,按理我不該插手你談戀愛的事,但你該好好想想,一個從小沒有媽媽的男孩子,他心裏會不會有缺陷。再者,他爸爸也去世了,無依無靠的,你跟他在一起,注定要吃苦。”
聽起來,她所掌握的消息,一點也不少。
謝蔲說:“他人很好,四十幾年的閱歷,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您這是偏狹的看法。”
吳亞蓉倒也不生氣,心平氣和地說:“不被父母看好的,最後能有幾對終成善果?你要是談着好玩就算了,但以他那樣的條件,我不會支持你們。”
“媽,您管我到十八歲,就不能稍微放點手嗎?”
“如果我狠下心,你以為你能随便跟他見面嗎?”吳亞蓉說,“我沒後悔嫁過你爸,畢竟有了你,可重來一次的話,我寧肯沒有愛上他。”
謝蔲垂眸沉默片刻,說:“我知道不可靠。”
愛情不可靠,婚姻不可靠,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吳亞蓉想告訴她的只有這點。
吳亞蓉放了杯子,“你說我管你管得多,行,這事我不管你了,但我的态度已經跟你表明了。”
她拿起包回了房間,留給謝蔲一個冷絕的背影。
付嘉言說謝蔲狠心,他不知道,吳亞蓉更狠。
和謝昌成離婚,她半點不拖泥帶水,財産分割得清清楚楚,就差讓他淨身出戶。二十年夫妻感情,除了那次醉酒,她再也沒為他傷過神。她還是那個,專業技術精湛,不傷病不下一線的婦科副主任,她還是自己人生的主宰者。
謝蔲如有她狠,也不會和付嘉言這麽不清不楚地處着。
但直到離開Z市前一晚,她也沒再約過他見面。
暑假兩個多月,她靠家教賺夠一年學雜費還要多,理應得當面感謝付嘉言,她卻只請柴詩茜捎了一份禮物給他。
快開學了,陳毓穎提議再聚一聚,下次再見,最早也是寒假了。
趁這個機會,謝蔲把東西交給柴詩茜。
柴詩茜不知道他們的事,只恨鐵不成鋼,這麽久了,付嘉言還沒追到她。
“要不我幫你叫他出來,你自己給吧。”
“不了,免得……”謝蔲頓了頓,繼續道,“牽扯太多。”
東西已經收拾好,也不多,必要的生活用品,到學校再購置更劃算。
一時之間,謝蔲竟無事可幹,在家裏走來走去,吳亞蓉在看資料,也沒說她。
她手機響了,沒看來電人,直接接了。
“喂?”
對方沒立即出聲,只有清晰可聞的風聲,根據天氣預報,今夜風大,八成會迎來一場暴風雨。
她正要看是誰,聽到一聲“謝蔲”。
是付嘉言。
“我在你家樓下,你去A市前最後見一面,成嗎?”
謝蔲沒作聲,把電話挂了。
“媽,我下去一趟。”
吳亞蓉看謝蔲一眼,沉靜中暗含犀利的目光,只消一掃,就可将她剖析得一幹二淨。
這個時候,她犯不上編造什麽理由了。反正,再冠冕堂皇,再自以為無懈可擊,在吳亞蓉眼裏,都是小孩的把戲。
吳亞蓉“嗯”了聲,視線重回手機上,“早去早回。”
付嘉言站在單元樓門口等。
雖然謝蔲沒答應,但他知道她的性子,要是拒絕,一定會說。
可不嘛,不到兩分鐘,她就出現了。
謝蔲只穿着拖鞋,白色吊帶睡裙,領口低,露出一大片白皙皮膚,她握着手機,走到他面前,才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銀鏈。
挂墜是一個迷你的籃球,外圍一個圓環,上面刻着一串英文字樣,是科比的一句經典語錄。
裙子底下,什麽也沒有,她以手環着胸,“見到了,你要說什麽?”
付嘉言憋了會兒,說得無厘頭:“你喜歡夏天嗎?”
謝蔲一臉莫名,他又問了一遍:“謝蔲,你喜歡夏天嗎?”
“不喜歡。”
提到夏天,她想到的就是濕熱,蟬鳴,數不盡的蚊蟲,無論詩人怎麽形容夏日的偉大,熱烈,回歸現實,它也不是個讨喜的季節。
付嘉言說:“我喜歡,不管我們未來如何,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夏天。”
記住他的初戀。
他跨了一步,在她額上親了一下,“茫茫人生,盛大,或者荒蕪,往前走吧,謝蔲。天高海闊任你行,你不會被打敗。”
好像到這裏,就沒什麽可再說的了。
他們又不是從此斷聯斷交,從此形同陌路,但沒有告別的分離,似乎總意味着永遠。
謝蔲環胸的手松開了,她終究無法戰勝這個炙熱無比的夏天,選擇原地投降。
她伸手,輕輕擁住他,耳畔貼住他的心口,像試圖窺聽他那些,未能出口的秘密。
她啓唇,呢喃般地說:“你也是,付嘉言。”
你在哪裏都會是最搶眼的存在,如同啓明星于黑夜的意義。
盡管我們沒有在一起。
謝蔲坐上飛往A市的飛機。
這是她第一次坐,航行的過程,不太舒服,恹恹地靠着窗,舷窗外的陽光刺眼,雲層近得伸手可觸,卻無心欣賞。
這副模樣,大抵很容易被誤解成相思難解。
吳亞蓉問:“跟他告別了?”
“嗯。”沒有指明姓甚名誰,但謝蔲知道她說的是付嘉言。
她淡聲說:“那麽高的分,不上A大,的确浪費了。但他執意要上警校的話,說明也沒把你放在第一位。”
“過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謝蔲轉頭看吳亞蓉,“媽,你就是把我看得太重了。”
“等你以後為人母,你就知道了。”
意思是,謝蔲現在做不到将心比心,設身處地。
那也不用聊下去了。
謝蔲手指無意識地撥着手腕的銀鏈,Z市早已被遠遠地甩在後面,連同一整個夏天的回憶,遺憾慢半拍地湧上心頭。
原生家庭造就了如今的她,如果她勇敢一點,堅定一點,也能跟他相愛一場。
A大安排了車在機場接新生,一個學長幫謝蔲将行李提上車,“你們稍坐,待會兒到時間了就可以發車了。”
他戴副黑框眼鏡,長相偏白淨柔和,說話也滿是書卷氣,看起來與世俗眼中的文科生相差無幾,聊天後才知,他和謝蔲同為信息學院,是大一屆的計算機專業學生,叫秦知森。
秦知森說:“學妹,你搞不好是智班女生的獨苗苗。”
謝蔲說:“這麽誇張?”
“A大男女比例本來就大,人工智能領域男女比例更懸殊,不過這個班是新設的,學院十分看重,學妹好好加油。”
機場離學校遠,下了飛機謝蔲本就不舒服,又一路颠簸,下車時都蔫了。
秦知森帶她到報道處,那裏搭着一排紅帳篷,上面貼了學院名字,登記身份信息,領宿舍鑰匙……流程快得令人疑惑,這麽輕易就成為正式的大學生了?
“宿舍就在後面,我帶你過去吧。”
謝蔲拖着行李箱,“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秦知森托了托眼鏡,“沒事兒,我的任務本來就是接新生。”
謝蔲還是說:“謝謝學長,還是不麻煩了。”
“行吧,”秦知森也無法勉強,告訴她,“順着這條路直走一百米左右,往右拐,第一棟樓就是。”
謝蔲分配到的是四人間,已經有一個人到了,看起來是北方女孩兒,一米七幾的個子,說話帶着北方的腔調。
她自我介紹說叫胡娅霏,A市本地人,也是智班的。
胡娅霏對A大很熟,主動說帶謝蔲母女去吃好吃的食堂。
一路走,一路為她介紹,有幾個食堂,哪個便宜,哪個有什麽好吃的菜色,性子直爽開朗。
她還告訴謝蔲,超市在哪兒,不過比較貴,最好網購。
吳亞蓉幫謝蔲安置好,已是下午。
謝蔲初中就住宿,吳亞蓉也沒什麽不放心的,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就走了。
“你媽媽叫你蔻蔻,我也這麽叫你,可以嗎?”
謝蔲點頭,“都行。”
胡娅霏連人帶凳湊過來,“我一直很喜歡南方的女孩子,說話輕言細語的,個子還小小的。”
謝蔲笑笑。
“哎,你有男朋友嗎?好羨慕他啊,有這麽香香軟軟的女朋友。”
“呃……”謝蔲被她的形容詞震撼到了,笑意微凝。
胡娅霏說:“哎呀,你別怕,我不是女同,也不是變态,就是覺得女孩子很美好,而且你真的很符合我的審美。”
謝蔲表示理解,但也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夏天,她和付嘉言算什麽呢?
如果以炮友一言以蔽之,便忽視了彼此的情愫,可他們沒有确認關系,只行親密之事,情感上,算是付嘉言單方面在投入。
美好嗎?
她覺得她好狡詐,利用他,滿足自己的欲望,在短暫的相處中,她得到的,遠比付出的多。
昨晚的那一面,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想緊緊地回擁她,手已經攬在她的背上,摩挲良久,仍是輕輕的。
像她是什麽易碎的瓷器,捧重落輕,都是傷害。
最後放開她,轉身,周遭頃刻成了無邊無際、霧氣彌漫的曠野夜幕,他緩慢走入,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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