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個男人

汴京城有外城裏城之分,外城之外又設了甕城做防禦之用。

裏城便是舊京城,相當于市中心老區;而外城便是新區,愈發繁華。內外城都有人工運河流轉,橋架貫穿恍如飛燕;而滿城河邊橋旁皆種有榆柳,恰逢春風過,曳曳如仙姿。

此刻華燈初上,夜市也熱鬧起來。

九橋門街市酒店挂上迎客燈,彩樓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偶有雕車走過,留一陣幽香。

城裏街道筆直寬闊,不必擔心摩肩接踵小心而過,人來人往,恍如世外桃源。

張儒秀一路掀着車簾,生怕錯過每一寸好風光。新鮮之感恍如脫缰野馬,只是到底還是顧及着有外人在場,收斂了幾分,只是掀起車簾靜靜觀望着外面一閃而過的景。

二姐見張儒秀看的認真,幾乎要陷了進去,便開口問道:“那棵榆柳有什麽好看的?”

“意境美。”張儒秀回道。

二姐無奈,又問:“那座橋有什麽好看的?”

“意境美。”張儒秀回道。

二姐皺起眉頭,順着張儒秀的視線望過去,柳仍是柳,橋仍是橋,無半點別致之處。

故而車內兩人便是兩相困惑。二姐不明白張儒秀對着這般尋常事物的欣賞喜愛,張儒秀也無意于解釋一番她對這些事物的無端喜愛。

不過想來也能理解。張家人知道她病後失憶,卻不知道她是位穿越者,來自千年之後。今人未曾見過古時月,未曾飲過古法茶,更不曾見過這景,自然覺着新奇。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走馬觀花,最後在一處停下。

張儒秀下車時,晚間稍稍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坐車的倦怠感也轟然消散。擡頭一看,原來二姐竟帶她來了這大相國寺。月光之下,大相國寺的牌坊頭有一道銀色彈幕。

“爆火打卡景點·男愛女狂·你愛的樣子我都有·大相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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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讓張儒秀勾起了嘴角,原來這彈幕風格還能肆意轉換。

二姐看出張儒秀心情愉悅,便覺着自己的主意想對了。

“大相國寺每月開放五次,今日恰是第三次,且女子家喜愛的物什交易最盛。”二姐親昵地挽着張儒秀,熱切地介紹着這游玩必去的各處景點。

“那今晚我們是都要去玩一遍麽?”張儒秀轉頭問道。

二姐話裏有些猶豫,“今日出去時便有些晚了,若是全走一遍,怕是要誤了時辰。”說罷又補充道:“今日我二人可挑些地方去。日後還有兩次開放,我們可以慢慢看。”

“那二姐想去什麽地方呢?”

“我都行,你呢?”

“我也都行。”

一陣無效對話後,二人都處在了難堪的境地之中。

二姐想着張儒秀大病初愈,便想讓她圖個開心。而這邊張儒秀又全然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二人在寺門前傻站着,許是礙着人了,身後傳來一聲問話。

“二位小娘子,可否稍稍讓個位,好讓我三人進去?”這男子話一出口,張家姊妹二人便轉過身去。

而張儒秀一見這陣仗,立馬傻了眼。

說話那人樣貌和藹可親,耳長白皙,此刻正滿臉笑意地看着她們。這人身旁還站着兩位男子。一位妙齡秀發,身姿瘦削,溫然俊秀;另一位貴氣偉岸,須髯兩撇,氣度不凡。

這三人,一人溫和,一人俊美,一人大氣。這并不足以震驚張儒秀,震驚她的,是三人頭上的鎏金彈幕。

三人分別是“知谏院·吉州永豐歐陽修”

“假太常卿兼昭文館直學士·接伴使·相州安陽韓琦”

“宋仁宗·趙祯”

張儒秀看着對面的這三人,心裏早就掀起了陣陣波濤駭浪,嘴角也快要咧到了天上去,比相國寺的屋檐還要翹上幾分。

一旁的二姐看不到這彈幕,自然也不知曉面前的這三人是誰。于是她成了這幾人中間最鎮定的人,聽罷那男子說話,趕忙道了個歉,拉着發愣出神的張儒秀往一旁走去。

“多謝。”他們就這樣走了過去,進到人潮裏,片刻間便被人潮淹沒,再也找不見。

“三姐,你方才怎麽愣住了?”二姐伸手在張儒秀眼前揮了揮,見她還是那般模樣,雙臂按着張儒秀的肩,使勁搖擺。此刻的張儒秀就如睡懵的篩子一般,半晌才回過神。

“啊?我有那麽失态麽?”張儒秀恍過神來,話裏滿是疑惑。

“對啊。你可不知道,你方才的模樣……”二姐正說着,驀地笑了起來,一時之間倒是叫讓張儒秀摸不着頭腦。

“我怎麽了?要是你知道他們……”張儒秀話停了下來,不肯再說下去。

“他們如何?”二姐笑笑,等着張儒秀的回話。

張儒秀不語。她自然也不會透露這三人的身份。官家微服私巡,不過圖個與民同樂罷了。若是她現在戳破這層紗,倒是會無端惹起麻煩來。

二姐瞧着張儒秀這般為難模樣,心下無奈:“罷了罷了,人家都走了那麽遠了,何必再說呢!”說罷,猛地挽住張儒秀的胳膊,又開口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瞧上那位俊俏的小官人了?”

“什麽?哪位啊?”張儒秀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吓了一跳。

“唷,就那位啊,你一定知道的。”二姐不信她的這番說辭,纏着她可勁撒嬌,聲音都上揚了幾分。

“啊……你說的是他啊。”張儒秀腦裏回憶了一下那三人的模樣,瞬間就記起了那個人。

三人中尤為出衆的那一人,自然是韓琦,儀态猶如遺世獨立的白鶴,面容俊美,确實是一位俏官人。不過張儒秀的心思也并沒有在這方面。可能是方才她的視線在韓琦面前多停了幾秒,二姐便以為她心動了。

“沒有沒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張儒秀連忙甩掉了二姐的手。

“二姐你也真是,我分明就沒那般想”張儒秀不滿地抱怨道。

“唷,你看你,我能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麽?我這是說了個渾話,逗樂一下罷了,你還當真了?”二姐大抵是看出了張儒秀此刻的不高興,連忙打着圓場。

“好了,趕緊進去罷。”二姐輕輕推着張儒秀往前去,見她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氣。

二姐做了決定,想帶着張儒秀去女子愛去的地方。

二人要去的地方需得穿過大殿,大殿人來人往,便免不了有推搡之事。若非二姐拉着張儒秀,二人怕是眨眼間就能走散。

大殿兩邊廊內,左牆挂着熾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戲圖,右牆挂着佛降鬼子母揭盂圖,顯得肅穆莊嚴。也是有此圖坐鎮,大相國寺才有了幾分佛寺的氣息。

二姐一路拉着張儒秀直奔目的地,雖是如此,還是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到地方時張儒秀腿都有點軟。

這地确實極受小娘子喜愛。臨街當鋪處處可見,花燈挂在其鋪前。趁着夜色,這當街旖旎不堪,恍如夢境。

大抵是商家知曉這處女子多,賣力的吆喝聲中就将本家的特色全盤托出。賣花钿兒的、賣織緞錦的、賣各種奇巧玩意兒的……

晚間進行着一場盛大空前的交易,華燈不滅,人聲不消。

這處,來來往往的都是女子,都像是帶了默契一般,她們都在今晚釋放壓制已久的自由本性,随處看看,随意買買,好不快活。

張儒秀看見這麽多女子聚在此處,心裏猛地一酸,不過這種酸念頭轉瞬即逝。

如今她雖是來到了這裏,卻不代表非要學得像那傀儡一般。她要在北宋闖出一片新天地,讓更多的女子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腦裏正繪着宏圖,眨眼間便見二姐走了好遠。

“二姐,你可有什麽想買的?”張儒秀看着前面興奮不已的二姐,趕緊跟了上去,問道。

“我啊,只是圖個新鮮,不會買。”二姐賞着眼前的玉兔琉璃燈,回道。

“你呢,你可有什麽要買的?你如今又不記得之前的事,想必是看什麽都覺着新鮮罷。”

“我?”張儒秀突然被問到,一時也不知如何回話。只是望着眼前的琉璃燈盞,想着一套說辭。

“你不必害羞,想要什麽說出來就是,我可不差這錢。”二姐說道。

“真的沒有,我就飽飽眼福就夠了。”張儒秀被二姐問得不好意思,想找個話題又不知從何說起。

“罷了,這件事我處理的确實也不妥。你心裏或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罷,只是沒說。”二姐以為是這處不合張儒秀的心意,讓人家缺了興致。

“沒有沒有,二姐找的這處确實好。不過比起看,我更想……”張儒秀話還未說完,就被二姐搶了個先。

“小饞嘴,你是更想找些吃食罷!”

“你怎麽知道!”張儒秀驚訝地說道,似是在疑惑自己那套僞裝的技術太過拙劣。

“我方才可聽見有位小娘子的肚子發出了難耐的響聲呢!”二姐戲谑道,又言:“寺北有一小甜水巷,不妨我二人去那裏瞧瞧?”

張儒秀點點頭,這次卻主動地挽起二姐的手,穿過人群,期待着那素未謀面的吃食。

作者有話說:

“新聲……按管……”出自《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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