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次相遇

大相國寺無疑是汴京的一張對外宣傳門片,不僅是那寺裏林立着的商鋪吸引人,寺周邊也環繞着各種流動攤販。攤主賣力吆喝着,聲音交錯,好不熱鬧。

相國寺東大街為物品鋪,賣些生活用品,物美價廉;寺南為妓院館,隔着老遠那股脂粉味就能聞見;而寺北便是張儒秀二人要去的小甜水巷,專賣一些南方的小吃。

張儒秀是個北方人,在中原長大,自然也沒怎麽嘗過這南方的小吃。

而這寺北巷子就如其名,擁擠,熱鬧。人貼着人走,甚至有時腿腳不用發力,就自然被人推着走了起來。

張儒秀不喜這人潮,遠遠望着,看見人山人海就想退卻。一旁的二姐看見張儒秀這躊躇的模樣,不禁替她發憂。

“你這怕人的性子,倒是沒變!”

“二姐,你看到這麽多人擠着走着,不會感到不舒服麽?還有這嘈雜的人聲,不會想逃離麽?”張儒秀向來不喜熱鬧,總是喜愛一個人待着。如今大相國寺陣陣喧嚣,倒是叫她滿身不适。

二姐聽到這話,眉頭皺了起來。她自然不能理解張儒秀此時的心境。她想的是,難得出來一次,人多熱鬧也有氛圍,自然是要好好走走的。

不過眼下,倒不是糾結這問題的時候。

“你偏愛什麽口味的零嘴?你且跟我說,我幫你找,保你滿意!”二姐巧妙地轉了話題興高采烈地向張儒秀介紹各種街邊小吃,偶爾遇到自己喜歡的吃食也會爽快地買下。

張儒秀就如一位被迫聽家長說教的孩子,一路走過,腦子裏都充斥着各種小吃。

小瑤李子玉湯、南京金桃拼、沙糖綠豆甜湯、水晶荔枝皂兒……

一個個精致可愛,瞧着倒像是藝術品似的,走在其中,讓張儒秀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

到底還是先人腦力足,總能把吃食做出大把花樣來。

張儒秀在二姐的“威逼利誘”下,說出了自己喜歡酸甜的口味。結果話剛一說出,二姐就塞給她幾串糖葫蘆。

“三姐,你先吃着,我再去那邊瞅瞅還有沒有你喜歡吃的!”二姐說罷,便自顧自地向前走去,只留張儒秀一人在原地抱着糖葫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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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這情形,她站在原地也是礙着別人走路,于是她自己抱着小吃盡量往旁邊靠靠。她也不敢走太遠,怕二姐到時找不到自己,走散就麻煩了。

規劃好的事往往事與願違,張儒秀才往街旁走了幾步,頃刻間就被人群擠到了犄角旮旯裏去。這人群似是聽到前邊小販奇怪的吆喝聲,紛紛湧上前去。

人聲嘈雜,張儒秀只覺那邊聲聲起伏,聽得她心亂。

不過當務之急是她好像被越擠越遠,從那大街上的角落一路被擠到不知名的小巷裏。剛一進去,視線就暗了起來。

一瞬間,仿佛巷外的喧嚣都被隔離了起來,張儒秀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遠方的狗吠聲。

聽到……

“砰!”張儒秀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就被撞到了一旁的牆上去。

還未等她張口問話,一聲聲“抱歉”就傳到耳中。

“抱歉,這位娘子,鄙人實在是走得太急,竟忘了看這邊的人。是鄙人失禮了”

男子的聲音聽起來熟悉極了,張儒秀擡頭一看,被吓了一跳。

這人正是不久前剛見過面的司馬光,此刻他手裏拿着幾本厚書,看樣子像是着急往哪邊趕。

這邊司馬光也借着巷外透過來的光看清了被他所撞女子的模樣。

這人瞧着眼熟,司馬光仔細一想,這人正是那位踢碎水缸的小娘子。

眼下他将人撞到牆邊,那人也正一臉錯愕地看着他。

“這位小娘子,可是有傷到什麽地方?鄙人可帶您去醫治。”司馬光顧着男女之防,朝外走了幾步,行了個禮。

張儒秀看着司馬光那端正嚴謹的模樣,方才心中積攢的氣也莫名消完了。

其實雖然她被撞了一下,但好在沖勁不大,她也及時扶了牆。只是方才被吓得狠,此刻還在心悸着。

“沒事沒事,我沒傷到。”張儒秀連忙擺手,整理着自己落了些灰的衣袖。

這話說出口,司馬光還是那般不放心的模樣,欲言又止又不肯離開。

張儒秀看着局面漸漸難堪起來,急着想找個話題。

“對了,這位丈人。不知您可曾還記得我,我是那日……”張儒秀想着如何介紹自己,總不能說,我是那日被衆人一直圍觀着的大力小娘子罷?

“鄙人自然是記得的。”司馬光露出一笑,接着說道:“只是鄙人也沒想過,會與娘子再次相遇。”

張儒秀也會心一笑,同是汴京人,何處不相逢。

不過這夜深人靜的,司馬光抱着幾本厚書,是要上哪兒去?

“丈人這是要去何處?”張儒秀說罷,眼睛死死盯着司馬光懷中的書,只是巷子太暗,任她幾乎快是要瞪破眼珠子,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哦,這……”司馬光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臉上有些慌張。不過見張儒秀一臉誠懇地望着她,他便不忍心不認真回答。

“說來無事,鄙人不過是想找個清淨地方讀書罷了。原是準備走寺北長街的,奈何今晚人多聲雜,推推擠擠間,鄙人就走入了這巷子。鄙人不敢停留太久,走的步子便急了些。”

司馬光一席話說罷,又補充了一句:“故這才……這才撞了小娘子。”這麽一說,方才的事才完整起來。

張儒秀看着司馬光一臉懇切,不禁為之動容。

看司馬光如今這般模樣,不過弱冠之年,正是讀書科舉的好時候。再想想這時候,再有數日便是殿試。這樣一想,張儒秀就理解了司馬光為何深夜外出讀書。

殿試比起高考,有過之而無不及。多少士子盼着科舉一躍龍門,何況是參加殿試,那便又是優中擇優。

“丈人這般勞累,真是辛苦了。”張儒秀這話是真心的,而不僅是站在未婚妻心疼未婚夫的角度上。

不過這般一想,她知道司馬光是自己的未婚夫,那司馬光知道她是未婚妻麽?

不對,先前二人根本就沒有見過面,司馬光現在連她是誰怕是都不知道。但現如今她也不能貿然托出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置于難堪的境地之下。

在張儒秀愣神時,司馬光也開了口: “娘子若是無事的話,可否容鄙人先行一步?過了門禁,鄙人便不好走動了。”

司馬光見張儒秀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确信她身子并無大礙。

“哦!好,丈人且先行。”張儒秀也不願再做挽留,說罷便讓出了道來。

她看着司馬光轉身離去,落步穩健,幾下便融入陰暗處再也看不見。

聽到腳步聲走遠之後,張儒秀才松了口氣。

今晚這事發太突然了,她沒想過會和司馬光在短時間內相遇兩次,這兩次二人的談話都極其匆忙,還未都做了解便各自分開。

冷意再次襲來,張儒秀才察覺到這巷子裏的光又暗了些,便連忙向四周環顧,找她被擠來前的小巷子口。

這巷子筆直,但卻四通八達,口子多的是。巷口多通往百姓人家,只有幾個口子是與寺北長街聯通的。

不過好在她運氣夠好,碰壁幾次後就走了出來。出來後見那熟悉的華燈遍布,不禁生了幾分感慨。

街後的巷子與現今她所站着長街恍如是兩個世界的景色。明明不過是走了數步而已,後面巷子裏的幽深足以讓她心悸,然而眼前這處的繁華就讓她迷失進去。

之前張儒秀曾在書上看過那些南宋士子對北宋都城的懷念,當時只感文人多情重。有些事物,不去身臨其境,只讀幾個字是想象不出來那事物的原狀的。

張儒秀現在站在長街上,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汴京的繁華。

花燈映晚空,如白晝一般,光影迷離間,總叫人不小心便陷了進去。

“三姐,可算找到你了。方才你去哪兒了,我一轉身你就不見了!你可讓我好找!”二姐無比焦急的聲音傳來。

張儒秀一看,二姐滿懷抱着的都是吃食,正站在十步外開口說話。

“二姐,我看見你了!”張儒秀看着二姐,心裏滿是愧疚。她使勁招手,下一刻便躲着百姓,向她跑去。

“還好還好,我找到你了!”張儒秀看着二姐騰不出手,趕忙分出手來幫忙拿吃食。

“你還說呢!我走到那邊攤子一個個将吃食買下來,那邊人多,我等了片刻。誰知道我再回頭,你就不知道去哪了!”二姐雖是這樣抱怨着,卻仍是選擇将手上不燙手的吃食遞給張儒秀。

“嗳,我本想是在原地等你的。誰知道這一下子過來了這麽多人,我就被沖走了。好二姐,你可莫要生我的氣了!”張儒秀竭力撒嬌,她也知道二姐找她找得有多麽辛苦。

“你就會這套!”二姐雖是這般說着,但卻很受用。許是方才太累了,二姐也不願再問她旁的事。

“好啦,現在是該回府了。我們倆在馬車上慢慢吃。”二姐這樣一提醒,張儒秀才發覺她們已經出去很久了。

二人上了車,車簾一落,喧嚣聲便小了許多。不過馬車踩着燈影而歸,偶爾會有幾道燈光閃過來 ,看得不真切。

一路上,張儒秀刻意同二姐說些輕松的事,想讓她忘了方才的走散事件,更是存了些私心,不想叫她自己想起方才與司馬光相遇的事。

這邊,在張儒秀走入的那個巷子裏,一道人影閃了出來,看着巷外的繁華,良久才離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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