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揭榜之日
四月十四那日,張儒秀同司馬光游了湖,賞了花,甚至去了趟大相國寺。司馬光說到做到,帶着她去的地兒人都很少。就連那素來熱鬧的大相國寺,他也找了個偏僻的地兒,雖說地兒偏僻但也有趣兒得多。
張儒秀邊看景邊問:“這麽好的景,你是怎麽發現的啊?”
一旁的司馬光聽了她這話,狡黠一笑,道:“保密。”
張儒秀覺着好笑,這有什麽可保密的,自家人還要故弄玄虛。于是身子故意往司馬光那邊蹭,說道:“真的不跟我說說嘛?嗯?我的好光哥!”
司馬光聽到這話,原本快要憋住的笑此刻驀地沖了出來,連串的笑聲穿在大相國寺不幹不燥的風中,被枝丫上立着的幾只喜鵲吞掉。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幾日之後我再同你說。”司馬光說道。
“幾日之後?為何?”張儒秀不解地問。
“再有五日便是揭榜日了。”司馬光說道。這話一出,他斂住了臉上的笑,神色凝重起來。
“所以?”張儒秀不明所以,問道。
“我想,那天,同你一起。”司馬光轉過身,面向張儒秀,低着頭問道。
張儒秀被他的直白震撼到了,想了下,說道:“行啊,我在府裏等你的好信兒。”她故意把話說得模糊,也不知聽懂沒聽懂。
司馬光原本是想叫她同他一起出來,同今日這般一樣。結果張儒秀這話一出來,他也不好再細說。
“好。”司馬光說道。
那日,二人走到最後,雙腿都是發酸的。辭別時,霞光映着汴京數不盡的亭臺樓榭,百姓臉上卻仍不見疲倦,仍是無比熱切地在街上、寺裏,熙熙攘攘、意不見窮。
司馬光背光站着,背後鋪滿了整片流雲變幻。身下的影子被無限拉長,被張儒秀無意間踩在腳底。
“走罷,你騎馬,我坐車,該回去了。”張儒秀對司馬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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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路上小心。”司馬光說道。
只是司馬光堅持要看着張儒秀先上馬車,等車走遠之後他才上馬,返程歸家。
乾元一日,終歸是美好的。
……
“呦,可是舍得回來了!你可叫我好等!”一道聲音傳來,來人正是張曉棠。
張儒秀剛下車,就瞧見站在府門口等着的二姐。
“怎麽站在這兒啊?莫不是特意來接我的!”張儒秀笑道。她知二姐方才那句是成心打趣她,便也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道。
“這是自然。你擡頭看看外邊的天,都黑成什麽樣兒。爹爹娘娘不放心,叫我估摸着時候在這兒等着你。”張曉棠說道。說罷,将張儒秀拉到自己身旁,暖着她發涼的手。
“我看你一臉憔悴的樣子,這褙子都歪了幾分。怎麽,你同那二哥是不是難舍難分,不舍得回來啊?”二姐邊說着邊拉着她往裏走。
“哪兒有!”張儒秀笑笑,接着說道:“今日街上人那麽多,我倆騎馬坐車根本走不出來,于是就一起走着去尋趣兒了。腿走着走着就跟不是我的一樣,又酸又疼,可別提了。”
張儒秀口中的泡發了潰瘍,此刻說話也不利索,時不時還冒出些嘶氣聲。
“你這是累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二姐打趣道。說罷,轉念一想,上下打量着張儒秀,“你,沒出什麽差錯罷?”
本是三分存疑,結果看見張儒秀躲避的眼神,霎時就悟了出來。
“老實交代啊,我可是要同爹爹娘娘說的。”
“別啊,這麽點小事就不要叫爹爹娘娘知道了罷。”張儒秀還在嘗試隐瞞下去,做着微不足道的掙紮。
“不行,今日爹爹娘娘都沒外出,都呆在屋裏,還時不時地把我叫過去問話,都等着你來呢。”二姐說道。
“好吧。其實事情也不大,就是吃飯時被燙了下,嘴裏起了幾個泡而已。”
“被燙了?起了泡?”二姐聽到這話,滿臉疑惑。随後說道“這麽大了吃個飯還能被燙到,那該是飯菜多好吃啊。”
“哎呀,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誰知道那小丸子那麽燙,我也不是成心的。”許是知道自己理虧,張儒秀說罷,低下頭,不敢同二姐對視。
“你啊你啊,要我怎麽說你才好。”二姐聽了她這話,頗為無奈。
“算了,嘴裏的泡可去找大夫看了?還疼麽?”二姐說罷,就叫張儒秀張了嘴,恨不得把腦袋伸過去仔細檢查一番。
這怎麽行。張儒秀連連後退,本想撒個謊叫她安心。結果看到她那真摯的眼神後,謊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實話實說地告訴人家去了。
“還沒拿藥啊?你真是不操心,那二哥也是不操心!”二姐聽罷,頗為憤懑。眼看着罵司馬光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張儒秀又連忙解釋了一番。
搞清楚是自家三姐拒絕拿藥後,張曉棠一時無言。
末了,也只是感慨一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倆真是佳偶天成啊。”
張儒秀也聽出了二姐話裏的滄桑,沒心沒肺地笑着,也給二姐畫了張餅。
“放心,明早一起來我就快馬加鞭地去找個大夫給我看病。要是治不好我,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好了,這時候還貧嘴,真拿你沒辦法!走罷,同爹爹娘娘說說今日你的事。”二姐說罷,拉着張儒秀往大娘子屋裏去。
于是,當着這三人的面,張儒秀舍重就輕地說了下今日她同司馬光的行程。說罷,收獲了三臉笑意,接受了數句祝福與叮囑。
……
四月十六,兩家商議着成婚日期。
老道的養娘收了張儒秀與司馬光的生辰八字,聚在一起捉摸着好時候。
張府裏紅紙紅燭這些擺件進進出出,愈到緊要關頭,府中上下不僅毫不懈怠,反倒是更加緊張籌備起來。那些繁文缛節,就連在一旁看着的張儒秀都覺着頭疼,可他們卻滿臉欣喜,恍如是自家子女成婚一般。
張儒秀也沒閑着,抓緊時間經營店鋪。也是乘了個好時候,這幾日來的都是些書生,聽老嬬阿爺說她這處十分靈驗,便慕名來此,求個心安。張儒秀也順着他們描述的問題尋個解決的好法子。每每這般解惑之時,她便叫彈幕幫她的忙,依據顧客的心境來調整話術。
實際上來到她這處的人,來之前心裏就有了個解決的法子。只不過是主觀性太強,又太過模糊,他們不敢确定不敢面對罷了。張儒秀收了錢,便把這些不成模樣的法子逐漸雕刻成上好的成品,一字一句地講給他們聽。再熬些雞湯,顧客也總是皺着眉頭進去,眼裏帶紅地出去。
每一位出去的客人,大差不差地都會給她招來些新的生意。她被玉仙觀那處的人稱作“解憂小娘子”,他們好奇她面簾下的臉,好奇她為何每日午後準點開鋪,準點關鋪。不過她也始終不肯透露出半點消息來,那些人也總是無功而返。
……
四月十九,司馬光口中的揭榜日。
這日卯時,東華門外便站了許多人,都在等着放榜。
如何放榜?自然是在“唱名”儀式上,侍郎拿着皇榜,一個個地喊出新進士的名字及名次。
唱名賜第,官家親自來主持。官家高坐于殿中,下圍立着的盡是京官,而一衆進士則是在殿下列隊等候。
甲寅科狀元為呂溱,榜眼為李絢,探花為祖無擇。
而司馬光,則是進士第六名。
司馬光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随即出列,邁步走入殿中,叩謝皇恩。
進士的名字一個個地被侍郎念了出來,而省元範鎮的名兒卻始終沒有出來。
一旁的人站不住,小聲催促着人快上前對官家說自己是省元,求官家調整名次。
原來是省元殿試後,若是位次偏後,便可在儀式上申請官家将自己的名次提前,這是官家給省元的照顧。
當年的歐陽修如此,如今範鎮也可行這事。
不同于一旁新進士的催促着急,範鎮倒是一臉鎮靜模樣。
“第七十九名——範鎮!”
唱名人終于念出了範鎮的名兒。
範鎮一臉風輕雲淡,邁步沉穩,出列謝恩,歸隊。
司馬光站在一旁縱覽了事件全程,心底也升起對這位進士的敬意。
司馬光側目望過去,隊尾的範鎮直視前方,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的波面。
……
放榜的消息傳得很快。
不久後,司馬池便知道了司馬光的位次。老丈人雙眼一熱,直拉着聶娘子的手說欣慰。與此同時,張存也接到了信兒,直拉着林大娘子的手說自己當年沒有看錯人。
雙方都浸在一片喜悅之中,自然也沒留意到司馬光什麽時候給張儒秀遞了封信。
張儒秀這邊,自然也是被信打了個措不及防。打開那一封信前,她都不敢相信那麽正經的司馬光會給她寫了封信。
信裏報了下他的位次,張儒秀看到這處時,眉頭一挑。心裏暗嘆,不愧是她的未婚夫,不愧是她下半輩子的男人。
當然,信上也不只有這幾句無比官方的話。一張信紙,前半部分正經嚴謹,後半部分才是寫信人真正想說的話。
“我想,同你一起出去,好麽?去哪兒都可以,這次還是都聽你的。我只是想叫你同我一起。無論怎樣,只要你站在我身邊,我就很高興。”信的落筆處,是“司馬君實”四個字。
張儒秀看完,便将那信紙投入到燃得正旺的燈爐之中,霎時紙成了灰燼,字也不再留存。
好麽?當然啊。人生本無多少喜事,能盡興時自然要盡萬分的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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