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藏情于眼

“你約我來, 那這次就跟你走罷。你帶着我随意走就好,我不挑地方。”張儒秀開口說道。

這小情人之間的約會無非就是吃個飯,逛個街。沒法子看電影, 但卻可以站在橋上看一場煙花, 可以去館子裏聽了曲兒。無非是如此,故而張儒秀也不挑剔。

“随意走?這怎麽行?我一人怎能行這般武斷之事?我覺着還是聽你的好。”司馬光說道。

司馬光雖是提前做好了準備,但他還是想聽張儒秀的想法。她想去哪兒, 他跟着走便是。

“真沒事, 你聽我的,我腦裏也沒計劃啊。你就拉着我随意走就行, 哪怕什麽事都不做, 只是站在橋上看個夜景也行。”張儒秀還是堅守本我,不肯讓步。

“那……我倆商量着來?”司馬光試探地問道。

兩個虎頭虎腦的人都退一步,也不至于陷入這般難堪的境地。

張儒秀被他磨得沒法子,點點頭。

“你把這一小匣兒擱到那案上罷,走着也方便些。”張儒秀伸手指着不遠處車夫所在的位置, 叫司馬光把手中的小匣放到那處, 拿着走畢竟不方便。

“那你拿一塊先吃着, 好麽?”司馬光說罷,從小匣兒中拿出了一塊秋梨糕, 遞給張儒秀,又說道:“清熱潤嗓的, 嘗嘗?”

司馬光手中撚着那塊小糕, 也不遞給張儒秀,只是在人嘴邊放着, 示意她張口。

“我自己來罷。”張儒秀有些面紅, 開口說道。

“這秋梨糕掉渣, 莫要髒了你的手。我既已沾手,便叫我來罷。”司馬光笑道。

“啊——”司馬光哄道。

張儒秀聞言,咬下一口。酥酥綿綿的,含在口中,那股子清甜的梨子味便炸開了來。

“如何?”待到張儒秀将那小口糕咽下,司馬光好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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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耶,不過這還是叫人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的小糕,有些膩,不想吃了。”張儒秀如實地評價道。甜糕的最高境界應是本身并不太甜。這一點上,這秋梨糕便輸了個遍。

“膩麽?”司馬光說道。他朝王記鋪處一望,說道“我方才問過一遍,店家說這糕清甜,不曾想卻是膩得慌。”

張儒秀聽着他這話裏滿腹委屈,活脫脫像被詐騙了一般。

“其實……會不會是因為我本身就不愛吃這些呢?”張儒秀說道。

她這話本心是想把這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誰曾想司馬光聽了這話,想得更多,眼眸死死盯着王記鋪子,直叫人看出了個血海深仇。

“罷了。”司馬光許是想開來,不願再同王記鋪子做無用的計較。

司馬光說罷,将張儒秀咬過的半塊小糕放入自己口中,細細品味,還真是齁甜齁甜的。

“你……你怎麽……”張儒秀嗫嚅着。他怎麽能這麽自然地吃她的剩食呢?

“不能白白浪費啊。”司馬光說道。當然他想的也不只是這方面。他在張儒秀面前,一向口是心非。

張儒秀聽了他這話,細想來許是自己方才說了“不想吃了”這四個字,才引發了司馬光這一舉動。

“下次不許啦,不然我……哼哼。”張儒秀伸手指着司馬光,眉頭也作勢地皺了起來。她本想說不然就揍人家的,這話太暴力,又想到方才司馬光後退的情形,話快脫出了口,又給咽了回去。

“好好好,下不為例。”司馬光頗為配合。

“擦擦罷。”張儒秀拿出一條絹巾,遞給司馬光。

“擦嘴也擦手,幹淨。”張儒秀說道。

“好。”司馬光接過來答謝。

“這絹巾送給你啦,不需謝我。”張儒秀做出一副頗為慷慨的樣子,說道。司馬光既然用過了這絹巾,她也不會再用。此刻不給人家,回去後也是要丢掉的。

“好。”司馬光将那絹巾撚成方方正正的樣子,絹巾上繡着的海棠花正對着他。

司馬光走過去将那匣放在車夫就着的案桌上時,還被車夫莫名給瞟了一眼。司馬光來這處,張儒秀沒跟過來還站在原處。

“照顧好我家小娘子。”車夫知道自己不該多嘴,可瞧着三小娘子實在單純,便還是言語交代一番。車夫說話時臉色陰沉,說出的話也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

“自然。”司馬光回道。也不知車夫話中的哪個字冒犯了他,司馬光面色溫潤,可說話的語氣,卻莫名冷了下來。

不過等他再走回張儒秀身旁時,又恢複了原有的那般神态。

“回來啦?”張儒秀眨眨眼,問道。

司馬光點點頭。

“那邊坐着喝茶的那位,是我家一直用着的老車夫,別看他生得五大三粗,心思可細膩着呢。”

張儒秀無心地誇贊着車夫。

誰知這話叫司馬光聽了,心裏剛壓下去了浪波此刻又翻騰起來。

不過他沒在張儒秀面前顯露出一絲不滿,他不接張儒秀方才的話,反而驀地換了個話題。

“走罷。”司馬光說罷,牽起張儒秀的手,手心慢慢貼近,直至十指相扣。但他用勁不大,二人的手雖是扣着,卻不會叫任何一方感到不适。

“啊?”張儒秀還沒反應過來。

“人多的時候,那便拉着我的手罷。”司馬光說道。

這話他曾說過,在上一次私會時。只不過那時司馬光只敢拉着張儒秀的小指,這次卻大膽地扣緊她的手。

“待會兒要是手心出汗怎麽辦啊?”張儒秀問道。她并不厭惡司馬光拉着她的手,她在想更實用的問題。

“那就換一只手。”司馬光說道。這話從他口中說出竟是那麽自然,一時間倒是給人二人是老夫老妻的錯覺。

“要是兩只手都牽得黏黏糊糊的呢?”張儒秀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就擦擦手。”司馬光也是頗有耐心地回道。

見張儒秀聽了這話略有不解,司馬光無奈,從腰間掏出了幾條絹巾。

張儒秀看了這場面,直直發愣。

好家夥,原來司馬光随身攜帶着絹巾,還帶了這麽多條。

這下她不知如何回話了。

司馬光見張儒秀低下了頭,便将方才掏出了幾條絹巾手指撚成方正模樣,又規整地掖了回去。

“那……那要是絹巾都用完了呢?”張儒秀不服輸地擡起頭,同司馬光對視。她知道這樣問下去太過幼稚,可她的好勝心不允許她輸。

司馬光見她還是一臉倔強的模樣,無奈地笑笑。

“那……我就幫你洗洗手,好麽?洗得白白淨淨的,洗得香香的,好麽?”司馬光話裏盡是藏不住的歡欣,眉眼處也彎了起來。

在司馬光的眼中,張儒秀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司馬光看人看得認真,總是叫人覺着他的眼眸裏藏滿了數不盡的深情,叫人一晃眼就陷了進去。

“好。”張儒秀自願敗下陣來,不再鑽牛角尖給人找茬。

司馬光眼裏滿是柔情,他像是對待小孩子一般同張儒秀相處着,給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像是汩源源不斷的溪流般,永遠載着舟泛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張儒秀揉揉鼻,小聲反駁着。

“好,你不是。”司馬光附和着,又說“走罷。”

說罷,拉着張儒秀的手便向前走。

“走慢點哦,不能累着我。”張儒秀像是交代仆從一般,對司馬光說道。

“好。”司馬光也不惱,只是放慢了腳步,還特意調了步伐,同張儒秀邁出的腳都一樣。

情人間的私會,往往叫人過了許久,還在細細品味,生怕漏了哪一處好風景。那日絢爛炸開的煙火,那日聽到的河上雅音,那日買過的所有小吃熱湯,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真正叫人難忘的,還是同自己一起站在橋上或攀談或看景的那個人。

景會常存,聲會常留,食會常有,人卻不常在。所有的平常事,都是因為那個人,才鮮活生動起來。

那晚,司馬光帶着張儒秀看遍了州橋百景。五月晚春夜,夏日的預熱乘着汴河吹過來幾分,不多,足夠叫人出一層薄汗,鬓角微濕而已。

二人去了什麽地方,做了什麽事?

無非就是那些吃茶用膳聽曲兒放燈的事,再是尋常不過。

張儒秀走到最後,身子累心也累,轉身瞧瞧祈福的司馬光,還是興意闌珊的樣子。

二人走到下了長橋,榆柳婀娜處,有一小攤,叫人花錢寫字祈福。寫完後,攤主也不做任何事,只是把你寫過的字放到這處而已,不叫人帶回去,看起來就是騙人花錢的。

也不知是怎的,司馬光非要花這冤枉錢寫字,祈福。

他右手拿筆,左手還是牽着張儒秀的手,不肯放下。

“這都是騙人的,你非要花這錢幹什麽?”張儒秀抱怨道。

說罷,迎來攤主一記惡狠狠的眼刀。

“祈福,心誠則靈。”司馬光在紙上寫着,行雲流水,姿态極好,就是這顆搶着要當大冤種的心,叫張儒秀不解。

司馬光很快便寫好,放下筆抽身開來。

張儒秀往前一走,見那紙上落下幾個鎏金大字——“歲歲無憂,喜樂安康。”

“什麽嘛,總花些冤枉錢。”張儒秀瞧見紙上的字,讀懂的話中的意味,卻還是抱怨道。

“錢用到這處,怎的算是冤枉?”司馬光笑道。

誰知張儒秀聽了這話,手一用勁,甩開了司馬光的手。

“怎麽了?”司馬光小心翼翼地問道。

張儒秀不理他,拿起司馬光剛放下的筆。攤主見狀,頗為欣喜地又拿出一張紅紙。

“年年順遂,長頌時祺。”

“寫好啦。”張儒秀落筆,複而又牽起司馬光的手。

司馬光看過,久久不能語。

“算我一份錢。”張儒秀對攤主說道。

說罷,又對司馬光說:“走罷。”

“好。”司馬光說道。

只是張儒秀不知道,事後司馬光又回到了攤主這處,再次花了幾倍的冤枉錢,把張儒秀這張字給買了回去。他不予攤主解釋,只留攤主拿着錢獨自淩亂,順便感慨一番現今的娘子與官人之間可真是頗有閑情閑錢。

果然情愛會叫人甘願變成情種和冤種啊。

作者有話說:

之前說過男主一确定心意就會開啓猛烈追求的狀态,現在大家也可以看出來啦。二十歲的小夥子,先前一直讀書,遇見了女主後,壓制的情感便宣洩而出。至于男主為何會對才見了幾面的女主如此深情,成婚後會解釋,細心的小可愛肯定也已經知道了原因。總之,無論是先開竅的男主還是後開竅的女主,對待任何一種感情,包括親情、友情、愛情,都不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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