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大婚(上)

五月十六, 雞未鳴,天未曉,張府上下便都下了床開始忙活。

大娘子派屋裏的幾位心思細膩的老養娘去司馬丈人家給新房鋪床, 男方自然也要擺一桌宴席去接待人家。幾位養娘在司馬府裏飲了幾巡喜酒, 又拿了不少喜錢,自然也給人塞了不少好話,也是叫人日後多多照顧自家的三娘子。

聶娘子也是親自到場, 同幾位養娘寒暄了幾句, 便也派了體己的養娘同張府來的人攀談。

張儒秀這位快要過門的新婦在此般場景之下自然也不得安生。

這日一大早,婚服便由幾位小女使送到了她屋中, 彼時二姐正在她頭上盤着自己剛研發出來的新髻。瞧見婚服規整地擺在托盤上, 二姐笑道:“明日你就要嫁到司馬家,緊張麽?”

“還好,就是這禮數也太冗雜了些,頭疼。”張儒秀抱怨道。

自那日從城南回來之後,她同司馬光沒再見過面, 是府裏事太忙, 也是成婚前的規矩。養娘整日裏囑咐她新婦進門時、拜堂時、同房時的那些事, 也正是這些事叫她頭大。

“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可不得仔細些?”二姐盤好髻後, 拿起托盤就往張儒秀眼前擺。

“這婚服都是量好尺寸後專門定做的,穿上必定是合身的。”二姐解釋道。

張儒秀聞言, 瞥了下那墨綠婚服, 服上便是花鳥與雲紋,金絲邊勾線, 瞧着金貴又大氣。這身婚服原本是男家下來的聘禮。

富貴之家下聘時, 當備金钏、金鋜、金帔墜這三金送之。不過這些金貴物件, 先前司馬家便早早地送了過來,為的就是今日送這墨綠大袖與長裙婚服。

聶娘子重視這樁婚事,早先定婚服時,便親自着手包攬起婚服的所有事宜,恨不得所有金墜子玉佩子都往服上嵌。

張儒秀手指點過婚服,又掂起大半布料,便感到服飾的沉重。成婚當日她還要戴上金珠花冠,如此一來,那日一整天便都是負重前行。

二姐眼尖,看穿了張儒秀心底的畏懼,便細聲安慰着。

“安心罷,那日司馬二哥也同你一般操勞,不僅你倆新人,兩府上下都在提着神做事不敢叫大婚當日出半分茬子,都一樣挺着呢。”

“我這一走,二姐你又少了一個未婚的姊妹了。”張儒秀拉着二姐的手,叫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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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二姐聽了這話并未有半分惆悵,反而是欲說還休起來。

“怎麽了?你都不想我麽?”張儒秀說道。

“不瞞你說,我的好事,也快來了。”二姐滿臉嬌羞,說道。

“好事?你同龐小官人?”張儒秀滿心猜測地問道。

二姐點點頭。

“真的?你們也要成婚了?何時?何地?什麽時候決定的啊,怎麽不早些同我說?”張儒秀心中的猜測得到二姐的肯定後,好奇心大漲。

“婚約一事,是昨個兒娘娘同我說的。龐郎早将這事同龐大官人說過了,大官人也欣然同意,當即拟了婚帖,只是昨個兒才傳到府裏。心意來,爹爹娘娘便問了我的意見,我自然說好。不過這幾日是你的事,這事便不便于聲張。”二姐說道。

“二姐你真是,這麽大的事都不同我說說。要不是今日我問,指不定你還能瞞到什麽時候呢!”張儒秀嘴裏雖是抱怨的話,可心裏還是為二姐欣喜的。

龐籍前些日子剛到任陜西體量安撫使,官家對西夏局勢頗為重視,龐籍便赴了前線,順便把龐之道帶到身旁任機要秘書。故而前段時間龐之道的無故爽約,也是在急忙趕到陝西,協助龐籍處事。

“我這婚後便去了華州,你這婚後也會去到陝西,你看我倆這緣分!”張儒秀頭靠在二姐的肩上,暢想着美好未來。

“你這沒心沒肺的,當下要緊的可是你的事,你怎的還有心思去操心我的事呢!”二姐扭頭笑道,給張儒秀捋着額前的亂發。

“等你成了家,也能同現在一般歡脫麽?”二姐輕聲問道。

張儒秀沒聽到其中深意,兀自點點頭,惹得二姐無奈搖頭。

五月十七卯時,司馬家的花轎出府。迎親隊聲勢浩大,染得早朝的汴京城都多了幾分喜氣。女使拿着珍貴物什,男使擡着花轎與重裏,迎親隊伍一路吹了彈唱。路人問了才知,原是張府三小娘子要出嫁。新郎官,便是隊前的司馬光。

迎親隊來到張府門前,門口的養娘眼尖,早早便備好了彩緞,給迎親隊挂上,迎親隊便接着奏樂催妝。

司馬光一身紅服,騎着高頭大馬,立于迎親隊之首。一下馬,便被張府的大堆人給攔住。為首的,便是從外地趕過來的大姐夫李易攵。

張家只有這一位女婿,這時攔門便全憑李易攵來撐場。不過好在張存也請了幾位小輩同僚,李易攵也帶了幾位親信。幾位大男子在門前一站,自成一陣派勢。

新郎官進門可沒這麽容易,娘家人要攔着這幫子人,出些奇招,對幾回後才能放人進去。這會兒子,也是給新娘子一個着裝告禮的時間,叫人好生準備。

那些養娘男使見了新郎官便只管起哄,一時間人聲沸騰,還是李易攵來鎮場。

文人相見,哪怕心裏知曉眼下是接親的場合,說出口的話還是多些文绉绉的風骨。

“早聞司馬二哥遠名,今日一見,果真是人中龍鳳。”李易攵笑道。

司馬光行禮,不論是出于對方的官位還是對方的娘家地位。

“不過今日,我還是要難為你一番。”李易攵說罷,張家的随從都在起着哄。

“好。”

李易攵心中自有分寸,知這攔門也是為了熱鬧,卻也不能太過難為人誤了敬茶的時辰,便随意出了個題,叫人過了。

司馬光心裏也存着感激,同李易攵玩笑幾句便帶着人沖了進去,又是一番熱鬧。

“發紅包喽!”幾位小輩同僚齊聲道,頓時養娘女使們連連叫好,迎親隊的也沾上了笑。

張府裏人人都知老爺同司馬二哥這位小輩交情深,打司馬光入了府,下人瞧見了風采,一時也忘了攔,都在慶着老爺沒看錯人。

司馬光直走連廊到前堂時,張儒秀還在屋裏着裝。大姐今日帶着孩子與夫婿也趕了過來,瞧見三姐,頗為感慨,在屋裏同張儒秀親昵一番。

“娘子,快快拿扇罷,郎官快到前堂了。”女使催道。說罷,便端上來了托盤,盤裏是一把扇,作掩面用。

“好啦,三姐你快去罷,我們也不誤你。”二姐笑道,說罷拉着大姐的手就往一旁撤。

張儒秀起了個大早,直至被換上婚服還是那般不清醒的模樣,直叫二姐同大姐抱怨沒心沒肺。

張儒秀婚服太重,路上拿扇掩面由屋裏的女使攙扶着到前堂,距前堂還有幾步,又正巧碰上趕來的司馬光。司馬光生得高大,盡管有扇擋着,還是能瞧見張儒秀一眼迷糊樣。本想同人說幾句話,奈何一旁還有人跟着,不好敗壞了規矩,便只是用眼神無聲詢問。

張儒秀意識困倦之間,當然沒接住司馬光望過來的眼神。

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後走至前堂。

行至前堂,張存一見到司馬光便激動地想站起來同人寒暄,還是大娘子一計眼刀過去,張存才安分下去。

“拜見岳父大人。”司馬光向前行禮,道。

“好好好。”張存滿臉笑意,瞧着司馬光這般精神煥發的得意模樣,一臉欣慰。

司馬光說罷,接過托盤上的茶盞,說道:“岳父大人在上,請吃小婿的新茶。”

這便是新人要行的拜茶禮。

司馬光說罷後,張儒秀也向前一步,站在司馬光身旁。

張存接了茶盞後,微微一品。視線在面前站着的兩人停了一刻,情自心生,一時頗多感慨,便開口道:“君實,三姐這孩子打小便是嬌慣着長大着的,沒吃過多少苦。日後你也要多體諒她,二人也要琴瑟和鳴、同德同心、綿延枝葉、同相知,共白首。”

“小婿時刻謹記。”司馬光答話十分嚴謹,這話也叫張儒秀從迷迷糊糊間清醒。

真是個死正經。

“女兒謹記。”張儒秀答道。

張存瞧着司馬光一臉認真,笑意更大。

“拜見岳母大人。”司馬光別了張存,又接了茶盞走到大娘子面前。

“岳母大人在上,請吃小婿的新茶。”

大娘子瞧着司馬光,心裏卻百感交集。不過當前行禮場面,她也懂得大體,便含笑接過司馬光的茶盞。

“往後,你要常懷慈悲,顧念大體,勤助夫君,仁靜溫沐。”大娘子這話,是交代給張儒秀的。

“女兒知道。”張儒秀說道。

“請岳母安心。”司馬光道。說罷,還看了眼扇後的張儒秀,見人已然無迷糊樣子,便放心一笑。

“禮已畢,你二位去罷。”張存溫聲道。

說罷,轉頭看向大娘子,卻發現大娘子早已紅了眼眶,淚在眼眶中打轉,顧着大體,才忍着。

“我沒事。”大娘子對上張存的眼神,委屈道。

張存本想安慰她兩句,結果話還沒出口,自己也紅了眼。

“新娘出門!”養娘一聲高喊,新人轉身離去。

大娘子沒攔着張儒秀再多交代幾句,該說的昨個夜裏都說了盡。她也同人說好不哭的,只是今日這場面一來,心裏還是酸酸的。拭淚間,她瞧見張儒秀遠去的背影,也瞧見張存慌忙間抹去眼淚。

拜茶是張存和大娘子送張儒秀走的最後一程,過了此禮後,張儒秀便上轎進了男家。而爹娘,便留在府裏待客。此後再見,便是新婦回門。

出了堂,司馬光的目光便聚在了張儒秀身上。他看得出張儒秀情緒有些低落,便時刻關心着她。

出了府,養娘早已等待多刻,一見人出來,便立馬叫迎親隊賣勁彈唱,又叫車夫壓轎,好讓新娘子快些上轎。

“慢點。”司馬光看着轎子壓了下來,便同張儒秀說道。

“啊?你說什麽?”人多生雜,張儒秀沒聽清。

于是司馬光貼近她,手放于轎門前,免得她的花冠碰着。

“慢點進,小心磕着。”司馬光低聲說道。

這下張儒秀可聽見了。

“好嘞!”她朝司馬光一笑,便靈巧地鑽進轎子。

司馬光轉身,跨步上馬,動作一氣呵成。

養娘一見,便知禮成,于是大聲喊道:“禮成!起轎!”

一行迎親隊便浩浩湯湯地行去。

張儒秀上轎後,立馬掀起車簾,想最後再多看幾眼。誰知車簾剛一掀開,便被臨行的女使給攔住。“娘子,路上可不興掀簾子,您坐着等便是。”

女使按規矩來,張儒秀可不管這些。

一番拉扯之間,她看見了站在府門口的二姐。

按規矩,娘家女眷是不能出現在府門口的,可此時二姐就站在門前的一個角落,被衆位養娘圍着。

二姐站在那處,若有所思地望着長隊。

她沒看見張儒秀,可張儒秀卻看見了她。

那是張儒秀第一次在二姐臉上發現無盡憂愁,還沒細看,便被女使拉下了簾。

張儒秀怎麽會懂,成了婚,路便會分開。即使往後再親近依偎,也終究解不了別人的渴。

作者有話說:

部分習俗來自我曾看到過的部分史類書

“且論聘禮,富貴之家當備三金送之,則金钏、金鋜、金帔墜者是也。······亦送銷金大袖,黃金銷金裙,段紅長裙,或紅素羅大袖段亦得。”來自南宋《夢梁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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