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同床異夢

張儒秀愣在了原處, 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又想,張儒秀又開口道:“其實……我會試着去多關心你一點,畢竟是夫妻嘛。”

這話她覺着是自己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她确實沒動心, 但也可以留下個念想,免得叫人家太過傷心。

“是啊,畢竟是夫妻一場。”司馬光的聲音頗為落寞, 不知在感慨些什麽。

司馬光安靜地坐在案桌旁, 低着頭眼中無神。他曾想過這晚的情景,想過飲下合卺酒之後的你侬我侬, 也想過貿然作為後的桃紅豔李。他想過張儒秀會這般無動無衷, 但這些不成形的念頭總是被張儒秀親口說出的話逐一擊破。

多關心一點又怎樣呢?多叫他心慌幾次又怎樣呢?所有不安的暧昧的悸動,只有他自己視若珍寶。

可就算是這般貌合神離地過下去,他也不想放走張儒秀。

一廂情願的事罷了,從始至終只是他在無端臆想,又有何資格埋怨他人呢?

司馬光開口,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低沉, 像是被車轍碾過一般。

“時候不早了, 早些歇息罷。”

他朝床榻那邊看過去,一床喜被, 幾層薄帳。床榻上不算寬敞,甚至是有些擁擠。

“這段日子, 便要委屈你同我擠在這一小塊地兒了。若是你覺着不方便, 我可以地上鋪幾層褥子睡。”司馬光說罷後站了起來,似是真的想去床櫃處尋幾層褥子。

“這……大可不必。地上那麽涼, 腰會受不了的。”張儒秀沒想到他這方面倒是說到做到, 便也趕忙起身去攔着司馬光的步子。

張儒秀跨了幾大步便走到了司馬光面前, 伸手攔着他。

“我先前說過,不會做無禮之事。你一女子家,同我睡在一張床上,會吃虧啊。”司馬光低頭好聲好氣地解釋道。

張儒秀聽了這話,心裏愈發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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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想法會把司馬光逼成這樣,逼成這般卑微的樣子。

人都有幾分傲氣在身的,司馬光沒必要一直無條件地讓着她。她也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享受別人的讓步,自己獨善其身。

有些時候,人的心境會在不自覺間變化的。

張儒秀此刻就是這樣。

“光哥。”張儒秀擡頭說道。

“嗯?”

“花冠有些重,你幫我拿下來放到桌上吧。”張儒秀指了指頭上的花冠,說道。

司馬光雖覺着這話有些奇怪,卻還是照着她的話做。他輕手輕腳地取下花冠,生怕扯到張儒秀頭上的一尾發絲。又端着花冠穩當當地放到妝奁臺上的托盤中。

下一刻,司馬光便感到背後傳來一股暖意。

張儒秀從背後抱住了他。許是覺着太過唐突,張儒秀的手只是虛虛環在司馬光腰間,不敢握牢。

司馬光聽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幾分,聽到自己頗為艱難地說道:“怎麽了?”

“沒什麽,就想抱抱你。你對我真好。”張儒秀翁裏翁氣的聲音傳了過來。

“傻歲歲。”司馬光似是沒想到張儒秀驀地向他示了軟,一時間,脫口而出的話也軟了下來。

“我不傻。”張儒秀小聲辯駁道。

“歲歲,你松手。”司馬光聲音輕柔,話裏盡是哄騙的意味。

可惜張儒秀沒察覺到。她這會子聽了司馬光的話,雖是詫異,卻還是緩緩送了手,往後退了半步。

下一刻,司馬光就轉身把張儒秀摟在了懷裏。他抱人抱得緊,手緊緊扣在張儒秀腰間,像是要把人嵌在身體裏一般,卻又把握着分寸,沒有弄疼她。

“你叫我松手,就是想抱我啊?”張儒秀反應過來,調侃道。她剛才還以為司馬光不樂意讓人抱他,誰知,人家竟是在憋大招呢。

“嗯。”司馬光大方地承認下來。

“你知道麽,方才你那副板着臉的樣子,真的吓到我了。我真的在想一百零八種法子哄你笑笑。”張儒秀心有餘辜地說道。

“是我失禮了。”司馬光說道。

“你怎麽就會道歉啊?明明不是你的錯。”張儒秀埋怨道。

“下次不會板着臉了,也不會吓你了。”司馬光沉聲說道。

他的頭靠在張儒秀的脖頸處,說話間氣息都噴到了耳邊,叫人心癢。

“那你還要打地鋪睡麽?”張儒秀得了便宜,此時便作勢威脅道。

“都聽你的。”司馬光回道。

“那你就先同我睡一張床上罷。”

“好。”

……

故而事情就是這樣。

此時此刻,二人只穿着裏衣,蓋着一床被子。

不得不說,這次是張儒秀自己失算了。

她坐在床榻邊上這麽久,都沒發覺屋子裏只有一床被子,先前分窩睡的想法頃刻間崩塌。

睡覺穿着一身裏衣自然不舒服,她倒是心大,還想再脫一層,剩下個內衣短褲。倒是一旁的司馬光,自打上了床,臉上的紅暈是沒下來過。

“光哥你放心,我叫你一聲哥,你便一輩子都是我的好兄弟。你把我當弟兄好友就成,不必拘謹。”張儒秀這般安慰道。

可這話說出口,不但沒起到一分作用,反倒是叫司馬光的身子往床邊處又挪了幾下。

張儒秀說,她想睡裏邊,不想睡前還有吹燈滅蠟,司馬光也就由着她去。

“要剪蠟麽?”司馬光問。

張儒秀暖着被窩,點點頭。

“好。”司馬光應道。

喜蠟燃着的火芯被剪斷,屋子裏霎時間便黑了下來。

黑暗中,張儒秀看不見司馬光的身影。還是緩了一會兒,才看見床邊有着一道坐立的影兒。

“光哥,你不冷麽?怎麽一直坐在那兒啊。”張儒秀好奇地問道。

若非天黑,張儒秀定是能瞥見司馬光的滿臉紅意,久退不散。

“咳咳。”司馬光假意地咳了兩聲,便躺了下來。

“你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張儒秀笑道。

“好。”司馬光這般說着,卻還是僵着身子,手臂擺到身前,生怕自己逾矩半寸。

……

一陣寂寥無聲,司馬光聽到耳邊久久沒有傳來動靜,便稍稍側目,借着窗子投過來的幾分月色,悄悄打量着張儒秀。

張儒秀的呼吸平緩,合目抿唇,身子朝着他這處微蜷起,瞧起來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司馬光松了口氣,悄悄轉過身,手支着頭,側目看着張儒秀。

司馬光看得出神,沒注意到張儒秀的小指動了幾下。

“光哥,抓到你了。”

張儒秀原先閉着的眼驀地睜開來,原本稍抿的唇現在高高揚起,目光狡黠,話中盡是逗弄。

“你……”司馬光被驚得措不及防,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司馬光本想趕緊轉過身去,可又覺得轉身太過掩耳盜鈴,便繼續用手撐着身子。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啊?”張儒秀問道。

“有些冷,睡不着。”司馬光存着小心思,像是一匹渴望主人哀憐的野狼,滿不在乎地挑起傷口給人看,好叫人同情一番。

冷?張儒秀聽罷,低頭一看。果不其然,那一床被子都被她卷到了自己身上,司馬光的大半身子都裸露到冷冽的空氣之中。

“哎呀,都怪我睡相太差。”張儒秀說罷,趕緊從身下撈出來被褥蓋到司馬光身上。又怕給人裹得不嚴實,便坐了起來仔細給人掖着被角。

張儒秀掖被角時,幾縷發絲有意無意間掃過司馬光的臉頰,帶着發香,輕輕拂過。月光灑在張儒秀身上,一時間,司馬光覺着張儒秀像是畫裏出來的神女一般,叫人猜不透摸不着,卻又叫人甘願一頭紮進虛無的美好之中,甘之如饴。

“好啦,這下應該不會冷了。”張儒秀躺了下來,把被褥緊緊裹到自己身子上,只露出一個頭。

“嗯,不冷了。”司馬光笑道。

“睡罷。”張儒秀的聲音帶着幾分倦意。

“好。”司馬光說道。

……

洞房花燭夜就在彼此情緒起伏間平淡地過去。

這一夜,張儒秀睡得正香,多日來的所有煩心事都被抛之腦後,一夜好眠。

成婚是兩大家族操持起來的大事,其中每人都提着精氣神做事,難免生得萬分倦怠。

張儒秀睡得安生,什麽都不知道。可司馬光半夢半醒間,思緒萬千,心裏擱着許多事。

張儒秀睡前是脊背對着司馬光,身前對着牆的姿勢,睡熟了之後,睡相全無,身子四仰八叉。

這床原本就不夠大,故而在睡熟之後,張儒秀的右腿一直在司馬光的腿上放着,左腿越過人家的腰間,半個腳掌懸在空中,身子同司馬光離得極近。

彼時司馬光失着眠,正想着去華州赴任的事。張儒秀這麽一轉身,倒是驚得司馬光差點鯉魚打挺半坐了起來。還好思慮戰勝了身子本能,司馬光很快反應過來。

他說過不做無禮之事,哪怕這事不是自己先開的頭,也不行。

司馬光想扭正張儒秀的身子,又怕吵醒她,便用着平生最輕柔的力氣去移開張儒秀的身子。

還好張儒秀睡得熟,任司馬光一番動作,還在酣眠着。

司馬光又蓋好二人身上的被褥,閉着眼繼續想事。

結果過不了多久,張儒秀的身子又朝他這處傾了過來。

張儒秀許是想抱着什麽物件一般,這次,她伸出手摟着司馬光的前胸,一腿彎曲,一腿翹在人的身上。

就像是,标記着自己的所有物一般,不許旁人侵占。

司馬光想到這處,驀地睜開了眼。他覺着頭疼,低頭一看張儒秀那般無辜安好的樣子,頓時滿是無奈。

他又将張儒秀的身子擺正,蓋好被褥。

幾刻後,張儒秀的身子又傾了過來。

司馬光看着她緊緊扒在自己身上,一時間竟有些荒唐地想是不是床榻不平,他這處凹陷了下去,才屢屢叫張儒秀往這處傾去。

正當司馬光想再次扭正張儒秀的身子時,卻聽見人嘀咕一句。

張儒秀喃喃呓語,說着什麽。

“冷。”張儒秀說。

原本一床被褥有些熱氣在,幾番折騰後,早已灌入了不少涼氣,自然叫人覺着冷。

司馬光心裏滿是心疼,這次,他任憑張儒秀動作,不再反抗。

張儒秀睡夢中感到身下傳來股股熱氣,便一股腦地抱緊那熱源,不願叫這熱氣離開。

于是她抱緊了司馬光,不留一分空隙。

她是溺水的人,緊緊揪住水中的浮萍。

她也是擱淺的魚,竭盡全力染上流淌過來的水珠,絕處逢生。

而司馬光,便是甘願沉淪的浮萍,亦是放棄回流的水珠。

他不會拒絕,只要是關于她的一切。

司馬光長臂一攬,将被褥蓋在二人身上,掖好被角,不叫一絲熱氣再跑出去。

長夜漫漫,總會有人失眠,在該沉淪時莫名清醒。

司馬光願做那位失眠的人。

只要,有人能一夜好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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