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聽他說來
汴京滿城花妖豔, 可這宜春院裏的花景卻又分外迷人眼。花朝節時,民間祭禮便是在此處進行。禮罷節過,花朝節擺的那些個游燈紙籠也留在了此處。故而如今去這院裏看景, 也得以窺見節日時殘留的幾分盛景。
其實說是看花, 哪裏是真的要看花呢?
游人有的大半輩子沒見過這般景,來院裏之後百般感慨。那些員外安人來此調情作樂,詩人飲酒作詩。
有情人來此, 借着看花的名兒多看身邊人幾眼, 多聊上幾句,一日也不算虛度過去。
這會兒張儒秀同司馬光并排走着, 遇見個別致的燈, 遇見個開得鮮豔的花,就聊上幾句。
張儒秀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想少說些話多看些景。而司馬光卻想跟她多聊聊,他也想多了解她。不過他也看出張儒秀心不在此,故而每次的話茬都是他先開的口。
無論如何, 司馬光總是一臉溫和的樣子。不是說謙謙君子不好, 只是他一直這樣, 會叫張儒秀覺着身旁的人有種戴着面具生活的距離感和陌生感。
司馬光厭惡那種形同陌路的關系,而張儒秀也不喜那般太過官方客套的處事風格。
“光哥, 你脾氣一直都很好麽?”張儒秀開口問道。
司馬光微微一愣,随即回過神, 答道:“我的脾氣麽?并不, 幼時我做事魯莽,總喜歡頂撞別人。往往聽不進勸解, 不撞南牆不回頭。”
張儒秀想不到司馬光那般叛逆的模樣, 一臉疑惑。在她心裏, 司馬光永遠都是個為人正派待人又謙遜有禮的君子。原來君子也會有一段叛逆期麽?
“幼時讀書,見同窗學敏好思,而我卻怎麽背不下書上的字。稚童好勝心總是很強,我也總是不服氣。每每撒氣再也不背書了,阿娘聽了之後,總是要痛罵我一番。這樣罵着罵着,人就清醒了,頑性也小了下去。”司馬光好似陷入了一波回憶,說出的話莫名有些感慨。
“阿姑麽?阿姑那般和藹的人竟也會罵人?”張儒秀腦裏想了想聶娘子拿着雞毛撣子叉着腰罵小孩子的模樣,實在是好笑。
“也是我那時太不成器了,才把阿娘逼成那樣。”司馬光扶額說道。
印象裏,他的阿娘是盛氣逼人的樣子。過了許多年,才沉澱成如今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
“原來你也會因為背不下書而煩惱。”張儒秀說道。她原以為司馬光這般的天才少年各個方面都應是超常的才對,沒想到大佬也會有段不堪回首的黑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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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我也是個凡夫俗子啊,也會背不進去書,也會頑皮惹事,也會胡謅撒謊。”司馬光笑笑,說道。
“撒謊?”張儒秀滿是不信,問道。司馬光這秉性還會撒謊騙人?
司馬光見張儒秀一臉疑惑的樣子,心裏無奈,便出聲解釋道:“五六歲時,大姐拿個了青核桃過來叫我吃。大姐那時想剝皮,卻怎麽也剝不開,便撒氣地走開找人求助。後來我身邊來了位老養娘,見我捧着核桃苦等,便要了我這寶貝核桃,用勁一掰,那核桃便碎成了幾半。”
司馬光說罷,頓了半刻,似是在想那些細節。想了會兒後,又開口說道:“後來大姐一來,見我手裏捧着核桃仁,滿臉欣喜。我同她撒了謊,我說,那皮是我掰的。再後來,這事被爹娘發現,痛罵一頓,我也就長了記性。”
張儒秀聽罷,倒是覺着司馬光所說的事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下的無心之舉,仔細梳理來,他也沒做什麽無理事。
“看來你小時候挨了不少罵啊?”張儒秀開着玩笑。
司馬光聽罷,覺着張儒秀說得不準确,便又添了一句:“還挨了不少打。”
張儒秀被逗笑,拽緊了司馬光的手。
“你知道麽?其實你陪伴了我整個孩提時代。小時候,我一直在聽你的事,那時我覺得你離我好遙遠。可是現在,你就站在我身邊,我還是覺着,這一切都好不真切。”張儒秀感慨道。
在她上小學時,學過司馬光砸缸的課文。那時候她也很小,可卻覺着司馬光太聰明偉大。在穿來之前,張儒秀從沒想過自己會與名人有這般親近的交流。
她嘴上說着不想過多關心司馬光,可她還是在有意無意間觀察着人家。她想不到司馬光會成了她的未婚夫,想不到司馬光會拉着她的手說他傾心于自己。
她摸過司馬光的手,摟過司馬光的腰,同司馬光睡在一席床褥上,好像做了一場夢一般。可手中的溫熱,腰間的觸感,床褥間的呼吸交纏,都在告訴她,她在真真切切地經歷着一切。
“不真切?遙遠?”司馬光扭頭看向她,複而說道:“此刻我不正站在你面前麽?我還握着你的手呢,怎麽會遙遠呢?”
他這一番是安慰張儒秀的話,仔細想來,又何嘗不是自我安慰?心不在一處,縱使同寝共眠,也不過是同床異夢罷了。
“許是我多想了罷。”張儒秀嘆口氣,說道。她又怎麽把穿越的事同司馬光說出來呢?
“怎麽了?心裏有事?不妨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司馬光一眼便看出了張儒秀心裏有事的模樣,開口問着。
張儒秀搖搖頭,“沒事。對了,去華州的事,你都安排好了麽?”
司馬光沒想到她突然轉了個話題,問到了自己身上。
“都準備妥當了,只是……”司馬光話中有些猶豫,眼神也閃躲起來。
“怎麽了?”張儒秀不解,問道。
“華州那處住所,比不上如今府裏,簡陋得多。”司馬光不避重不避輕,如實交代着。
“原來是這樣啊。”張儒秀松了口氣,又說道:“我看重的也不是這些。屋嘛,能住人不漏雨就行。飯嘛,吃了不得病就行。”
張儒秀她真的不怕婚後生活苦,司馬光不行,她也可以上啊。再說前段時間她也積攢了不少創業經驗,往後再搞事業,也不會滿腹空水,愣頭青一個。
司馬光聽了她這話,滿是不信。他心裏一直覺着張儒秀應是被嬌慣着生活的人,岳丈也是這般交代。退一步說,張儒秀不怕吃苦,可他也不願叫她吃苦。
不過看張儒秀現今這般興意闌珊的模樣,司馬光也不願再在此問題上同她做糾纏,便也只是點點頭,不再多說。
此去華州,司馬光也不知何時才能再回到這官家腳下的汴京城。他也是存了不少愧疚的心思,知道張儒秀婚後過得無趣,便想叫她出去看看花。想來女子家總是喜歡在這些華美瑰麗的物什上花費心思,司馬光也以為張儒秀會玩得盡興。
一番游覽,他自己看了不少景,也記了不少種叫張儒秀多看上幾眼的花種。他一臉認真地賞着景,倒是一旁的張儒秀覺着院裏滿是無趣。
兜兜轉轉走了半晌後,二人又坐到了馬車裏,啓程回府。
馬車上,張儒秀覺得心裏悶得慌,一路上都在掀着車簾子透氣,往外瞧瞧,街頭仍是車水馬龍之景。
陝西的戰事如今還尚在朝官之間流傳,百姓多不知此事。何況皇城常是歡聲笑語,都快叫人忘了前線的緊急事态。
“離了汴京也好。”張儒秀感慨道。
“如何說?”司馬光饒有興致地問道。
張儒秀這個想法同他心裏的一致,他也想聽聽張儒秀的想法。
“書裏也說啊,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若我後半生都在這繁華城裏度過,怕是從此不曉得民間疾苦,看到百姓苦于生計,還要說一聲何不食肉糜罷。”
張儒秀無意間說着內心的真實想法,卻不曾想這話一出口自己在司馬光心中的形象又多樣幾分。
眼下司馬光聽罷這話,費了好大勁才按捺住心裏的激動。張儒秀說的話同他心裏想的一模一樣。他很慶幸,張儒秀真的一直在給他驚喜。
“歲歲同我想的一樣。”司馬光壓下激動,沉聲說道。
張儒秀聽罷,放下車簾,車間頓時又悶上了幾分。
“只是還是有些不舍,也很害怕外面的地方。”
張儒秀難得袒露心緒,叫司馬光聽着聽着也正襟危坐起來。
“你呢?你怕麽?”張儒秀問道。
“怕?自然會怕。前些年我随父四處雲游,去了陝西不少地方,卻獨獨沒有到過華州,不識那邊的風土人情 。更何況華州是關中重地,擔子自然也落了下來。”司馬光說道。
張儒秀還是第一次見司馬光這般無措的模樣。先前二人的相處中,司馬光總是滿腹經綸運籌帷幄,一講起國家大事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侃侃不絕。
張儒秀不知道,原來這般意氣風發的人也會擔心着未來。
司馬光發現自己這一番話似是吓到了張儒秀,便開口安慰道:“莫要多想,萬事到頭總有路。我們守好本分便可,坐好本職之事便好。”
“好。”張儒秀把他這一番話聽到了心坎裏去。
司馬光見狀,牽起張儒秀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夏日裏溫熱蔓延,說不清是誰暖了誰的心。
是啊,繁森前總有層層迷霧,只要穿過迷霧,便可得見萬般生機。
此去經年,縱有百般阻撓,也有萬般破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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