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初到華州

六月廿五, 家裏大小物件都拾捯了個全。司馬光本着從輕出行,自己所用的物件除了筆墨紙硯和那些晦澀的書籍,旁的都是能少則少。

司馬光吃穿用上不講究, 況且他只是小官, 也沒什麽可講究的。不過司馬光對張儒秀倒是一貫縱容,該拿的衣裳首飾,一件都不能少。

司馬光知道張儒秀素來忌醫, 便随身帶了許多種常見的藥方子和藥劑, 以備不時之需。

一入盛夏來,張儒秀的胃口便小了許多。碗裏的羹湯往往舀了幾口便不再動, 一日三頓皆是如此。司馬光看不得張儒秀皺着眉頭噎着飯, 往往也就随了她去。張儒秀一撂筷著後,便乘了陰涼享受去了。司馬光又看不得羹湯白白丢掉,往往是喝完自己碗裏的湯後,又外飲下張儒秀的剩湯。

一來二去,張儒秀的身子骨也是消瘦不少。聶娘子心疼, 便叫人尋了些瓜果冰飲送了去, 這些吃食開胃, 總比吃些熱湯熱菜好。

可司馬光覺着這些吃食傷身子,況且張儒秀本就體寒, 便攔了下去。又拗不過張儒秀,便特意叮囑晴末晴連看着她, 瓜果切成小塊, 冰飲适量供上。

司馬光兩頭忙,整日焦頭爛額。而張儒秀卻樂得自在, 歇歇躺躺, 再陪着聶娘子出幾場花宴, 白日也就這般流逝過去。

唯一惱人的,便是身上起的愈發頻繁的荨麻疹。

那晚,她同司馬光說,翌日早起她再同人說自己睡床裏邊的緣由。誰知翌日大早,就鬧出個難堪的事件。

張儒秀睡夢中突覺小腹處一陣難忍的癢意,迷糊間手伸了過去,手下卻是凹凸不平如山間溝壑般的觸感。張儒秀當下一驚,掀開衣襟一看,小腹處大片紅腫,一道一道挖痕停在平坦的腹上。

張儒秀仔細一想,半夜她睡得正熟,蹬了被褥,身子同冷意一碰,才起了疹。她當時熟睡,卻也能感覺到不久後司馬光醒來又給她掖好了被褥。

疹那時起來,張儒秀無意間抓撓了幾下,誰曾想,竟演變成了這般模樣。

于是司馬光醒來時,便見張儒秀蓋在被褥下的手,伸向身下,時不時撓動着。張儒秀閉着眼,還是沒睡醒的樣子,時不時哼唧幾聲,像是難耐不堪一般。

司馬光一驚,睡意全無。

“歲歲,你怎麽了?”司馬光剛醒,聲音滿是沙啞。

“啊?你醒了?我……我沒怎麽。”張儒秀正悶聲撓着癢,突然被打斷,趕忙将手伸了回來,規規矩矩地擺到了身側,話裏滿是倉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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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你沒騙我?”司馬光轉身面向她,存疑道。

在司馬光求知欲爆棚的目光下,張儒秀苦澀一笑,誠實交代着:“赤疹起了而已,不妨事不妨事。”說罷,手捏着被褥往上一拉,只露出個頭來。

張儒秀以為司馬光這性子肯定會繼續問下去,便做好了解釋的準備。誰知被褥這麽一摩擦,司馬光話都沒說,直接轉過身去把背留給張儒秀。

“怎……怎麽了?”張儒秀被他這一動作搞得措不及防,小心翼翼地問道。

“咳……沒事。”司馬光假意地咳了幾下,聲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我就是,有點冷而已,捂一會兒應該就可以了。”

冷?張儒秀聞言,擡頭看看窗子處。天還沒亮,屋外的景還是帶着一層灰蒙。不過院裏的下人一向起得早,提着燈炊火漸升。不過如今正值盛夏,被衾都是一層薄絮,又怎麽會冷呢?

“你真的沒事?是不是發燒了?你先轉過來讓我看看。”張儒秀坐起來,拍拍司馬光的脊背,示意叫他轉過來。

司馬光聽罷,心裏無奈又感動。他要是轉過去,那真是失了禮。

“歲歲,真的沒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再睡會兒罷,我一會兒就好。”司馬光不肯轉身,悶聲說道。

張儒秀自然不信,幾番勸說後無功,心裏一怒,掰着司馬光的肩就給人扭正了過來。

這一扭,被褥一動,張儒秀随意一瞄,就瞧見了藏在被褥下的一個若隐若現的凸起。

……

張儒秀愣了小半刻,心裏一驚,又給人扭了回去。

那小半刻,二人都像是僵住一般,雙雙瞪眼,不知如何自處。

半晌,張儒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我失禮了……光哥,你不要生氣。”

她把司馬光當大哥一般對待,待着待着待成了好姐妹,卻忘了,司馬光也是個男人。

他人是清淡溫和,可男人有的所有反應,他自然也不會少。

司馬光聽了她這話,也是沉了半刻,才緩緩回道:“沒事,是我失禮了。”

這麽一吓,張儒秀腹上也不癢不痛了起來。

她以為司馬光會把這起疹的事情忘了個幹淨。後來才發現,司馬光不說,卻只是把所有事記在心裏,必要的時候才袒露出來給人看。

這個必要時候,便是七月初七,搬家起程之日,司馬光拿了一個不算小的箱匣,裏面都是些治病的藥。不過如今搬家繁忙之際,張儒秀也存了眼色,不欲同人多說。

汴京的七月異常炎熱,哪怕鋪了冰,暑意還是久消不去。

趕路自然要早起,張儒秀特意穿了身輕薄的外襟,頭發高高盤起,拿着蒲扇一搖一搖,催着下人搬着物件。

她屋裏随行的女使便只有晴末晴連二人,旁的人到了華州也能再覓。司馬池攜着聶娘子站在府門前交代着事,生怕有任何纰漏。

上路前,聶娘子拉着張儒秀的手,叫她先趕路,路上若是不适随時提出,有驿券自然好辦事。張儒秀自然連連點頭說好附和着。華州與同州相距的近,見人也自然容易。

說罷最後一句道珍重的話,張儒秀同司馬光上了車,馬夫見狀,策馬駛路去。

司馬光一上車,心思自然歸到了張儒秀身上。這一去,少說也要吃不少苦。司馬光想開口說些安慰話,可見張儒秀掀着車簾一臉激動地朝後揮手,便也作罷。

趕路趁早,打更行陀才方敲了鑼,車已經駛到了外城,眼看着就快要出新宋門。

出了新宋門,便是離了汴州,去往旁的路郡了。

在駛出新宋門前,張儒秀一直掀着車簾,手舉得累了,便會放下換另一只手撐着來。

她開了許久未見的彈幕,看見彈幕的一瞬,差點流出淚來。

紅日出升,裏外城的百姓也離了家,開始擺攤生計。熱風撲面而來,喧鬧聲也傳入耳中。

汴京城中的一切心聲,都彙在了張儒秀眼前。

“後會有期。”張儒秀看見一句鎏金的彈幕,沒有來源,就這麽直挺挺地出現在她面前。

文牒交付後,馬車辘辘駛出了新宋門,彈幕也消失不見。

張儒秀放下車簾,轉過身來,悵惘若失。

陽春三月到熱騰七月,她在汴京城中短暫地紮了根,熟識了景之後,就要離開前去另一個地兒。

熟識,分離,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這宦游生涯,又哪裏是文官一人的事呢?

“怎麽了?身子不舒服麽?還是……心裏不舒服?”司馬光看着張儒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問道。

張儒秀搖搖頭,不語。

司馬光心裏一想,便猜到了張儒秀的心思。

司馬光拉着張儒秀的手往自己手心處一放,像是長輩安慰小孩子一般,說道:“你生于斯長于斯,現在去外地,自然哪哪都是不自在的。別怕,這種遷家安家的事我經歷的多。若你有不适,可随時同我說。你同我一說,興許心裏就能輕快許多。”

張儒秀聽了他這番話,果真被挑起了興趣,當即問道:“你才多大啊?哪兒會搬那麽多次家?”

司馬光一聽,笑道:“我們這家,随父出游多年。往往是家父到哪兒,家便搬在哪兒。”

司馬光說罷,做冥思苦想狀,又說道:“我到現在,已經是住過八個不同的地方,搬過九次家了。”

“真的?那你不是從不記事就開始四處游歷了麽?”張儒秀聽罷,頗為驚訝地問道。

她知道司馬光早些年随父游歷,卻不曾想他活了十九年卻搬了這麽多次家。

司馬光聽罷,點點頭,又說道:“故而我才說,若是你心裏不舒服,就同我說說。你長在汴京,對外面這些州郡少了解,自然是無端慌亂。莫怕,華州那邊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會有人接應。”

張儒秀點點頭。

……

事總不會是人想的那般簡單。

一番奔波,倒是叫張儒秀滄桑了許多,無論是心還是身。

宋律,在外住驿館時,按官職大小排隊交驿券排隊,不分先來後到。司馬光一介小官,又是新官上任,人微言輕。如此以來,總是搶不到那些條件好的驿館。

這是板上铮铮的規矩,誰都不願去經歷,可誰也沒辦法去改變。

這點張儒秀并不是很在意,住的差點可以,吃的差點也可以。她不會因這客觀因素去埋怨司馬光。

不過司馬光想的卻不同于她。

司馬光自己可以吃下許多苦,可他不願叫張儒秀吃苦。故而這一路歇息住館時,司馬光總是滿懷虧欠,不停地道着歉,也是竭力給張儒秀創造最好的條件。

夏日裏趕路沒有風霜雨雪,只有難耐的酷熱與幹燥。走走停停,所有人都憔悴了許多。更有甚者,像是逃荒匹夫一般走着路。

不過也是在趕路途中,張儒秀才認識了那麽多有血有肉的随從,心裏也是感動不已。

有人躲着暴雨,衣襟全失,還在闊談着時論民事;有人丢了幹淨的面子,踏着泥濘搬着物件;有人夜裏被蚊蟲叮的失眠,還借着月光讀書……

而張儒秀,也試着扛起當家主母的擔子,丢了幾分風花雪月,走進崎岖不平的小道,給歇息的漢子送上一碗羹湯。

張儒秀不知道,在她每一次前進的背後,都有一雙默默注視的雙眼。

司馬光把她的變化看在眼裏,半是心疼,半是感激。

夏走秋來,熬過了烈日炎炎,便迎來了秋高氣爽。七月尾走,十月初來,出了汴京,來了華州。

十月初一,行駛許久的馬車終于穩穩停了下來。

張儒秀被司馬光攙着下車,環視一看,是個陌生的景兒。

十月晚秋,華州早已泛起了涼意。張儒秀路上特意換了件厚褙子,來到此處,才不至縮脖子。

接應的人早已候在此處,見司馬光一家來了,便趕忙行禮問候。

“司馬判官,請随我去。”接應的人穿着公服,知道他們風塵仆仆地趕來,也不多言,寒暄幾句後,便待着人直奔府宅。

不過畢竟是個副官,府邸沒有汴京那處大氣。不過該有的物件倒是應有盡有,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張儒秀擡頭,看到懸挂在府門上的牌匾,漆新字清,是嶄新的樣子。

一路風霜歸去,拂了半身還滿。

那些經歷過的,都會沉澱在身上。

或是張儒秀滿懷期冀的眼眸。

又或是,前方司馬光筆直颀長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關于活了十九年卻二十歲的事:宋人算年紀出生即為一歲,可看做虛歲。實際年齡要減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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