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心機光哥
宋律, 州縣以衙為廨舍,早晚聲鼓,謂之衙鼓, 報牌謂之衙牌, 兒子謂之衙內。
州縣的官配備官舍,即為私人府衙。官舍前便是官署,故而公私集于一區。
張儒秀所在的這片住處, 往前數百步便是地方府衙, 是華州知州與判官共事處。至于旁的參議、機宜、撫幹等官員,則是在府衙周圍另租住所。
從判官官舍走出, 穿過一片梧桐林, 便到了林景亨知州的官舍。
華州衙門一處,各舍屋都處在一方大庭院之中,知州同判官兩處人家居于此,清淨閑适。
庭院內有幾處閣樓亭臺,站上去便能縱覽一州。除此之外, 蓮池花園, 蔭柳石桌, 長藤連廊,那些消遣的景兒, 一個都不少。
這片庭院外,是萬家炊火與商市。一條官道東西路直走, 便通到了煙火人家。官道南北, 便是衙門的數畝糧傾。
……
張儒秀腦裏繞了半晌,才勉強捋清這關系。通俗的來講, 張儒秀随着司馬光住在政府區域裏, 政府又分居住區與辦公區, 兩區隔的極近,這對于官員來說極為便利,辦完公就能回家吃上熱乎的飯。
搬過來的行李都被放在了前堂,下人正忙着拆解再重新安置。
張儒秀指揮着下人把行李搬到該放的地方去,安排着人灑掃庭院,什麽蛛網塵灰都得弄個幹淨。
司馬光的筆墨紙硯,一箱書籍,她自己的妝奁嫁妝,一箱衣裳,以及家裏的地産田産票紙,都得仔細放好。
至于司馬光?
張儒秀以為他能過來同自己一起指揮,不曾想走到半路,知州那邊來了人,又把他叫了回去,說是等不及,要馬上見他一面,同他商量些衙中事務。
司馬光滿臉歉意地看着張儒秀,張儒秀又怎能開口說不,便擺擺手,叫他安心辦事,家裏自有她操着心。
說罷,司馬光便跟着侍從大步走去,一行人朝南,一行人朝北,自此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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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自然不是個清閑的活兒,不過好在有涼風吹來,汗流出來也不似大夏天一般蜇人。
張儒秀瞧着院內的漢子女使滿臉狼狽,便叫人熬了一大鍋消熱暖胃的湯分給衆人,讓人先歇息片刻。看見滿院感激的眼神後,張儒秀覺着自己叫養娘先點上炊火的事真是無比明智。
按禮,判官到任首日,先要到官舍裏安頓下來,翌日才去知州處報道,認識下諸位地方官,再擺一道宴,官員和家屬都要到場。
如今這第一日,林知州就把司馬光叫了回去,怕是有重要的事交代。
司馬光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張儒秀也沒想着等他,自己把能安排的事都安排了下去。她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使喚滿院人幹活的事,好在院裏的人都順她的意,一聲令下都悶聲做事。
如此一來,效率自然會提高。
戌時,院裏安置好了個七七八八。張儒秀叫晴末晴連點上了前堂到後院裏的燈。
燈火葳蕤,張儒秀一個人站在前堂,影子被拉得細長,随着燈影晃動,影子也一跳一躍。
張儒秀看着自己的影兒,影上發絲淩亂,張儒秀這才發現,自己頭上梳好的發髻早已松散得不成形,篦子同冠梳相撞,兩相抽離。若是甩幾下頭,頭上那些物件,定是能稀裏嘩啦地掉下來。
張儒秀看得出神,自然沒察覺到司馬光站在階前的身影。
司馬光眼裏,張儒秀一臉憔悴樣:發絲淩亂,眼下的烏青久存不去。張儒秀站在空蕩蕩的堂屋裏,低頭摳着手,百無聊賴。夜間風涼,張儒秀的褙子下擺被風卷起,她卻滿不在意。
秋風吹過來的一瞬,司馬光心裏滿不是滋味。
下人都被遣散了下去,張儒秀本可以在屋裏等,卻選擇了站在迎風口,等着他。
“歲歲,我回來了。”司馬光盡力掩着話裏的心疼,露出一個笑。
張儒秀聞言,擡頭,見司馬光站在階前。
張儒秀想着小跑過去接他,畢竟人談了那麽久的公務,一臉疲憊樣。誰知她才剛揮揮手,準備跑過去時,司馬光就趕忙出聲制止。
“外面風大,快待在裏面罷。”
司馬光說罷,大步邁到前堂裏,站在張儒秀面前。
“怎麽不去裏屋呢?也不叫個人伺候。”司馬光說罷,牽起張儒秀的手,意料之中的冷。
張儒秀想把手抽離出去,卻不料司馬光越握越緊,雙手将她的手包在一起,哈着氣暖。
熱氣傳到手心之中,被冷風吹散,又被有心人塑起。
司馬光包着張儒秀的手,待到她的手暖和起來時,才頗為不舍地放下來。
“對了,我讓老養娘給你溫着湯。看你這般風塵仆仆地趕來,想是還沒吃晚飯罷。”張儒秀說道。
司馬光聽罷,搖搖頭。
林知州本來是想叫司馬光留到舍裏用膳的,只是考慮到司馬光家裏還有一位娘子,再加上司馬光極力婉拒,這留人用膳的念頭也就作罷。
“走罷,去吃飯。”張儒秀說罷,就拉着司馬光去裏間用膳。
……
裏間內,張儒秀喚了女使來點燈燃香。
她說給司馬光留了熱湯,實際上桌時,一并呈的,還有幾碟小菜。
哪怕腹中空空,可司馬光着筷持勺時,動作仍是不徐不慢,吃起來頗有風度,卻又不故作細嚼慢咽。
他的一舉一動,都載着數年間沉澱下來的禮數,又潛移默化地影響着旁人。
司馬光自然追問着張儒秀吃過沒有,張儒秀拗不過他,便說自己還沒吃。這話一出口,司馬光便拉着她坐下來一同用膳,給她夾着菜。
“今晚你早些歇息,明早還有一道宴,莫要誤了時辰。”張儒秀提醒道。
司馬光聽罷,雖是感動,卻又捕捉到張儒秀話裏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你也要同我一起歇息才是。”司馬光試探地說道。
果不其然,張儒秀聽了他這話,臉上難堪起來。
“其實……我早叫晴末晴連又收拾了一間屋子,我住那裏。”張儒秀解釋道。
司馬光聽罷,心裏那根弦瞬間緊繃起來,問道:“那我呢?”
“你住裏屋啊,就後院那間東屋。”張儒秀說道。
“你……你要同我分屋睡?”司馬光滿是不信地問道。說出口的話顫顫巍巍,恍如屋外在風中淩亂的桐樹葉。
張儒秀撇撇嘴,反駁道:“不是你說,到任之後随我的意麽?況且……況且我睡相那麽差,同我睡在一起,會耽誤你休息。”
這話倒是弄得司馬光不知如何回了起來。
他說出口的話他當然記得,他自然不能違約。
只是……
“哎呀沒事,我住在西屋,就在你對面。有什麽事你一敲門我就過去找你了,當然你也可以敲敲我的門來找我。屋離得這麽近,不會出大問題的。”張儒秀說道。
張儒秀自然猜不到司馬光高深的心思,她還以為司馬光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一間屋裏,才不同意二人分居。
司馬光見張儒秀這般篤定的樣子,自然也不願叫她為難。
“你住西屋也行。不過現在天色已晚,物件也搬不完,不如……”司馬光使着援兵之計,他想再挽留張儒秀一晚。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的物件早就搬了過去。你放心,你的那些書啊筆啊,我一點都沒動,還是擺在老位置,不用擔心找不到。”張儒秀沒心沒肺地接着話。
這話一出,司馬光的臉徹底僵了下來。
眼見着氣氛愈來愈不對勁,張儒秀趕忙試探地問道:“光哥,你……你生氣了?”
張儒秀身子往前一湊,支着手好整以暇地盯着司馬光。
“沒……沒有。”司馬光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眼神四處亂竄時,恰巧對上張儒秀的目光。
“咳咳。”司馬光咳了幾下,站起身來。
“我……我突然想到書中還有難解之處,先回去了。你……你早些歇息罷。”
司馬光說罷,便跨步走了出去。不過那步子邁得極慢,似是特意等着某人一般。
可某人顯然沒有留意這處細節。
張儒秀看着司馬光慢慢遠去的背影,心想的則是司馬光累極了,連邁步的力氣都弱了幾分。
待到司馬光走後,張儒秀喚來晴末晴連,叫人備熱水,自己沐浴去。
……
華州這片地,初秋多陰雨,晚秋則秋高氣爽,是為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可有些時候,天氣變得就是這般快。白日裏還一片晴朗,晚間則是下來了陣陣暴雨,夾雜着霹靂雷電。
紫紅雷電劈下來,撕裂了半邊夜空,皎月與繁星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剩下隆隆巨聲與急劇的雨絲。
大風也趁着混亂刮了過來,雨絲被吹斜,都墜到了階上窗前。
張儒秀洗漱過後,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聽着外邊的動靜,感慨着天氣變幻無常。
亥時一刻,屋外仍是風嘯雷打着,絲毫沒有見停的趨勢。
張儒秀拉上被衾,閉眼養着神。
“叩叩。”門外傳來一聲。
張儒秀以為是雜聲,便沒起身。
“叩叩。”門外又傳來一聲。
張儒秀坐起身,門外面一片黑,看不清。
“叩叩。”門外又傳來一聲。
張儒秀環視了下漆黑一片的屋,再聽聽屋外的動靜,驀地覺着有些瘆人。
“誰啊?”張儒秀窩在床上,顫着聲問。
“歲歲,是我。”
司馬光的聲音隔着一扇門遙遙傳過來,仔細聽,還能聽出幾分顫抖。
張儒秀意識到方才是司馬光在敲門後,松了口氣,下床點了盞燈,放在桌上,屋內頓時亮了一片。
張儒秀披了一層外衣,走過去開門。誰知門一開,竟看見司馬光一副狼狽模樣。
司馬光手裏持着油紙傘,穿着單薄的裏衣,披了層外罩,就這樣找了過來。他的發絲沒有盤在頭上,反倒是簡單地挽着結垂到胸前,發尾濕了許多。
紙傘邊嘩嘩低着雨滴,司馬光眼睛濕漉漉的,低頭莫名委屈地看着張儒秀。
“光哥,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什麽事麽?沒什麽事的話趕緊回去罷。現在打着雷下着雨,還刮着大風,你站在這裏,過不了多久是要染上風寒的。”張儒秀大聲地說道,生怕壞天氣吞了她的字眼。
也不是她說,她一打開門,屋外的雨就傾了過來。張儒秀能感覺到自己披的外衣都濕了半邊,此刻也不欲同司馬光再做糾纏。
司馬光聽了她這話,更是委屈起來。
“我……我怕。”司馬光低聲嗫嚅着,仿佛在說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怕?你怕啥?怕打雷?怕暴雨?還是怕大風?”張儒秀皺着眉頭問道。
司馬光低頭不語。
“算了算了,你合了傘先進來罷。”張儒秀妥協道。
司馬光一聽,便飛快合了傘,竄進屋內。
司馬光剛一合上門,屋外便劃過一道閃電,雷聲轟轟傳來。
下一秒,張儒秀便被司馬光摟入懷中,背後緊貼着他的胸膛。
油紙傘被扔到了牆角,默默低着雨滴。
而司馬光背上的外罩,也散落在地,飄到不知名的角落裏去,沒有了動靜。
作者有話說:
改文案了,想看的可以飛去看看!
PS:宋孔平仲《珩璜新論》卷四:“或以衙為廨舍,早晚聲鼓,謂之衙鼓,報牌衙牌子謂之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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