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楊氏毒婦

婦人走前一派動容模樣, 倒是無意間給張儒秀宣傳了下。開頭順利,剩下流程自然走得快。

彈幕把客人的基本情況都反饋給了張儒秀,信息量大卻又不會逾矩。客人剛坐下來, 似是對她這項奇異的技能分外好奇, 大抵是沒見過這般邪乎的蔔卦之術。

客人中,有幾位意氣風發的衙內,估摸是圖個新鮮;也有兩三位面黃肌瘦的窮學究, 顫顫巍巍地坐到凳子上, 咨詢過一番後,将五枚銅板擺在案桌上, 之後又顫顫巍巍地離去;再有的, 便是那些眼下烏青的小娘子,說些家長裏短,一邊哄着身旁的幼童。

盡管可以看透旁人的想法,盡管可以提出相關的建議,盡管可以動動嘴皮子就收了許多錢, 可張儒秀還是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就像是, 她作為一位旁觀者, 放眼望去,旁人的命運都展示在她面前, 或是窮途末路,或是柳暗花明, 可張儒秀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

看着幾位衙內一事無成逐漸失去少年郎的靈氣, 看着窮學究終其一生都未摸過書院的外牆,看着婦人娘子把自己封于一隅土地, 成為家裏的附屬。

張儒秀一邊勸着那些客人, 也是來勸着自己, 往往客人被她糊弄得模棱兩可時,她還陷在旋渦裏出不來。

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漸漸的,幾個錢袋子都鼓了起來,一旁備着的小罐子也滿了大半。張儒秀正百無聊賴數着錢時,晴湘便趕了來。

“娘子,時候到了。”晴湘叫人阻了再想進來的客人,一邊進到裏間對張儒秀說道。

“是麽?這麽快啊。”張儒秀恍若大夢初醒一般,這才緩了過來。

起身束氣錢袋子的口,又把那小罐子往晴湘面前一推:“這罐子裏的錢你且先收着,就當是經營鋪子的基礎資金了。”

晴湘雖有疑惑,聽張儒秀這麽一吩咐,還是封了罐子,照她說的去做。

“娘子,馬車停在巷口處,我叫人送您回去。”晴湘說道。

張儒秀點點頭。

順街第十五號巷,早已成為這幫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平日裏采購物件,來去接送,私下交易,都在這處進行。

酉時,張儒秀踩着點趕回了衙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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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連見她來了,趕忙上前去給她披一件薄襖子,怕她受涼。

“官人呢?按時喝藥了麽?”張儒秀随口問道。

晴連一聽這話,支支吾吾起來,半晌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張儒秀瞧她這态,便知事有反常,便往最壞的方向去說:“大官人自您走後不久,便到衙裏辦事去了,沒人攔得住。”

張儒秀眉頭一皺:“他病還沒好完,就又跑出去了?滿院子的人都攔不住他麽?”

晴連低頭道:“大官人性子一向執拗,管事的宅老随他去,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麽。再說,宅老今日喝得爛醉,也沒心去管。”

“那院裏幾位老養娘呢?也不出來管事?”張儒秀又問道。

晴連一聽這話,便兀自惱了起來:“那幾位……真是欺人太甚!”

“怎麽了?”張儒秀見晴連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問道。

院裏那幾位老養娘雖常常在背後議論張儒秀的一派作風,可平日裏明面兒上的尊敬功夫還是願意做的。雖是咄咄逼人,可大多數時候,養娘的出發點,還是為着司馬光好。

張儒秀知道這點,也沒心思去同她們這幫子嬸子鬥。

“都是那個嘴碎的楊氏!竟生熊心豹子膽,在背後诋毀娘子!”晴連有張儒秀撐腰,此刻将那事都說了出來。

張儒秀聽罷,道:“楊氏一向如此,她在背後搞那些小動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無意同她計較。诋毀便诋毀了,對我又全無一害。”

張儒秀說罷,便準備朝後院走去。

晴連一見,趕緊攔着她。

“怎麽了?還氣着呢!”張儒秀拍拍晴連的肩,示意她起身來。

“娘子,您不在意,可奴還是不想叫您再聽那些話,免得寒心。後院不安靜,您還是到院外轉一會兒再來罷。”晴連執意勸道。

張儒秀心下覺着情況不對勁,正想開口仔細詢問着,便聽得後院裏一聲高呼。

“今日便是你家大娘子來了,理兒還是在我這兒!”

是楊氏的聲音。

張儒秀一聽,臉色便拉了下來,問着一旁滿臉氣憤的晴連:“怎麽回事?我出去幾個時辰,回來怎麽生了這麽多事?”

晴連紅着臉,眼眶裏有淚水打轉,顫着聲道:“那幫子人實在是太欺負人了。仗着大官人不在,您又外出,便在院裏掀翻了天。方才晴末去膳房裏,本想着看看湯藥熬煮的情況,誰知一進去就被那幾位找了茬。我被她們的人攔在外面,只能在外面等您過來”

“既是如此,你怎的還攔着我,不叫我進去呢?逃避有用麽?她們都欺負到我貼身女使身上來了,這豈能忍?”張儒秀說罷,便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晴連忙拭着淚,還一面追着快步向前走的張儒秀。

“娘子,她們的話真的太惡毒,還是等大官人來處理罷。”晴連說道。

張儒秀腳步一滞:“晴連,我早不是府裏的三小娘子了。我該撐起這家的半邊天。她們怎麽說我,我不在意。可她們偏偏欺負着我的人,我不能忍。”說罷,便走向後院。

後院膳房前,楊氏雙手一插,趾高氣昂地吩咐着張儒秀屋裏的幾位小女使做事。

“今日就算是你家大娘子來了,你們這些人還是得把這鹽粒給我撿幹淨喽!少一粒,要的都是你們的賤命!”

張儒秀腳剛邁進去,便看見膳房前的那片空地裏,灑的遍地鹽。她屋裏的幾位女使,悶聲撿着鹽粒,偷偷拭着淚。

比這般場面更惡毒的,是楊氏嘴裏吐出的話。

張儒秀冷笑一聲,揚聲道:“楊氏,你的膽子挺大啊。官人剛赴任,這盒鹽是知州看重官人給送過來的。你卻把這鹽灑了滿地,叫我的人趴在地上如蝼蟻一般撿拾。莫不是吃酒吃昏了頭,還是野豹給了你十個膽。”

張儒秀說罷,晴連便依附道:“都起來罷,娘子來了,還甘願受人氣麽?”

幾位小女使一聽,便得了解脫似的,站了起來。

楊氏沒想到張儒秀這麽快就回來了,雖是驚恐可面上還是那般狠毒模樣。

“大娘子莫要血口噴人!這鹽是不是我灑的,您問晴末不就知道了!”楊氏說罷,身形讓了下。

身後幾位稍稍壯點的養娘推搡着晴末上前,瞧起來像是綁架人一般。晴末被幾位養娘架着,手被人扭在身後,動彈不得。

晴末那個倔性子自是不肯認輸,發絲顯然是被人給胡亂揪了幾下,有些淩亂。見張儒秀來了,便大聲道:“是誰在從中作祟,誰心裏清楚。”

楊氏一聽,便陰陽怪氣道:“大娘子不知罷,您心裏這位忠心人,可是打着換湯藥的幌子,偷鹽呢!”

晴末一聽楊氏這般冤枉她,心中大怒:“楊氏,你真是不知好歹。大官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把你這般毒婦招進了家!”

楊氏一聽,怒火中生。她這輩子最怕旁人拿這事公開說來。

原來聶娘子在選随司馬光遠走的養娘時,楊氏拿錢擠掉了另一位老養娘的位置。華州這處有她那位偷歡的人,也有幾位她的親戚,故而她擠破了頭也要來。

這是原本是個秘密,只是某次她偷歡時被晴末給發現,晴末要挾她,她的作為才收斂了幾分。

楊氏沒想到,晴末會把這事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雖隐晦,可張儒秀那般聰明,肯定能知道其中緣由。

“楊氏,你現在若是收手,或許我還能饒你一次。”偏偏這時張儒秀還像看好戲一般看着她。

楊氏心頭大怒,顧不得什麽禮節,“啪”的一聲,耍在晴末臉上。晴末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個通紅的巴掌印。

“賤骨頭!就你多嘴!”楊氏扇過人,許是存着洩憤的由,用勁過大,手還麻着。

這一巴掌甩了出去,在場的人都愣了幾分。

就連晴末也沒反應過來。

楊氏扇了張儒秀的人,同扇了張儒秀一耳光又有何區別。

百種屈辱交雜在一起,縱使素來冷靜的晴末,淚也不經使喚地淌了下來。

還是張儒秀最先反應過來,邁着平生走過的最大的步子,朝楊氏走過去。

“啪!”

不等楊氏反應過來,一扇耳光便重重地落了下來。

張儒秀沒刻意存着力氣,這巴掌下來,楊氏眼中淌淚,嘴角滲血,滿臉不可置信。

楊氏顫着手指向張儒秀,還沒升起來,胸前的衣襟便被張儒秀給狠狠揪住。

“說誰賤骨頭呢!楊氏,先前是我不想同你糾纏。沒想到你淨是個給臉不要臉的性子,我看你才是院裏最大的賤骨頭!”張儒秀氣急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着這番話。

楊氏先前一直以為張儒秀性子軟弱,慫包子一般。如今眼前的人像是活閻羅一般,楊氏早被下破了膽。

“大官人怎麽娶了位這般惡毒的夫人呢!我的命好苦啊!”楊氏硬敵不過,便朝後看去,給那幾位壯養娘抛着眼神,一邊叫苦着。

張儒秀捕捉到她的視線,冷笑道:“我倒忘了,還有一幫惡狗。”

說罷,便松開楊氏的衣襟,将人随意推搡在地。

張儒秀轉身看去,左右拽着晴末的兩位養娘滿臉驚恐,甚至驚恐間都忘了松開晴末,在原地站着。

“李氏,王氏,是罷。”張儒秀笑道。

下一刻,便各自給這兩人踢了一腳。用勁不大,可還是叫人倒了下去。

“一個牆頭草,一個枕頭風,不治一下你們,還真當這院裏是自己的家了!”張儒秀揣着手,惡狠狠地看着這一堆老養娘。

“為老不尊,給你們面子都不識好歹,非得給我找事。從我到華州第一天開始,你們這幫子人便想着花樣給我使絆子,我都當沒看見給糊弄了過去。誰知這倒是助長了你們的氣焰,直接動起手來。”張儒秀說罷,看着地上到處趴着狼狽不堪的養娘,便不欲再多言。

“沒事罷,待會兒叫大夫來給你敷上藥。你受苦了。”張儒秀安慰着捂着臉的晴末。

晴末是塊硬骨頭,方才挨了打都只落了幾滴淚,聽罷張儒秀這話,倒是小聲抽泣起來,所有委屈也一并迸發出來。

張儒秀看着也心疼,便低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晴末解釋道:“我只想來膳房裏看看大官人的湯藥熬好了沒有,誰知一進去,這幫子人便不分青紅皂白地一擁而來。推搡辱罵間,她們便撞到了櫃子上的鹽盒子,屋裏灑了一小片。可這楊氏非得把我拉到屋外,推搡間鹽盒被踢了出去,鹽粒在外面灑的到處都是。”

“她們還把這事都推到你身上,自己倒是撇的一幹二淨。”張儒秀添道。

晴末點點頭。

張儒秀轉過身,刻意忽視楊氏的那副忿忿不平的模樣。

“今日的鬧事就到這裏,鹽粒都掃起來,扔了便是。至于幾位老養娘,待大官人回來再定奪出個結果。”張儒秀朝院裏衆人解釋道。

衆人低頭說“是”,唯有楊氏還在掙紮着。

“不還是要等大官人回來麽?外強中幹,仗勢欺人。”楊氏捂着臉,卻不敢看向張儒秀,反倒看向一旁的空地。

張儒秀聽到她這話,冷哼一聲:“我等官人回來,是想從輕處罰你。”

張儒秀心裏有氣,走過去揪起楊氏的頭發,逼她看着自己,同時将她眼中的憤恨與臉上的狼狽盡收眼底。

“我只是不想叫你的下場太難看而已。你的那些破事我不屑于知道,也不屑拿此做要挾逼迫你。”

張儒秀看着楊氏的臉上逐漸浮現恐懼,又說道:“明日一大早,你就能跟你的人重逢了,再也不用待在院裏受我的氣了。”

這話一出,楊氏便知道,張儒秀是鐵了心要将她趕了出去。

“你們幾位,明早也跟着楊氏出去罷,還做小團夥,如何?”張儒秀對身後的養娘說道。

這場鬧劇最終在楊氏一幫人的痛哭流涕下結束。

幾位小女使前半段受了屈辱,後半段便瞧着自家娘子替她們狠狠出了這口惡氣,心裏一陣佩服。

大夫匆匆趕來,給晴末拿了藥,也給幾位老養娘拿了藥。

後院又恢複從前的寧靜。

酉時三刻,天黑了下來。

張儒秀站在院門口,抱着手等着回家的司馬光。

司馬光這方,處理公務時恰好接到聶娘子與石揚休的信,親友來信,頓時大喜。便趕忙研了磨,認真地回了信。

在衙裏待了大半天,一擡頭才發現外面天黑了下來,司馬光才匆匆起身,趕了回去。

誰知居然看見了站在院門口等待他的張儒秀,司馬光心裏更是欣喜,走到人前,分享着自己的那份喜悅:“歲歲,昌言兄來了信,原來那寺裏的字畫真是真畫,可太好啦!”

司馬光話出口,才發覺張儒秀臉色有些陰沉,便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

張儒秀一聽這話,冷笑一聲:“怎麽了?你倒是玩得開心,怎麽不問問那幾位養娘過得如何?”

司馬光試探地牽起張儒秀的手,卻被人重重甩開。

這是張儒秀第一次甩開他的手。

司馬光斂了神色:“抱歉。”

張儒秀擡着頭,那些憤怒與委屈都化成了一聲嘆氣。

“你讓我感到很累。”

張儒秀說罷,轉身而去。

司馬光愣了片刻,便趕忙追上前去。

院裏破天荒地沒點燈,只靠着屋裏燃起的燈火勉強照着亮。

司馬光跟着張儒秀身後,驀地覺着天很涼。

似是要把心也涼透一般。

作者有話說:

應該在司馬光丁憂再出仕那裏結尾,大概三十多歲?不知道能不能拓展到慶歷新政,至于後面的王安石變法肯定寫不到了。

司馬光,王安石,蘇轼等前後輩的日常會在番外提及,正文還是以女主創業以及與司馬光的感情進展為主。

最後再說句小天使們元宵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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