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會記住你的臉
次日一早。
遲雪算是被遲大宇如拆家一般的起床聲吵醒的。
她做了一晚上噩夢,中途醒了少說有四五次。
正迷迷瞪瞪間,忽聽得外頭腳步匆匆、幾次往返,木質的樓梯聽着都快要被踏破。
一時不明就裏,也不得不強撐着坐起,随手摸過床頭櫃上正充電的手機。
結果一看時間,才剛五點半。
遠不到診所開門的時間。
但想到遲大宇鮮少有這樣慌亂失措的時候,又擔心他情況,最終也還是開門去看。結果卻正好和披了外套匆匆上樓來拿錢的遲大宇打了個照面。
“怎麽了嗎?”
她于是問:“爸,什麽事這麽着急?”
“你睡你的、你睡你的。”
遲大宇卻只一個勁地招呼她回房。
翻箱倒櫃,終于從壓箱底的私房錢裏湊出一摞百元大鈔,又揣在兜裏、急忙下了樓。
留下遲雪滿頭霧水。
瞌睡卻終究被徹底吵醒。
等換了衣服出來,遲大宇早不見了人。她只得打開診所側邊的小門向外張望:快要入冬,寒風卷着落葉滿地打旋,薄霧中夾雜着汽車尾煙的塵土氣。
Advertisement
四下無人,拼了命往遠看,亦只隐隐窺見遠去的出租車尾燈。
她嘆了口氣。
正準備關門。
眼角餘光一掃,卻竟又瞧見解凜衣衫單薄地踱下對面樓梯,在一層陳舊的信箱櫃裏取出什麽——她沒敢仔細看。
任由逃避心理作祟,只緊蹙着眉,在對方也注意到她之前,飛快關上了門。
陳舊的鐵門發出“吱呀”一聲。
解凜随即循聲望來。
卻已瞧不見人。唯那門上搖搖欲墜的倒“福”字,與空氣欲說還休。
“聽說了嗎?又來一個鬧的,在住院樓門口躺着死活不走。”
“這回又是什麽事啊?”
“說是親媽從三樓摔了,倒栽蔥,孟醫生給人做了開顱,他非說這手術是把他媽腦袋給整傻了、醒不來了,要醫院賠錢負責。”
“啊?什麽人吶這是……”
“可不是嗎?聽說到現在手術的錢都沒給繳!當時考慮到情況急,還是插隊給他媽做的手術,結果可好,現在不滿意、光顧着鬧事了。要我說這小孟醫生也是倒黴!那麻臉看着就不是什麽好人,這下是賴上了,幾多人看熱鬧呢。”
上午十點多。
遲雪如往常般登記完查房情況,又被導師叫去教寫醫囑、整理病歷。
好不容易忙完,路過茶水間想泡杯咖啡,卻陰差陽錯聽了次熱鬧牆角。
兩個護士你一言我一語地八卦完,正好端着保溫杯出門。
四目相對,見她一臉驚訝地傻站着,倒卻半點不尴尬。
年長的那個反而笑着調侃:“小遲聽到了?這是還沒主刀呢,當了醫生就這情況,”說着拍拍她肩膀,“真名氣大了、這鬧騰的事真是數也數不清,說不明白的。你現在看這些,就當積累經驗了。”
遲雪只讷讷稱是。
然而回頭邊泡着咖啡,聯想起今早遲大宇的“詭異”行徑,又想起那護士阿姨嘴裏一口一句的“麻子”、“麻臉”——恍若某種無來由的證據串聯。
她莫名不安。
沒多會兒,亦終于是借着吃午飯的時間,往住院部跑了一趟。
果然,遠遠便見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瘦骨嶙峋、長手長腳,呈“大”字狀橫躺在住院部門口的柏油地上。
甭管旁邊人群川流,他自巋然不動。
時不時的,還要突然大喊一聲:“孟萬山庸醫!”
“孟萬山把我媽腦袋治壞了,賠錢!賠錢!”
“我媽死了我也不活了!”
“不給我說法我就去跳樓!我死在這門口!”
周圍人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
但大概是最初的熱乎勁已過,鬧了這麽一早上,已沒多少人願意理他。
因此,任那青年怎麽鬼喊鬼叫,衆人都只當是聽不到。
十幾分鐘喊下來,唯有遲雪走上前去。
“麻仔……?”
蹲下身,手指推推他肩。
她又小聲問:“你這是怎麽了?先起來再說,先起來。”
被叫做“麻仔”的青年卻頭也不擡。
反倒瞬間勃然大怒,甩開她手便喊:“叫誰麻子呢!給老子滾遠點!”
遲雪被他吓了一跳。
臉瞬間通紅,正要開口解釋自己沒有惡意,麻仔卻又惡狠狠地側過臉來瞪她。
她只得小聲解釋:“那個,我是遲雪。家裏開診所的、我們以前是鄰居啊。”
又說:“我爸爸和黃阿姨也很熟。家裏住得近,我們小時候,麻仔,我們還一起玩不是嗎?你比我小,那時候還叫我小雪姐姐……”
一聲“小雪姐姐”,仿佛打開記憶的閘門。
麻仔臉上神色幾經變換,從兇狠到愕然,到不知所措。最後竟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
臉不曉得是被太陽曬的還是別的原因,一下比遲雪還紅。
“……遲雪?你是遲雪?”
他問她。
剛才有多氣勢洶洶,這會兒看着就有多擡不起頭。
遲雪忙說我是啊,只是不戴眼鏡了現在。
他又飛快瞄了她一眼,點點頭。
兩人前後腳站起。
連旁邊幾次想來解圍的保安,見狀都一臉稀罕。眼睜睜看這無賴似的青年瞬間變作乖乖仔。
遲雪卻沒有多想,只想盡快把人領走。
當下拉過麻仔髒兮兮的衣袖,很快,又帶着在附近吃了一頓頗豐盛的中飯。
結果問了才知道,原來遲大宇早上已來過,還幫忙墊付了一部分的手術費,黃阿姨這才有個病房住。
而麻仔還不罷休、在這一個勁大鬧。
一方面是其他的錢的确籌不夠,另一方面——
遲雪看着對面欲言又止的表情。
心裏猜到他是想貪便宜、當着自己的面卻說不出口,也不好點破。
只得給人碗裏夾了一塊雞肉,又小聲勸道:“你有沒有給阿姨買保險?醫保有沒有?總之,錢的事還可以再想辦法,這麽鬧是沒用的。何況阿姨的傷聽着不輕,肯定還要再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
“嗯、嗯,這個我知道,小……”
“你叫我阿雪就好,”遲雪道,“反正也沒差幾歲。現在大了,還叫小雪姐姐,确實是有點難說出口。”
麻仔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和一小時前還撒潑打滾的無賴仿佛是兩個人。
遲雪吃着飯,聽他傾訴,了解到他現在失業、家裏情況更是揭不開鍋,原本還想勻些錢給他。
但想到清早時遲大宇已拿走那一大摞鈔票——自己家的情況同樣也不寬裕,最後,亦只能從錢包裏小拿了四五百元聊做安慰,結完賬,便把人勸回了家去籌錢。
“謝謝你啊,謝謝你阿雪。”
臨走前,麻仔的情緒卻仍有些激動。
原本人一直縮在那又舊又髒的長袖外套底下,此時也伸出手來、不再揪着袖口遮掩,又嘗試性地握住她手,“那我、我會再想辦法。你……方不方便給我留個電話?”
“好。”
遲雪不疑有他。
當下叫來餐館服務員,借來紙筆把號碼寫下。麻仔小心翼翼把那紙對折、塞進外套內袋,又對她連連說了好幾句感謝,這才扭頭走了。
而遲雪只能心情複雜地目送他離開。
後來下班回家,難免和遲大宇提起這事。
她起初還以為父親會對她表示贊同,不想前因後果說完,遲大宇卻語氣頗生硬地罵了她:“以後不要多管閑事!”
“什麽叫多管閑事?”
她最近本就心煩,聞言也來了脾氣:“爸你不還是聽到人家出事就拿錢去幫?”
“我跟你黃阿姨那是……”
“是什麽?鄰居?老相識?”遲雪打斷他,“但我和麻仔小時候也是一起長大的啊。總不能知道了他家裏有事、還讓他在醫院裏被人當笑話看吧?何況我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給的錢也只是一點表示。”
“他那種人你表示個屁啊!”
“……?”
遲雪一愣。
遲大宇話說出口,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語氣有點太過——兩父女畢竟十幾年沒紅過臉,他又哪裏舍得兇自己的寶貝女兒?
一時也愧疚起來。忙又給女兒碗裏夾了幾筷子肉。
“是爸說話太兇了、太兇了,”他說,“但爸爸還不是怕你吃虧嗎?之前,我們都以為你黃阿姨被兒子接過去是去享福了,結果這才幾天,就從樓上摔下來。而且之前,就上個月,我還聽黃玉提起過,說是兒子突然給她買了一大堆保險。”
“……”
“你別不信,這麽一想不就說得通了麽?那不是人的東西、八成就是他把他媽推下來的!壓根就沒想他媽能好。什麽鬧醫院鬧保險公司的,為的就是錢,想錢想瘋了,”遲大宇指了指自己手背,“而且你沒看他那手麽?全是針孔!”
遲雪的臉色瞬間凝重下來。
果然。
下一秒,遲大宇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便又鄙夷道:“那臭小子,瘦成那樣、還說不了幾句話就打哆嗦。我在這附近好歹這麽多年了,還能看不出來嗎?——也不知道哪裏學的,竟然好的不學學壞的,學上了□□!”
滿手背的針孔。
不正常的神态。
精神恍惚、反複的興奮失落、以及瘦骨嶙峋的體态。
确實一切都對上了。
遲雪怔怔停下筷子。
記憶裏那個機靈又讨喜的小麻仔,和今天見到的、沒皮沒臉的癫無賴,仿佛一瞬便分離開來——又怎麽都徹底分不開。
而遲大宇仍在痛罵:“真的是造孽啊!清白人家出了個瘾君子,那何止是一個人毀了,是全家人都毀了!”
“你黃阿姨的命得要多苦,才會……唉。”
這一聲嘆息的餘韻,仿佛飄了極遠。
遠到有人推門而入,半面玻璃門進風,兩父女還沒反應過來。
電視的聲音。
亦全然遮蓋過了那人淡淡的問候:“打擾了,保溫盒放這邊可以嗎?”
凜冬将至,正是添置厚衣的時節。
他卻仍是一身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白色T恤。沒有花紋或圖案,愈顯出纖瘦落利的身形。然而說是瘦,又仍因身高而給人以無可避的壓迫感。
遲雪眼角餘光瞥到門口多了個人,下意識側頭望去,就這樣與他四目相對。
這次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幾秒。
她“啊”一聲,筷子卻在這時好巧不巧掉到地上,只能狼狽地低頭去撿。
等好不容易撿起來,平複好心情,那廂,遲大宇已自來熟地和解凜寒暄起來,又熱情地招呼他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飯。
“我女兒今天還下廚了!”老遲甚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給她做宣傳,“那盤子,呃,西紅柿炒雞蛋,就她炒的。剛出鍋的時候可算色香味俱全——現在是放久了,不過味道還是不錯。要不試試?”
“不了,吃過了。”
“哦,這樣。”
老遲遺憾地搭腔。
卻仍不氣餒,很快又化灰心為勇氣,繼續追問:“你一般家裏都吃什麽啊?小謝,有人給你做飯嗎?要是天天吃外賣什麽的,那可不健康,不如常到我們家來搭個夥吃飯。”
解凜:“……?”
遲雪滿頭黑線:“爸!”
心想你偶爾送送湯就算了,這是不是還要招上門女婿陪吃陪聊?
“小……謝,他有女朋友了,”當下忍住酸溜溜的心情,努力輕松地替人補充,“你別讓人家尴尬。那個,小謝。”
她看向他。
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又道:“我爸平時說話就很不着調,你別當真。”
你別當真。
我的殷勤、我的讨好、我的自找麻煩。
我的眼神、我的眼淚、我關于你的所有夢。
解凜,你一定都不要記得。
也不要當真。
解凜:“……”
遲大宇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似乎也自覺是牽錯紅線,不由露出懊惱的神情。
又忙打起圓場:“原來是這樣?有女朋友了?那都怪叔叔、叔叔這個,沒想到啊,那你肯定也有人照顧,這……這就輪不到叔叔瞎操心了。小謝,你就當我剛才沒說過,這個,實在是不好意思啊。你看我女兒都給鬧尴尬了。”
何止是尴尬。
遲雪一邊微笑一邊想:完蛋。
怎麽只是說幾句真話,眼淚又想往下掉了?
她目送解凜出門。
原本心底還有的一點希望,此刻也徹底破碎。
好不容易調整心情回過神來,卻見自家老父親仍滿臉愧疚,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大概是後悔自己的一時失言,讓一向內向的寶貝女兒在別人面前丢臉。
這下碗也不要她洗了,什麽活也不讓幹了。
又跟請尊菩薩出門似的,連連招呼遲雪要不出門走走、或者約個朋友出來玩。
遲雪說好。
結果扭頭就一個人出了門。當然,壓根也沒約什麽朋友。
只不過就沿着自家診所門口那條大馬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路人行色匆匆,天色昏暗。
街邊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寂寞而長。
她只是往前走。
直到走着走着,忽然又莫名想哭。
于是一低頭。
還沒來得及安慰自己,眼淚就又往下掉。
甚至她拿手背擦,擦了還是不停掉。
這麽個狼狽至極的樣子。
她站在原地半天,卻突然的,反而自己笑出聲來:
想起很多年前做“拼命三娘”,做旁人眼裏不會哭的冷漠姑娘時,其實淚點極高。
可是又該怎麽辦?被人知道了、笑她也沒辦法。畢竟每個人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不能碰的地方。
而解凜就是她心裏那個不能碰的地方——
她笑着深呼吸。
想繼續往前走。
“……哎。”
突然間,卻有人在身後叫住她。
遲雪認出那個聲音。
只一瞬間,腳步已下意識頓住。但她也只是僵硬地站着,沒有回頭。
原以為對方只是随口一聲。叫她,或者叫路邊的野貓小狗也沒有區別。
然而腳步聲逐漸靠近,那個人真的走近。
離她甚至只有半步或一步遠。
“……”
她不說話,手指倔強地緊攥着。
唯有呼吸聲是無可控的從心。
突然便亂了節奏。
仿佛還是許多年前。
也是這樣的夜,也是如此長街,同樣的兩人。
她一個人悶頭往前走,不回頭。
那次也是他追上她,溫度異常發燙的手指,輕而鄭重地捧住她的臉。
就這樣看了好久好久。
她聞到他的身上有陌生的酒香,蓋住熟悉的皂角香氣。
問他是不是喝醉,他卻不說話。
只伸出手,默默取下她臉上那副笨重的瓶蓋眼鏡。
而後他低下頭。
輕輕吻了她顫抖的眼睫。
“小老師,”他說,“我會記住你的臉。”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