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更)但是這是……小老師

遲雪從小到大都很怕水。

起因是小時候被堂姐帶去游泳池玩。

壓根不認識的陌生大叔,非要借口考驗她的“憋氣能力”,一個勁把她的腦袋往水裏按。

她人太小,根本沒辦法反抗,手腳撲騰、用力掙紮也無法逃脫。

最後還是好心的救生員發現不對,一把将她抱過來解救,這才免于一場大禍。

然而。

盡管如此,童年時的溺水陰影卻也始終沒有離開過。

時隔多年,那種大腦一片空白,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

哪怕是在夢裏,也依舊能夠讓她瞬間大汗淋漓地醒來。

她因此多年不曾進過泳池。

連大學時選修體育課,盡管任課老師是全校有名的“給分管夠”且脾氣好。她也依然堅定在所有人擠破腦袋選課的同時,對游泳課敬而遠之。

由此不難想見。

在被推下人工湖那一刻。

她心裏其實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完了。”

一切都完了。

幾乎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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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門口不遠處。

解凜路過,聽到旁邊人工湖附近傳來刺耳的喧嘩聲,亦難得循聲望去。

他前腳剛從小遠病房離開。

趁着梁伯不在,放下慰問的營養品,又續交了三萬塊的住院費。

眼見得圍觀人群越來越多。

又想起之前進醫院時看到門口停着的幾輛媒體車,原以為是劇組取景拍戲、或是新聞媒體為博噱頭又鬧出什麽啼笑皆非的醜聞。

他本就不想暴露在太多人視野之下。

正要與人群逆行離開。

然而不知何故,越往外走,心裏莫名跳得更厲害。

他似乎隐隐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這種預感讓他想起當年接起老解的電話。

對面明明聲色如常,但他的心裏發緊,總是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後來果然不久便應驗。他得知老解在任務中為人擋槍而死,放下電話,除了茫然失措外,當時竟還有一種宿命應驗的錯覺。

一種。

非常讓人不願再回想的錯覺。

于是不知不覺便加快腳步。

只是這次是掉頭往湖邊走。

附近已經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病人與病人家屬。還有一個瘦幹的男人捂着腦袋跪在湖邊,一直瘋瘋癫癫、喃喃自語。

解凜幾乎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秒,便從他裸/露在外、布滿針孔的手背上,讀出了某種陰森的熟悉感。

是以臉色驟寒。

然而此刻問題的關鍵卻顯然不是在這個男人。

他不得不逼自己把目光投向湖面:果然,離得雖遠、且看不清臉,仍依稀可見底下撲騰的人影。

雪上加霜的是,從動作來看,那人甚至很明顯不會游泳。

手腳都是胡亂在掙紮,根本起不到漂浮的作用,反而加劇下沉的速度。

呼救的聲音傳到這邊、也越來越微弱。

旁邊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

亦一刻不停,叽叽喳喳在讨論,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下去救人——畢竟湖面森寒,還未消融殆盡的殘雪烏黑地沉浮其間,樹枝樹葉更是雜亂密布。真要下去救人,救不救得上另說,這麽高的一段垂直距離,還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眉頭緊蹙,捂住右腹傷口。

之前在對面那診所裏的簡易處理并沒有能夠完全緩解疼痛。

這幾天他幾乎睡不着覺,傷口仍然時不時滲血。他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借“薯片仔”的身份證來醫院做手術。

而且眼下這個情況……

解凜回頭看向醫院正門處的幾輛媒體車。

有可能正在趕來的記者才是最大的威脅。

一旦被拍到,見報或者上電視,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就将白費,也将把自己和“新同伴”置身于最大的危險之中。

他不能,也無法冒這個險——

“我/靠!這不是小遲嗎!小遲!!!”

然而此刻。

旁邊忽然有人扒開人群。

是個醫生打扮的青年。

兩手撐在欄杆上,幾乎要撲下去的姿态,一個勁往湖裏張望。

邊看還拽過身邊病人問:“底下是不是個醫生?太遠了看不清!是不是遲醫生?!誰他/媽幹的!”

語畢。

有些遲疑地脫下白大褂。

一副要跳不跳的樣子,他臉上堆滿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但是我也不太會游泳啊……遲雪……我……”

遲雪。

他欲哭無淚地趴在欄杆上,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跳。

手腕卻猛地被人攥住。

小劉醫生一臉茫然,看向身邊突然發狠“襲擊”他的帥哥。

正要問有何貴幹。

“你說她叫什麽?”

那男人聲音卻似乎在可憐地發抖。

好像掉湖裏的不是小遲而是他似的。

冷得發抖,牙關打顫。

小劉醫生只以為又碰到個比自己還嚴重的膽小鬼。

當即沒好氣地應道:“遲雪!遲雪!遲醫生!”

“哪個遲,哪個雪?”

“遲到的遲下雪的雪!”

小劉醫生更不耐煩了。

“你們這群男的……不對我們這群男的,總之,你又不去救人你問這麽多,”他随即轉向湖面,又壯膽似的喊了一句,“遲雪,你等着,我現在馬上就——”

【撲通。】

……诶?

他後頭的喊話仍哽在喉口。

眼見着湖面幾乎是瞬間掀起水花。

不由愣愣看向空出一塊的旁邊,呆了好一會兒,才又看向不複平靜的湖面:

已經昏迷失去意識的遲雪,被人單手摟在懷裏。

那人顯然“水面生存能力”極強,哪怕帶着個人,游泳速度也絕不算慢,周圍人驚呼聲不斷、快門聲不停,卻仍是沒有一個人敢去幫忙,就這樣眼睜睜看着男人把溺水的女醫生救起。

唯有小劉醫生眼尖。

心說這男的怎麽救了人,自己反倒一副“如喪考妣”的死人臉。

再仔細一看,湖邊的草地竟蜿蜒了一路血跡,吓得他急忙在岸上高呼:“喂——你看看遲雪是不是在湖底下被什麽東西刮到了,流血了!喂——”

那男人卻根本看也不看他。

只十分熟練地進行心髒按壓,又俯身去聽她的呼吸和心跳。

遲雪整個人卻依然毫無反應。

黑發狼狽地黏連在臉側,臉上慘白而無人色,腦袋歪倒在一邊。

小劉醫生一看便急了。

又開始遠遠遙控指揮:“喂——那個,救人英雄——人工呼吸啊!!”

“人工呼吸知不知道怎麽做!人、工、呼、吸!”

這次那男人終于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無法忍受他的魔音繞耳。

還是的确以傷者的安全為第一。

卻最終仍是輕輕托起遲雪下颌,捏住她鼻子,随即深吸一口氣——

他伏下身去。

……

雙唇相貼。

一次又一次。

……

小劉醫生看在眼裏,雖然明知那是再正常不過的急救方式,嘴仍是忍不住、逐漸從緊閉緊抿,到震驚又八卦的“O”形。

末了,忍不住又“啧”一聲,捂住了眼睛。

才剛捂上。

正從指縫裏悄悄看。

不想下一秒,他旁邊的空位忽又有人補上。

那人甚至也和之前的男人一樣着急問他:“什麽情況?”

模樣看着有點眼熟。

小劉看了眼底下人工呼吸的兩人。

又定睛看向面前同樣眉頭緊蹙、面露焦急的帥哥眼鏡男。

靈光一閃,忽然想起:這不就是不久前剛在醫院門口碰到,提着早餐來找小遲的那個“緋聞男朋友”嗎?

“這、這這……”

他一時猶豫起來。

心想說真話雖然誠實,但很有可能敗壞了人家的好姻緣。

可說假話,這眼前的場景還需要他遮掩嗎,這不都——

還好。

正糾結着,倒有人上趕着代替他說了真話。

後腳跟上的葉家保镖,小聲和葉南生交代了事情經過。

他的表情亦倏然變得很難看。

撥開人群,徑直找到仍跪地抱頭喃喃自語的周向東,便是一腳過去。

“他/媽的,你是不是找死!”

那一腳正中心窩。

踢得男人哀嚎不止。

附近人頓時齊齊向此處望來。

隐約間,又響起幾下快門聲。

保镖見狀不對,連忙拉住他,提醒記者馬上要來、必須注意形象。

然而葉南生卻一反常态。

過去的好脾氣全都抛之腦後,只冷着臉、随手将人拂開。

之後又看向湖面。

臉色極為不善,脫了西裝扔給保镖,也緊跟着“撲通”一聲——

這都第三個人了。

旁邊目睹全程的小劉醫生默默想:今天的人工湖,大概要迎來湖生的最“高光時刻”。

很快。

葉南生亦濕淋淋的上了人工湖一側堤岸。

不遠處即是他那多年未見的堂弟。

然而他此時此刻,很顯然絲毫沒有任何與人敘舊的心情。

只幾乎是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過去,猛地掰過人肩膀。

“解凜。”

這兩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

恨意。

嫉妒。

厭煩。

種種複雜的情緒彙聚在一處。

他只有一句:“該死,你為什麽每次都要給人添麻煩,要消失就消失徹底一點不好嗎?!”

“……”

而解凜面無表情地回望向他,“松手。”

“你……”

“不要讓我動手。”

已近乎是威脅了。

解凜說:“很髒。”

但究竟是湖水髒還是人心髒,是自不必點名的冷嘲。

葉南生不想和他逞一時口舌之快,也沒時間糾纏,只得松開手。

轉而半蹲下身,試了下遲雪的呼吸。這才稍微安下心來。

兩人臉色卻都沒有絲毫緩和。

依舊橫眉冷對,劍拔弩張。

沉默片刻。

葉南生忽伸手指了指人工湖的反方向——那裏有一道斜坡,直通岸上,平時專供清理湖水的工作人員使用,難上難下。不過恰好遠離人群。

“你還有三分鐘能走。”

他說:“記者馬上就要來了。”

“……”

“你應該不會想面對記者吧。”

他話裏帶着平靜的譏諷:“畢竟當年你從葉家走得狼狽,現在再入鏡,讓那些想看你熱鬧的人平白撿了個熱鬧看,想想是個不劃算的事。哥也是為你着想。”

當然。

他同樣并不掩飾自己私心,即,并不希望讓老太太或者自己母親從電視鏡頭或報道裏,看到這個本來應該死掉的人。

意外的麻煩已經夠多,再來一次就顯得過分多餘了。

“你應該懂我什麽意思。”

而解凜沉默無言。

只冷冷看向他,背在身後的左手卻不自覺攥緊——他心裏很清楚,出現在鏡頭下是什麽後果。甚至遠比葉南生說的嚴重更多。

一旦被暴露在大衆視野之下,昨天才剛解決掉一批的人便毫無意義。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也很難再一次應付那麽多人。

他不能把危險全都留給兩個小孩。

但是——

他咬緊牙關。

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模糊的臉。

只有蒼白的輪廓。

但是這是小老師。

是……小老師躺在這裏。

“而且。”

葉南生觀察着他的表情。

突然幽幽說了句:“如你所見,我和遲雪也不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不覺得自己呆在這裏其實有些多餘嗎?”

“……”

他一怔。

“我以為你那天在醫院應該也看到了,不用我再提醒你第二次。”

“……什麽?”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葉南生指的是什麽。

直到親眼所見葉南生輕攥住遲雪的右手。

十指相扣。

繼而以一種近乎挑釁的眼神看向他,“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年我甚至也問過你,是不是不會再糾纏了。你說的‘是’。”

“解凜,如果我是你,就絕不會出爾反爾。”

“而且,你不如想想清楚你現在的身份,把人拖下水,難道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語畢。

葉南生眼神落低。

原是想要把遲雪抱起。

眼角餘光不經意一掃。一頓。

忽卻又看到,那一地蜿蜒血跡的盡頭,原來是解凜不知何時緊捂右腹的手。

那傷口在往外滲血。

他的眼神驀地閃爍。

有一瞬而逝的不忍。

“你……”

但也僅僅是一瞬而已。

“你沒有時間了。”

他咽下原本想說的話。

只依舊無情提醒對方:“你現在走,之後我還來得及封鎖消息。但你再不走——後面會有什麽後果,恕我概不負責。”

這是最後的警告了。

解凜清楚葉家人一貫的做派,當下站起身來。

做了決定,便頭也不回地走向斜坡。迅速離開現場。

而小劉醫生此時仍在在岸上。

目睹那“救人英雄”三下五除二爬上另一側的坡面,轉瞬消失無蹤,頓時一頭霧水。

想問附近人才發現,旁邊竟然不知何時,多了好幾個扛着長槍短/炮的記者朋友。

閃光燈。

快門聲。

活似一場英雄救美的童話現場。

唯有他這個全程莫名其妙參與其中的“局外人”還在撓頭。

這……

不是英雄救美吧。

他想。

怎麽好像《小美人魚》的歷史性重演?

等小遲醒過來,這可該怎麽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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