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更)永遠平安,永遠健康

遲雪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其實也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在水裏掙紮、浮沉。

而目之所及,望見解凜就在岸上,在人群中。

她于是在求生欲望的驅使下拼命向他呼救、努力地招手。

然而他只是自始至終,遲疑地站在那,和所有圍觀的人一樣,以陌生的眼光看向她,和旁邊人說話。在岸上冷眼旁觀。

“解凜……”

于是乎。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

她忽然茫茫然想:原來,陌生是一件這麽可怕的事。

因為沒有糾葛沒有感情沒有牽挂。

所以對近在咫尺的生死也可以做到無動于衷。

她并不是恨他,也沒有怪他,只是感到無能為力。

亦只能絕望而徒然地閉上眼睛。

直到不知幾久後。

眼睫顫抖着,被身邊熟悉的對話聲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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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我們家小雪真是多虧你幫忙。她打小就怕水,又不會游泳……我聽到電話裏說她被人推水裏,真是差點急死了!”

“沒關系的,叔叔你先坐。”

“不,你聽我說。小葉啊,真的,叔叔對你真是感謝,無以言表。”

老遲的聲音傳到她耳邊。

起初還伴着陣陣的嗡鳴聲,後來逐漸清晰。

她嘗試睜眼,卻被過分刺眼的白熾燈光晃了下。

足緩了好半天,這才調試過來,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側頭望去。

便見一旁的沙發上,老遲夾着拐杖,仍激動地站起身來,一把拉住葉南生的手。

“叔叔只有小雪一個女兒,都怪我做什麽濫好人、耳根子軟,不然的話,她是最不愛管閑事的人,哪裏會管……別人家的事。叔叔差點把她害死了!我怎麽對得起她媽媽……!”

葉南生聞言,立刻安撫似的拍了拍他後背。

“都沒事了,”青年溫聲細語,“叔叔,剛才醫生已經給她做過身體檢查,只是嗆了水,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周向東那邊的事,我已經讓公司法務部的人去辦,把他移交警方處理了。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這話按理說已算是進退有度。

遲大宇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得到安慰的寬心表情。反而眉心愈發緊蹙。

遲疑片刻,又小聲問說:“他……我是說,周向東,他會被判刑麽?”

“您希望他被判刑?”

葉南生說:“從後果來看,有點難。畢竟他的精神問題也要被考慮進去。”

“這樣。”

“不過如果您堅持的話,我可以讓我這邊的律師提告……”

“不不不!不用了!”

老遲連忙擺手。

說不上是慌亂還是愧疚。

“我的意思是,”他壓低聲音,“他媽媽還是那個狀況,如果他也坐牢了,那,黃玉醒過來,估計天都塌了。”

葉南生:“……?”

葉南生:“叔叔,做人倒是可以不必這麽為人着想。”

這種蠢事簡直是在挑戰他的世界觀。

語畢,又下意識扭頭看向病床方向。

這才發現遲雪竟不知何時已醒來,正眼神迷蒙地望向這頭。當即臉色一變,快步走向病床——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遲父腿腳不便,又急剎車。強壓下開心表情,轉而來攙扶他。

可惜遲雪的腦子還有點懵。

一臉狀況外的表情,看見老遲走近來抹眼淚了,才稍稍反應過來。又勉強伸手,抓了抓父親滿是老繭的右手。

“我都已經、沒事了。”

她的聲音還帶着嘶啞:“爸,別哭了。”

遲大宇握着她的手連連點頭,卻仍是心疼地直掉眼淚。

她無奈,一方面是沒力氣,另一方面也是不知怎麽安慰才好。倒是一旁的葉南生反應快,從床頭的抽紙盒裏飛快抽了幾張手帕紙,又給老遲擦了擦臉。

“叔叔,”他裝起溫柔禮貌的确有一手,“遲雪才剛醒,可能情況都沒理清。你先不要哭。不如這樣,我給她講講經過,你也平複一下情緒,好不好?”

……

不得不說。

葉南生似乎從小到大,一直就是個很會讨長輩歡心的人。

整整半個小時,遲雪除了聽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凄慘溺水、被救、最後意外被記者拍到、葉家方面已經讓人去壓消息盡可能保護她個人隐私外,就是聽自家老父親幾乎不間斷地在旁邊給她洗腦,說小葉這個人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可靠。

“你知道那湖離地多高,又深。最近這天氣,不亞于數九寒冬的,湖面上還有冰,我剛才看了眼,真是吓人,真的吓人,”老遲說,“光是他敢跳下去,老爸都覺得很感動,這次真的多虧了小葉,不然爸爸真的不敢想象……”

話未說完。

老人家眼窩子淺,又哽咽起來。

“咱們真的是要謝謝小葉。真的,之後要不是請人家吃一頓飯、怎麽都好,這個人情一定要還。”

“他這麽瘦一孩子,剛你沒醒之前,爸爸趕過來醫院、他還沒換衣服,整個人都在打哆嗦。冷得不行了都。”

說法之逼真凄慘。

遲雪只得無奈地讷讷稱是。

猶如是被架在火上烤。

這聲謝謝不說不行。

是以她沉默良久,終于還是看向葉南生。

“今天的事,”她深呼吸,“是我,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

“你跟我之間好像不用這麽客氣。”

“……”

葉南生說:“而且,其實這件事,我算是‘撿漏’吧。”

“……什麽?”

她心裏忽然一動。

對方尚未明說,她心裏已不自知地、無可控地,有蔓生的細密枝丫向外冒頭,每一個花苞都在争先恐後地說:果然。果然。

果然。

她就知道。

是解凜吧。一定是他。

他怎麽可能會見死不救?

像他那樣的人。就算認不出她,就算是不認識的人,他也一定會去伸出援手。

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看着冷漠,但連一只貓,一個不怎麽熟悉的同學,他也願意傾幾所能為人出頭。何況是一條人命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

是猶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的、寫滿渴盼和期待的表情。

“……是他嗎?”

甚至先對方一步說出口:“他也在對不對?我今天上班的路……我今天,看到他了。”

甚至差點說漏嘴解凜的住址。

然而葉南生沉默着看她許久。

末了,亦只是在老遲疑惑的目光注視下,半是遺憾,又似乎很理解的語氣,溫和地同她說:“你要知道,今天這裏有很多記者。原本來拍周向東的記者。”

“對很多人來說,出名都是件好事。但是對于他,我想,無異于自/殺吧?所以才讓我來撿了這個“漏”。”

“……”

“但對我來說,只要能救你,”葉南生說,“都沒什麽差別。”

一番稀奇古怪的秘密通話下來。

老遲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在說誰?什麽自/殺不自/殺的?”

遲雪沒有回答。

只臉色卻從心地,逐漸從喜悅、期待,平靜成一張無色的畫紙。

她忽然低下頭。

長長地深呼吸,分散兩股、披散在肩頭的長發随着她腦袋垂低,也跟着一墜一墜。

恍惚有些像當年那兩條烏黑的發辮。

葉南生的目光變得溫柔。

沉默許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而她沒有回應,也沒有拒絕。至少沒有在老遲的面前拒絕。

只是重複着,沉沉地說了句:“謝謝。”

第一聲謝是謝他願意“撿漏”下水救她。

“……謝謝。”

第二聲,則是無論如何。

發自心底地,謝謝他沒有讓解凜暴露在鏡頭之下。

然而,至此之後。

因墜湖事件導致的一連串“後遺症”,卻顯然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

光是她在醫院住院療養的兩天時間裏。

同城的實時熱點上,關于“市醫院某病人家屬推醫生落湖”的相關熱搜就再沒下過首頁。盡管葉南生說自家公司已經盡可能派人封鎖消息,但相關的片段視頻還是流出。

不是她打着馬賽克的臉在湖裏瞎撲騰。

就是葉南生抱着她上臨時救生船。

又或是采訪當時相關的目擊者。

醫患矛盾、吸/毒者鬧事、醫院安保不力……甚至還有記者挖出了麻仔,也就是周向東殺/母騙/保的嫌疑。

直指這個一手背針孔,精神狀态極不正常的男人,非常有可能是為了那四百萬的保金,從而狠心将親生母親從樓上推下導致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小小一座城市,流言甚嚣塵上。

醫院頂不住每天群湧而來的記者壓力,最後甚至由她導師出面,親自拍了不少前來慰問的照片。又宣布醫院領導體恤她目前的身體狀況,願意給她放半個月的有薪假期。

當然。

說是放假,其實也是為了更多把記者的鋒芒引開而已。

遲雪本就為此焦頭爛額,結果又被提醒,次日便是原本約定好的周末同學聚會。

她原本想要借口身體不适失約,不想出院當天,陳娜娜聞訊而來。

而她在醫院了吃了兩天的營養餐,面色紅潤,能跑能跳。這下是想撒謊都沒地撒,只能無奈扶額,表示至少次日的晚餐一定會到場,再晚點的各種活動,就不參加了。

與她相比,連老遲都顯得悠然自在起來。

她前腳剛拎上自己簡單的行李回家,踏進診所,後腳就聽老遲正在和葉南生打電話——又是救命恩人又是老同學,很顯然,老遲已經把姓葉的列入給她相親名單中的VIP榜首。

語氣那叫一個和藹可親。

“嗯嗯、是啊,小葉,多虧你安排得好。那什麽VIP病房的,條件什麽的都好,叔叔也放心了。本來腿摔了也不方便兩頭跑,現在——啊,小雪回來了。”

他邊打着電話,又單手杵拐站起身來,做口型問遲雪要不要也說兩句。

遲雪搖頭。

老遲一臉“閨女怎麽這麽不争氣”,但終究也是沒說什麽。目送她提着行李上樓。

等遲雪都洗了個澡出來。

底下還依稀能聽到聊電話的聲音。

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大男人哪裏來的這麽多話。

嘆了口氣,她頓時止住了下樓的念頭。忽想起明天還有同學聚會,遂又扭頭走向卧室,打開衣櫃。

原想找件冬天的厚裙子來穿。

一件件試下來,卻都不是大了就是過時了,穿上身總哪哪都不對。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陽臺把前兩天剛洗了的毛衣同牛仔褲給取下來。

雖已到傍晚,衣服上似還依稀留有陽光曬過後的清香。

她把頭埋在毛衣裏,長長舒了口氣。

其實那天在醫院醒來時,都尚未來得及有什麽劫後餘生的感覺。

但在這一刻,回到家,卻才突然覺得生命可貴,活着真好——她沉默良久。又看向對面、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房間。

卻忽然愣了一下。

發現厚重的灰色窗簾不知何時換了淺底的藍色。

而後聽到“咔噠”一聲。

熟悉的開門聲。

和那天她在陽臺抽煙被撞破時一模一樣。

入目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扶着陽臺門穩穩一推。然後解凜便走出來。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們一個手裏抱着衣服,一個手裏空無一物——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甚至覺得解凜下一秒馬上若有所察、去外套兜裏找煙的動作,看起來都是亡羊補牢。

似乎是要給自己找一個出現在陽臺的理由。

但她很快又否決了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

只轉而有些緊張地抱緊衣服,又向他微微颌首。

本該馬上離開才對。

但腳步卻始終走不動。

“……對了,你的傷怎麽樣了?”

她只能挖空腦袋找些話題。

又問他:“好點了嗎?還有再滲血嗎?有沒有去醫院……”

解凜衣兜裏的煙盒已經被他捏得變形。

但他仍顯得無波瀾的模樣。

只點頭,淡淡說已經好很多。

“你呢。”

而後他問她:“我看到新聞了。你身體恢複得怎麽樣?”

本是正常關心的話。

遲雪聞言,卻不由一怔。

不知是驚訝于他竟然會撒謊,還是失落于對方平靜的語氣。

回過神來,亦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選擇不戳穿他:“嗯,已經好多了。那個,你是出來……”她做了個吸煙的手勢,“出來這個吧?那我不打擾你了。”

唯恐多呆一秒就忍不住委屈。

也害怕自己狼狽的樣子招人反感。

她只能抱着衣服落荒而逃。

沒有回頭,自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一瞬之間變化。強裝的平靜不複存在。直到轉身從陽臺回到房間,大波浪正伸手搶薯片仔的薯片,冷不丁擡頭一看,吓得咋咋呼呼:“頭兒,你、這怎麽了?”

只見過冰融成水。

原來也會直接升華成水蒸氣。

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覺得,好像頭兒身上吊着的那一口氣,突然就成了茍延殘喘的掙紮了。

好像一個人的背活生生給壓彎了一樣。

從沒見過他那種表情。

而解凜沒有回答。

只反手将門推緊。

“繼續說。”

甚至又轉瞬切換回了方才幾分鐘前的工作狀态。

仿佛突然一聲不吭起身去陽臺的不是他似的。

她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也不得不輕咳兩聲,同樣一本正經起來。又将自己手上的掌上電腦翻了一面、正面對向自家老大。

“……就接着我剛剛說的嘛。”

“根據現有的線索,的确可以合理推斷,黃玉應該就是二十多年前警方在雲南收羅的線人之一,當時她還叫羅小玉。有吸/毒前史——我這邊找到了她當年在戒毒所的登記資料。但離開戒毒所之後,她就隐姓埋名換了名字身份,也許也是在什麽人的提點下,不遠千裏到了這邊生活。之後沒有過任何犯罪記錄。我和薯片仔分頭在附近打探消息,根據這些居民的說法,她也生活得相當低調。一直安安分分,深居簡出的。”

在凜冬計劃的三期人員中。

羅小玉,或者黃玉,可以算的上是最神秘的一號線人。

如果不是當年解凜曾經從老解的電話裏聽到過蛛絲馬跡,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存在,後來又從老頭子口中得知老解當年的卧底日記交給了一名線人保管。或許還無法将線索整合,察覺到她的存在。

解凜陷入深思。

一旁的大波浪倒是絲毫不受聽衆影響。

手指輕輕滑動屏幕,仍舊興致正濃地展示着自己的勞動成果:

“當年凜冬計劃的一期失敗,直接導致了三名線人和兩名卧底身亡,只有陳之華僥幸逃過一劫,後來還和二期順利接頭。她當時作為陳名義上的情婦,身份應該很敏感,最後竟然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活下來,還讓她隐姓埋名撫養孩子。其實是個很不符合常理的事。”

大波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不過,如果按頭兒你的推斷,說她當時已經懷孕……這倒是說得通。無論從人道主義精神考慮,還是從她丈夫的角度,但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個孩子在哪。是不是周向東。”

“因為年代久遠,我只能從戒毒所的記錄上大致推測,她大概是在27年前左右離開雲南。以十個月的懷孕周期來看,周向東今年26歲,大致差距不大。但是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不過,嘿嘿。”

大波浪尴尬一笑:“本來都找機會接近他了的。結果丫犯了事被抓進派出所,這回兒又好多記者關注這事,實在不好下手。估計得等風波平息之後、再看有沒有別的機會了。”

解凜點點頭。

又轉而看向消失好幾天的薯片仔。

少年仍是一刻不停地吃着零食,十足一副沒睡醒的懶散模樣。

狀态卻和他說出來的話毫不相符,顯得十分穩妥可靠:“頭兒,都解決了。”

倒也沒說是具體解決什麽。

在座的三人都了然于心。

薯片仔說完,又微微一笑:“雖然只是頭兒的三分之一,不過,總有一天我大概能趕上你吧。”

“臭小子!”

大波浪當即伸手推他頭,“跟誰說話呢?我們頭一個打十個的時候你還在讀小學。”

解凜卻反倒對他的“挑釁”沒太大反應。

只略微整合了下這段時間來的信息,頗倦怠地捏了下鼻梁。

“我在梁伯那邊,”他說,“也暫時沒有找到可疑。但最近附近的‘老鼠’不少,清理起來花了點時間。”

倆小孩立刻都頗理解地點點頭。

“不過說真的,頭兒。”

大波浪又好奇地湊過來:“那個陳之華都被抓了這麽久了,一直以來為了活命不願意松口,就硬耗着。現在竟然真的說找到他小孩,他就願意作污點證人?”

“嗯。”

“那你是怎麽說服他的啊?我真的一直很好奇诶。還有你是怎麽确定三期凜冬計劃裏有叛徒啊,不是說除了你以外,其他的師兄師姐都……”

“你今天的問題有點太多了。”

話落。

解凜伸手指了指門。

兩人平日裏為安全起見、都不和他住在同片區域,而是相對分散開。

他如此動作的意思亦很明顯:彙報完了,可以走人。

大波浪和薯片仔見狀,對視一眼。

畢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自家頭兒還是個渾身秘密的狠人。

當下也不好耽擱,各自灰溜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拿電腦的拿電腦,拿薯片的拿薯片。便又最後齊齊給頭兒鞠個躬,飛快閃人。

而解凜目送他們離開。

沒說再見。

——這也是他從第一次參加軍事演練之後就留下來的習慣。

當年的老班長曾告訴他,很多時候人不能輕狂,尤其不能作妄語,說了再見,哪裏分辨究竟是下次再見還是再也不見?就跟電視劇裏演得那樣,說“打完仗了回家看爹娘、看老婆”,有哪一次真回來了?

他此後一直記着這件事。

只有半年前那次,他們幾個卧底最後一次私下見面,梁哥問他,如果以後不幹卧底了要幹什麽,他說他沒什麽遠大的理想,做完了大事,就回家鄉,做個普通的警察,如果可以的話,還想娶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當老婆。

一群人聽完哈哈大笑。

最後約定好,如果都能順利回去,一定來喝他和他那位“小老師”的喜酒。

那天酒興太濃,以至于分開前,他頭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又舉起酒杯,鬼使神差對夥伴們說了句“再見”。

“一定要在南方見。”

他說:“任務結束了,我就回南方去。把一身的血腥味都洗幹淨了,就結婚。到時候請你們再來喝一次酒——把小老師也帶來。但你們別吓到她。”

“一口一個小老師的。你還是自己別吓到她吧!”

梁哥當即拍拍他的肩。

“可以啊小解,沒看出來,你還挺浪漫的。”

李叔也和他最後一次碰杯。

一旁的吹水仔和七妹摟着肩膀嘻嘻哈哈,說到時候要當伴郎伴娘。

他們都以為,卧底的這些年已然做到天衣無縫,打入內部的層層關節。

那份名單已經是囊中之物。

直到吹水仔被蒙着眼睛跪在他面前。

被活生生斬斷一只手。

這是第一個。

直到七妹睜眼枉死,死不瞑目。

這是第二個。

直到李叔死的時候哭着求人不要動他的孩子——他是這些人裏唯一一個暴露了自己家庭的。後來他的孩子也被人殘忍殺害、橫屍街頭。

他一直就站在旁邊。

就站在很近的地方、他們死時的鮮血甚至濺到他的臉上。他們垂落的手就落在他腳邊。但他什麽都不能做。甚至無法為他們流一滴眼淚。

他需要的是保住自己的身份。

保住警隊留在敵方老窩的重要內線。

他甚至要負責将他們抛屍荒野。

唯有在那些危險人物不在的時候。

他才終于能夠支開那些小弟,在那些破碎的屍體面前跪下。

邊作标記。

他的身體竟支撐不住栽倒。

一次又一次之後。

他終于崩潰。

瘋了一樣在地上無聲地磕頭。

一下又一下。

磕在泥土上,沒有聲音。眼淚卻也落進泥土裏。

那種絕望的感覺。

絕望到他無聲地張開嘴想要最後喊一聲他們的真名送他們走。才發現自己已經滿嘴是血。他竟不知不覺中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他們的線人被一個個拔除。

卧底被一個個除去。

直到最後只剩下他和梁哥。

而梁哥亦在最後的突圍戰裏,為掩護他而中彈、跪倒在地。

世界變得灰白。

自他躍入江水時。

自冰冷的江水淹沒他開始。

他想,自己的願望似乎變了。

他無法再成為普通人,洗幹淨一身的血腥味。

無法再成為一個普通的警察。

無法再娶一個心愛的妻子,心安理得地過上平凡的生活。

他甚至無法接受那些染滿鮮血的榮耀。

太沉了。

沉得要壓垮他的肩膀。

即便經歷這一切時,他也不過才二十五歲而已。

正是普通人奮鬥求職、成家立業的年紀。

然而噩夢仍然每一天萦繞他。

他夢見死亡,殺戮,夢見同伴慘死時無法閉上的眼睛。以至于無時無刻不盼望着自己的生命同樣被人收走。

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把名單帶回國內。

已經沒有必要愛惜這條從同伴手裏搶來的“好命”。

如果不是已在獄中被囚禁近十年的惡徒陳之華要求見他。

并告訴他,他所帶回來的這份名單并不完整,他們所謂牢不可破的“凜冬計劃”,同伴之間必然存有內鬼。

“我可以告訴你剩下的那些漏網之魚是誰,甚至可以出面做污點證人,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陳之華說。

這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甚至憨态可掬的中年人。

曾經也是警隊派去的卧底,也是老解曾經的同伴。然而,正是他在關鍵時候的反水,導致凜冬計劃二期人員全軍覆沒。

“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解凜。”

陳之華隔着探視窗,一字一頓:“你是解軍的兒子。這些警察,我只相信你。你幫我找一個人,找到之後,我死也能瞑目了。你們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說。”

交換的條件一旦提出。

交易便已成立。

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回到南方,竟然會是以這樣的心情。

也從沒想過自己和遲雪的重逢,會是在那樣的場景。

他給她做心肺複蘇,他扶着她的臉确認呼吸,他幾乎惶恐地不斷重複着那些動作。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其實他的經驗足夠判斷。

他知道這樣的溺水有百分之九十的幾率,只要營救及時,不會造成傷亡。

可是他的手依然發抖。

不受控制地發抖。

他說:“遲雪。”

“遲雪。”

“……小老師。”

【解凜,祝你快樂!】

【不止是生日快樂,要每一天都快樂。】

他好像已經感受不到右腹隐隐作痛的傷口。

他只是無力地重複着。

一次又一次的心肺複蘇……人工呼吸。

遲雪。

【可以收走我的命啊。】

他竟然會哀求。

哀求上天。

【但是……求求你,不要連我最後的一點奢望都收走。】

【一點點快樂。】

【唯一的。】

【不要收走。】

他可以遠遠地看着她度過幸福美好平靜的一生。

他會比任何人都期盼,希望她能做幸福的新娘,擁有自己圓滿的家庭。

正如她少年時曾祝福他快樂。

——他忽然出神地看向陽臺。

淺藍色的窗紗被夜風拂動。

他看見她不知何時又從房間出來。

把陽臺上剩餘的衣服也收進衣簍,一一疊好。

他想。

她的頭發原來長長了。

不再戴眼鏡了。

還長高了一些。

變了很多。只有脾氣還和以前一樣——

有點太溫吞了。偶爾會擔心她受欺負。

但是。

這歲月無聲的剎那。

無人知曉的目光裏。

他望着她,只是很平靜,很平靜地想。

十七歲那年,你祝我永遠快樂。

那麽,在你的二十七歲。

遲雪。

我希望你永遠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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