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更)“我啊,小劉!劉程!……

而與此同時,另一頭,葉南生挂斷電話。

坐他對面,眉眼間隐約有三五分相似的男人,登時有些稀奇地挑眉。

又揚揚下巴示意手機,問他:“剛才給誰打電話?”

“也許是你的未來兒媳,”而葉南生微笑,“和我的未來岳父。”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他倒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男人聞言,臉色卻隐隐一變。

指節有節奏地輕敲面前梨花木案,思忖片刻。

這才溫言勸阻他:“看看我和你媽的結果,你應該對結婚這事有最壞的預想了。南生,所以我建議,你不如還是再多玩兩年、再想定不定下來的事吧。”

語氣口吻,簡直不像是尋常父親能說出來的話。

葉南生卻對此不置可否,只推了推眼鏡,沒有正面回答。

“我的事先放放。”

反倒話音一轉,又問眼前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但你現在,爸,難道不該在為離婚的案子焦頭爛額嗎?怎麽有空來管我。”

“那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

“還是我來問你吧,”男人說,“特意讓你回來查葉……解凜的消息,怎麽這麽久了,一點回音也沒有。如果不是娜娜告訴我你花錢壓新聞,裏頭有個男人,和她上次在雲南出差看到解凜的樣子很像,你是不是還打算等我打完官司再告訴我?到時候黃花菜應該都涼了。”

這便是不打算和他繞圈子的開門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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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葉南生也不再裝腔拿調。

“如果你不來的話,确實。”

只随手端起桌上一盞茶,吹涼茶面。

又淡淡道:“畢竟我還有個親媽,她的想法也要考慮在內,一碗水得端平。你先告訴我,奶奶的情況怎麽樣了?”

“你現在應該叫她外婆。”

男人馬上糾正。

人不怎麽靠譜。

奇怪的好勝心倒是常有。

葉南生聳了聳肩。

不過也懶得和他争辯,索性順着往下說:“那,外婆怎麽樣了?”

“還不是那樣,拿錢吊着一口氣——總之,吵着要見解凜一面。要我說,已經神經都不太正常了。”

歸根結底,誰讓他們葉家人對外一向死要面子活受罪。

親女兒離婚的事已經讓老太太備受打擊,對自己的病情,更加諱莫如深,絕口不提。但盡管如此,她身邊最親近的那批人,心裏頭也是明鏡兒似的清楚:老太太的日子,想來是不會太長了。

只是她這些年權欲極重,凡事都要緊握在手裏。一朝病倒,卻忽然有了種種旁人看不透的計較,其中之一,便是某日突然提出,要見一見自己那個逐出家門多年的孫子。

這倒是給了他們這些晚輩一個不小難題。

畢竟解凜脾氣犟,不聽勸,已許久不和葉家人聯系。

上大學後,更是直接搬出了葉家名下物業,也沒有再動過葉家給的那張銀行卡裏的一分錢。一直到最近,負責給那套公寓打掃衛生的固定鐘點工發現房子似乎被動過。

消息一傳到北方,幾乎是隔天,葉南生便被父親打發回了南邊。

畢竟南邊本來就是他爸這鳳凰男的大本營。

找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

用他原話來說:“歸根結底,圓了老太太這個心願,離婚的案子上,她不至于為難我太多,大家互換個人情也就罷了。好聚好散。”

但是在葉南生那同樣犟脾氣調子高的親媽眼裏,這個害死自己親弟弟的侄子,則無異于眼中釘肉中刺。

回來了讓她心裏不舒服且不說,還有可能會威脅到她目前暫時作為唯一繼承人的身份。

兩夫妻做夫妻的時候想不到一塊去,離婚在即,糾糾纏纏間,想法也分道而馳。

而葉南生剛好卡在他們中間。

此刻,亦只是微笑看向父親,又道:“找解凜,我想不會是一個太大的難題。”

“之所以一直拖着,只是因為我感覺,當年好不容易把他趕出去,現在又讓我想方設法把他找回來……爸,你好像也只拿我當個工具。需要的時候,就讓我來當打狗棍、傳話筒,不那麽需要的時候,又拿我當狗腿子。我未免活得太沒尊嚴了點。”

“那還不是為了咱們兩父子的将來考慮嗎?”

“咱們還有沒有将來,”葉南生話裏有話,“好像還不一定吧,爸。聽說咱們陳經理已經懷孕了?”

“……”

男人的表情變得略有些難看,“你倒是消息挺靈通的。”

“畢竟關乎我的身家性命,和我們父子倆的将來。”

他立刻反唇相譏。

語畢,又放下手中茶盞。

金貴的瓷器重重磕在桌案上,響聲清脆——聽着猶如洩憤。他的表情卻仍是興味十足的。

“還有,忘了告訴你。你的未來兒媳,”他說,“十分不巧,和陳經理也是高中同學。論輩分,這可不好各管各的叫。就看咱們誰更丢臉了。”

“你……!”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畢竟是我爸。所以我還是要給你個很真誠的建議,”葉南生面不改色地壓下父親顫巍巍指向自己的手指,語氣雲淡風輕,“陳經理吧,人雖然長得很漂亮,心腸還是太歹毒了一點。”

“昨天同學聚會,就差點給我把人搞丢了。依我看,這樣佛口蛇心,就算再美,生下來的小孩,能比我好到哪去……所以又何必生呢?多來一個讨債的,不是給你們遭罪麽。我也是為你着想,也讓大家臉面上,至少都好過一點。”

字字帶笑。

句句帶刀。

男人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表情瞬間變得極不好看。

葉南生卻是個慣會打一巴掌給顆糖的。

目的達到,不忘給人“順毛”:“不過解凜的事還有的商量。爸,你先坐。”

語畢,又将還未動過的另一盞茶推到對方面前。勸他喝口茶消消氣。

“只要你把陳娜娜肚子裏那個孩子解決了,讓我在婚姻上少一點後顧之憂,”葉南生說,“我會想個辦法讓你把解凜帶回去,問題不大——畢竟他這個人,軟肋一向是很明顯的。”

同樣的談話,這天也發生在遲家的飯桌上。

遲雪自下樓後便魂不守舍,滿臉寫着心不在焉。

遲父給她夾了幾回菜,也沒見她吃幾口,終于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臉。

心說孩子是不是生病了,蔫了吧唧、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是不是昨晚上同學聚會被打擊了?”

于是憋了半天。

老父親最終,又半帶打趣半試探地問出一句:“難不成都拖家帶口來的?就你一個單着的了?”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怎麽可能。”

遲雪立刻埋頭吃飯,不願多說。

然而這幅失落的表情卻貌似是給了對面錯誤的暗示。

老遲眼見得女兒似乎隐隐有開竅趨勢,反倒一下來了勁。

趁此機會,又開始大誇特誇葉南生如何出手大方,善解人意,對她又是如何的關心,昨天知道她深夜未歸,光是電話就來來回回打了十幾遍。簡直比他這個做父親的還要着急。

“說真的,現在這社會,小雪,上哪打着燈籠找這樣又有錢、長得又好、對你也好的男人?何況你看看咱們住在這能接觸的是什麽樣的人,而他又是什麽樣的人。”

老遲語帶暗示:“爸爸也不是強迫你,更不能幫你做決定。只是你是不是也可以稍微聽一下我們老一輩的意見,學着敞開一下——”他說着,做了個擁抱的動作,“去迎接新生活?”

“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

“什麽挺好的?”老遲怒其不争,“說到底你就是太封閉了,不願意去‘睜眼看世界’。所以才一直單着。你看看你們同齡的女同學,就那個雅薇,我上回是沒跟你說,我都聽說她快要結婚了。”

“……嗯。”

而遲雪仍是一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迷離狀态。

腦子裏來來回回,還在想着那張莫名出現在自己兜裏的糖紙。

老遲卻只當她是在沉思,繼續給自己的理論添磚加瓦,順帶賣弄兩句苦肉計:“何況退一萬步講,你又以為爸爸真的想讓你嫁出去?爸爸也只有你一個女兒,也舍不得你。”

老遲說:“但是做爸爸的不能這麽自私,我把你留在家裏,你就只能跟着我一起守着一個破診所、放着大城市不去回家裏。你為了我好,我難道就不為你考慮?小雪,你聽爸爸一次,小葉這個孩子,以我這麽多年看人的經驗,我覺得他雖然精明,但對你是真的好的。”

“本來有錢的人家,尤其是他那樣的家庭,孩子多多少少會有點心眼多,但是那不都是對外的嗎?往遠了說,等你跟他成了一家人,他對別人精明,對你們的小家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小雪!”

遲大宇還沉浸在自己語重心長教誨不休的辭海之中。

遲雪卻不知為何突然放下碗筷起身。

他跟在身後喊也喊不住,只目送她一溜煙跑上了樓,又一溜煙下來,

“我出去一趟。”

她說:“爸你不用給我留飯了,我在外面吃。”

說完,瞄了一眼對面樓道,确定今早分開時解凜騎走的單車還沒歸回原位,她定了定心,又如平時上班時的路線,乘公車一路到了醫院。

因害怕被熟人發現,她還特意戴上口罩。

結果在小遠病房裏,卻意外撲了個空。

問他解凜有沒有來過,小朋友也只一臉單純地搖頭,說已經好幾天都沒見過他,之前來,也不過是放下營養品、交了些錢就走了。

“小解哥哥是不是最近很忙呢?”

小遠牽着她的手舍不得她走。

又有些苦惱地問她:“天使姐姐,我感覺他總是很不開心。好久以前,我和爸爸視頻的時候,小解哥哥明明還很……有,活力?但他現在好像不愛笑了,爺爺和爸……爺爺不喜歡他,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小解哥哥,你說,我要怎麽才能讓他開心一些呢?”

小小的孩子還不知大人的愁苦。

他還那樣小。

甚至也許認不清楚,寫在他床頭的殘忍的病症,那些讀不出來的字背後是未來一眼看不到頭的痛苦,同樣在殘酷壓榨着他的生命。

但他卻問她,我要怎麽做才能讓對我很好很好的小解哥哥開心一些呢?

遲雪沉默良久。

最後,也只是揉了揉他的頭。

“你只需要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她說,“你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比我和小解哥哥都活得久,這樣的話,就是最讓人高興的事。他會為你開心的。”

她輕拍着小遠的背。

直到将他哄睡着,輕手輕腳離開病房,卻又在下樓時偶遇了同事小劉——她還在失神地慢吞吞往下走,對方卻一眼就認出她,猛地拍了拍她肩。

“遲——!”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惹人注目,忙又壓低聲音:“遲雪,你怎麽來醫院了?不是放假呢嗎?身體好點了沒啊。”

“……啊?”

“我啊,小劉!劉程!”

對方拉下醫用口罩,又笑着把她拉到一旁,作勢寒暄起來:“不會才幾天沒見就不認識我了吧,你是不知道,這幾天你不在,我們可被奴役慘了。怎麽樣?休假的感覺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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