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二更)“我只是以為,你也和……
這個不美滿的故事。
于是亦得以有機會在幾年後,重啓于她哽咽的那一句:
“我是遲雪。”
遲大宇杵着拐從診所裏追出來,看見眼前的場景,一時也讷讷失了聲音。
想上前去,又總覺得格格不入。
只能呆站在馬路這頭,看對面究竟是何發展。
而解凜沉默着被遲雪抱住,亦都許久沒有任何回應。
只是放任她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裏傾瀉情緒,任由她的眼淚沾濕他的外套。
甚至都不曾轉過身來。
一直到她的啜泣由崩潰的顫抖,而後落低,變成逐漸收斂的抽噎聲。
“……遲雪。”
他才終于像是認輸,也像是放棄與她“對峙”,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之後才轉身,給了她一個溫柔卻并不過分親密的擁抱。
只可惜擁抱亦不過是一觸即離。
他随即說:“好久不見。”
又補充:“……但沒想到我們住得這麽近,還挺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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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雪聞言一怔。
有些愕然又不知所措的,驟然停了哭聲,紅着眼圈擡頭看他。
而眼前的人,清楚分明,從眼神到表情,從語氣到動作,都不過像是在禮貌安慰一個情緒崩潰的女孩而已。
甚至連哭泣的借口都為她找好。
畢竟,“久別重逢”似乎是所有都市男女間久盛不衰的情感窗口。
遲雪卻恍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兩耳“嗡嗡”的響:她想象過無數種發生在他們之間、坦承再見的場景,想象過喜怒哀樂每一種情緒,唯獨沒有想過他是如此的平靜。
理智告訴她,如果不想慘淡收場,現在就不該再追問什麽。
然而心卻在唱反調,不聽使喚。
反複叫嚣着不甘心,不放棄。不撞南牆不回頭。
最終情感戰勝理智。
她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袖。
幾乎是咬緊牙關才止住顫抖,又一字一頓地問他:“你,解凜。”
“除了好久不見。”
她說。
“你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
“……什麽話?”
他的态度裏卻明顯寫滿抗拒和回避。
于是僵持。
還是僵持。
他們一個看似疏離,一個看似溫和,卻誰都不願意讓步。
“那天在醫院。”
遲雪只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最後一點一點地開始複述:“我被周向東推進人工湖,不會游泳、差點淹死。明明是你跳下去救我的,但你什麽都沒跟我說。看到我出院,你也沒有說,你有好多次機會可以跟我說……”
“可是遲雪。”
他打斷她:“其實不管是誰掉下去,那個情況下,我都不會見死不救。”
“但你為什麽一個字都不跟我提?”
“我只是不覺得這需要邀功,”他說,“至少你确實脫離危險了。我只看到好的結果。”
她被他的平靜堵得啞口無言。
只能用今早看到那張薄荷糖紙努力催眠自己。
深呼吸。
又舊事重提:“那昨天我喝醉酒,你為什麽願意照顧我?”
“你喝醉酒的時候也沒有惹什麽麻煩,比很多醉鬼都好。”
他說:“而且,還是那句話,你已經走到了我門口,我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凍感冒。”
“那你為什麽要給我糖?”
“因為你喝醉酒,你說你要。”
“那早上的時候你還給我煮粥——”
“你是客人,”他說,“我不至于那麽小氣。”
她如此挖空心思地想要找出他對她種種的好,卻每一句每一段都被無情駁回。
解凜的表情不像作弄,反而帶着溫和的疏離。
對待她的無理取鬧,他只有耐心,沒有愛意。
她甚至無法從那眼神裏找出丁點憐愛的痕跡。
于是,沉默良久,亦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遲雪說,“一直都,裝作不認識我?”
才剛好些的情緒,瞬間又因為這句話而過載。
或許這段時間來,她的委屈本也已積攢到一個峰值。
似乎不哭不行,也根本無法忍住眼淚。
說完這句話,她看向他,盡管不說話,緊閉着嘴,喉嚨口那種微弱的嘶聲依舊不停歇地往外冒,好似某種瀕死的小動物在掙紮呼吸。
只消一眨眼。
每一句話,都伴着豆大的淚珠滾落眼眶。
“你是早就認出我了,只是裝作不認識我,對不對?”
“……”
“還是說你根本就忘了我長什麽樣?可你明明說過,”她說,“你說過要記住我的臉。”
這麽多年來,她每一句話都記得。
怎麽他卻全都忘了。
所以,又是只淡淡看她一眼。
随即不停留地挪開視線。
“和你沒有‘認出’我的理由一樣。”
他說:“遲雪,我和高中的同學,大部分都斷了聯系了。理由你應該也多多少少聽說過,我只是以為,你也和他們一樣。”
一樣什麽?
【還是別和解凜聯系了吧,聽說他現在有點“那個”。】
【冷冰冰的像活閻王一樣。】
【大家都不敢當着他的面說……都是背地裏偷偷讨論好吧。】
她忽然松開了緊拽他衣袖的手。
說不出話。
只用不敢置信,又無法言說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眼底她哭泣的倒影。
而遲大宇亦終于再看不下去。
氣沖沖過了馬路,又一把将女兒拽到身後。
“好了、好了!”
他幾乎是強忍着憤怒,“不管你們之前認不認識,到底有什麽恩怨情仇的,我女兒都哭成這樣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小謝,你不要怪叔叔說你,我們家小雪對你是真的仁至義盡。你這是什麽态度?”
“你覺得我們小雪是倒貼你嗎?我告訴你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就你這個條件,我跟你說別說小雪,就算是我,你也壓根過不了我這關,你——”
話音未落。
“爸。”
遲雪卻又忽然出聲,平靜地叫停他:“夠了,我們回去吧。”
而遲大宇哪裏肯聽。
只猛地一擺手,“小雪你別管!爸今天就要給你出口氣,我非得……”
“夠了,別再說了。”
“……”
“爸,我已經很丢臉了。”
他身後。
遲雪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找回理智。
把眼淚鼻涕之類的都擦幹,又吸了吸鼻子,努力調整表情。
最後兩手并用、掰過父親指向解凜的手。
“是我誤會了。今天的事,是我給人家添麻煩了。”
她說:“具體的我之後再跟你說。但我們別在這裏吵架了,回去吧。”
“但是他……!”
遲大宇仍然對于惹哭女兒的罪魁禍首餘怒未消。
無奈遲雪堅持,被女兒拖着,他也不好甩開,只得用憤怒的眼神怒瞪新鄰居,最終仍是不情不願地被女兒拽回了自家診所。
一進門。
診所裏的病人和另位醫生卻都是一臉想問又不好問的八卦表情。
“看什麽看看什麽看!”
老遲見狀頓時氣得不行。
當即又奮力擺手,試圖驅散這種詭異氣氛和落在遲雪身上的奇怪目光。
“有什麽好看的?我女兒,我不是吹,追她的人從這兒排到雁江橋都排不完,一向都是她看不上人家,沒有誰是給她甩臉色的!”
說罷,眼角餘光努力往門外瞟。
見解凜還沒上樓,又當即啓用幾倍的大喇叭式音量——幾乎是嚷起來,故意給誰示威似的:“就明天,人家葉家,知道吧?市中心那個商貿大樓就他們名下的,新開的那個什麽百合苑,大樓盤!也是人家搞的,還有什麽保險公司一大堆的……就葉家那個準繼承人哦,還約我們小雪吃飯。”
說話之誇張。
兩個針對性的聽衆亦忍不住面面相觑,最後習慣性地捧場:
“真的假的啊?七叔,那你要平步青雲啊這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要是真的,你女兒……不是,小雪,真是好福氣啊。”
遲大宇亦毫不覺得臉紅,驕傲地一點頭。
又在兩人面前,和在遲雪面前一模一樣,大誇特誇起葉南生的闊綽大方,體貼溫柔。
話落。
解凜轉頭上樓。
而遲雪已沒有力氣阻止父親,只兀自坐在沙發上,頭撐着額頭。
之前哭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現在還沒有消停。
她的腦袋仿佛和身體裏的常規生理系統強行隔離,暈沉如過載的電腦硬盤。被太多的回憶和酸澀的心情塞滿,擠得再無法正常運轉。
她想,或許自己還需要時間來消化這次沖動釀成的惡果。
也需要時間。
去接受時間本身帶來的改變。
——她已沒有任何任性的資本了。
而一道馬路之隔。
此時此刻。
對面二樓盡頭處的公寓,卻也在解凜推門進去的瞬間,一反常态的鴉雀無聲。
薯片仔不再吃薯片,大波浪不再玩電腦。
兩人都規規矩矩坐着,一見他進來,忍不住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眼神裏寫滿“我是不是看/聽到了什麽不該看/聽的”惶恐心情。
解凜卻根本沒理他們。
只徑直去了衛生間,關上門。
水龍頭開着。
他一手撐在洗臉臺上。
另一只手不停捧起冷水,無情地往臉上潑。重複着一遍又一遍。
大冬天,沒有暖氣的房間,他的手很快被凍得通紅。
然而還不夠。
大腦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
【解凜,你不走,我哪裏也不去,但是……你要走的話,一定把我也帶去。】
【就算是走路也可以,只要你站在那等我。】
【解凜,你為什麽要一直裝作不認識我?】
她睡着時卻在微笑的臉。
和她清醒着兩眼漚紅、滿臉是淚的表情。
反反複複在他眼前交錯出現。
他亦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以遲雪的性格,要有多難才能鼓起勇氣說出那些話,一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樣做如何刺傷了她的心。
但是他卻不得不做。
沒有第二選擇。
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籌碼,來接受這場命運的豪賭。
前頭已經賭輸了六條人命。
第七條,只能是他自己的。
——“頭兒。”
思緒紛亂間。
外面的人卻似乎無法再等,忽然小心翼翼敲了敲門。
靜了片刻。
大概考慮到沒有得到回應、唯恐惹怒了他。
那聲音于是壓得更低:“那個,你沒事吧?”
“雖然這麽打擾你很不好,”是大波浪的聲音,“但是,那個,周向東已經被放出來了。葉南生好像真的沒有起訴他。”
“我跟了他大半天的樣子,也一直沒找到機會近身……他好像又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了。有點不好下手,然後——呃。”
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打開。
大波浪陡然和自家老大面對面,吓得立刻後退半步。
然而解凜似乎已回複到了平時的工作狀态。
仿佛剛才面無人色開門進來的不是他。
除了臉上依稀水珠透露出狼狽痕跡,他依舊冷靜,果決,不容置喙。
“……現在人在哪?”
他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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