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更)“你們不是男、男女朋……
遲雪總覺得今天的解凜格外沉默。
盡管平時他的話也很少,但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從沒有這樣凝重過。
以至于他們前後腳上了九路公交車——解凜肩膀有傷,不方便來回折騰,再加上她其實也想和他這樣多待一會兒,所以最後還是放棄了打車。
察覺到他的情緒不高,因此哪怕是這樣沒什麽距離的并排坐着。
她也只是時而低頭看着手指、時而扭頭看向窗外,側對着他沉默不語。
眼底的街景在後退。
川流的人群隔着窗,只與她打個照面又分離。
她看着清晨的城市,人間煙火似乎就這樣,逐漸蒸騰在早餐攤的白霧和穿着校服穿行街道的少年手中。而此刻,多年前沒有上車追上她的解凜,就坐在她的旁邊。
“……謝謝你。”
于是鬼使神差地,在公交車駛過她過去曾兼職的咖啡店路口時,她突然說。
視線仍然望向相反的方向,唯有雙手搭在膝上,卻不自覺地揪緊。
她說解凜,從重新碰見你開始,我好像一直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墜湖事件也好。
莫名被牽累綁架也罷。
那些過去似乎離她極遙遠的事,突然便毫無預兆地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
命運之輪似乎冥冥之中在飛速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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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的人,不管是出于曾經的同學情誼,又或是對一個路人亦無法袖手旁觀。但終究是一而再再而三,反複向她伸出了援手。
“解凜。”
是以她亦終于鼓起勇氣,又低聲說:“但其實我很好奇,這幾年你到底經歷了什麽,你這次回來又是為了什麽?——我已經不想總是,只能從別人的嘴裏聽到關于你的事了。”
“這幾天,只要睡不着,我腦子裏就一直翻來覆去在想那次綁架的前因後果。我也想知道,為什麽你會那麽正好地出現在那裏?”
事實上,她亦向來不是個多麽精通人情世故和籌謀布局的人。
可以看透葉南生,推敲猜測出他的險惡用心,只因為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對方。但是解凜不一樣。
……或者說,解凜怎麽能一樣呢?
她扭頭看他。
冬日裏的陽光透過窗,漸次地落在他臉上。
靠近她的那一側落在光裏,她離得那樣近,肩膀幾乎要碰到他的肩,因此甚至清楚地看見他落低而微顫的睫羽。
每每垂眼,記憶裏那顆淺褐色的小痣便浮現。如多年前,是菩提垂目的慈悲。
“我真的不想一直再做那個被搭救、被幫忙的人了。”
她說:“解凜,也許在你看來我很弱小,力氣也不大,危難時候幫不上什麽忙。但我們至少都一起經歷過生死了不是嗎?那一刻,我一點也不害怕。至少我也想要能夠——”
解凜。
我也想要能夠為你做一點事。一點也好。
我也想要能夠在時隔多年以後,不是遠遠地、膽怯地,而是平等地看向你。
“但是遲雪。”
她的後話未落。
解凜卻在此刻,似乎下了極大決心,忽然亦扭頭看她。
他說:“你不害怕,是我最害怕的事。”
這天上午,其實是遲雪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态下走進解凜租下的公寓。
而且還是在他的“邀請”下。
她為此甚至還先回了趟診所,上樓把包放好、換了身衣服,卸去一身未散的消毒藥水味。
稍作打扮、正要下樓,遲大宇卻又正好也上樓拿東西,和她迎面撞上。
見她才回來不久又要出門,老父親又順嘴問了她一句去哪裏,是不是去買菜、家裏有不用她買雲雲。
明明有現成的臺階可下。
遲雪想了想,卻終究還是沒有撒謊,而是指向對面樓公寓,說:“我去那邊坐坐。”
而那邊是哪邊,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其實已很明顯。
遲大宇亦不由愣了一下——換了從前,這表情配上動作,接下來少不了要逮着她唠叨幾句。
但不知是不是綁架事件後,他仿佛一夕之間看透了高門大戶的波雲詭谲、不是他們這樣的寒門小戶能夠“高攀”得起。是以這次竟也只是愣了一下,就很快回過神來,點頭說好,但別麻煩人家、搞得有傷在身還要給你做午飯。
“正好,這個藥給人家帶過去。”
說着,又順手打開茶幾抽屜,翻出個藥膏抛了過來。
遲雪吓一跳、手忙腳亂地接到手裏,翻過來一看,卻才發現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祛疤藥:之前順口和父親提了一嘴而已、她并沒有說是給誰用。
“知道你是給他準備的。”
但遲大宇這會兒卻像是有讀心的技能,見她表情疑惑,又無奈擺擺手,“昨天晚上你不在,人家小謝過來換了藥,”他解釋說,“一檢查,我不就看到他身上那些傷了。還有肩膀上那個洞。”
“……”
“是槍傷吧?”
遲大宇感慨:“不過還好,只是打在左邊肩膀上——最多是影響他左手、以後可能會不太靈活。好好養着還是能養回來的。”
他似乎已經猜到什麽。
但卻并不細問。
見遲雪還傻站在樓梯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反倒擺手“趕”她。
“去吧,”他說,“記得回來吃飯,爸給你炖湯。回頭給人帶一碗。”
遲雪遂很快扭頭下樓。
心裏感嘆于父親态度的前後轉換,但等親手敲開解凜公寓的門,入目第一眼、看到客廳裏坐着的大波浪同薯片仔時,那種微妙的心情,瞬間又變成快要酸倒大牙的奇怪感覺。
站在玄關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解凜關上門。
一扭頭,看她還站着不動,又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
她卻只把手裏藥膏交給他,說:“祛疤的。”
簡直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無奈遲雪的性格一貫如此:一旦遇上她覺得棘手或不願面對的問題,她就會生硬地轉移話題。她說完便照着大波浪和薯片仔的樣子,拿過旁邊鞋櫃上的塑料袋往腳上套。
剩下解凜在旁,手裏拿着藥膏,竟難得一頭霧水,眉頭緊皺。
很顯然。
對于他來說,感受到女孩生氣和反應過來女孩生氣的理由,難度層級完全呈指數型遞增。
整個房間裏,最後亦果然只有同為女生的大波浪最先反應過來。
幾乎是一躍而起,又親切地過去挽遲雪的手。
“遲雪!早就想跟你聊聊天了。”
她說:“之前頭兒一直不讓我們查……了解你,可憋死我了。哇——這麽看你皮膚好白啊,怎麽保養的啊?”
女孩之間的自來熟似乎總是從誇獎開始。
遲雪的性格慢熱溫吞,很少受到來自身邊人如此直白乃至于喋喋不休的誇獎,竟然一下也被哄愣了。
反應過來,小聲向對方解釋只是按時洗臉、隔幾天敷面膜、少吃辛辣油膩即可,結果很快又收獲了一系列諸如“你好懂啊”、“你自制力好強啊”、“你脾氣好好”的彩虹屁。雖然無可避免有些在自家頭兒面前恭維的成分,但是——
等等。
遲雪突然福至心靈,問她:“頭兒?什麽頭兒?你們不是男、男女朋友嗎?”
此話一出。
比就地敲暈還管用,房間裏頓時鴉雀無聲。
薯片仔手裏的薯片輕飄飄落地。
滿臉悚然。
而大波浪愣了一秒,對于自己“緋聞女友”的身份說不清是“受寵若驚”還是如遭雷劈,只下意識又瞄了一眼遲雪身後同樣表情微妙的某人。
“我……”
這是讓不讓說真話啊?
頭兒,給個準話啊!
服從命令的高度自覺和天降大鍋的茫然感攪和在一起。
她急得結結巴巴:“那個,他、他什麽時候說過我們是男女……嗎?也許,以他的說法為準?我也……”
遲雪:“也,什麽?”
解凜:“……”
他忽然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藥膏。
在她看不見的身後,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無法否認,他最近嘆氣的次數似乎突然多了起來。但也并不全是因為無奈。
只是很奇怪。
人事善變,人心也易變,這世上最簡單的就是不複從前。
但他卻偏偏在一次又一次地自我試探和審視裏。
清醒而無法自我欺騙地發現,有些東西大概從來沒有變。
于是,越是清醒越是不可控。
從前可以忍住的不從心,亦不得不從心。
【011127——!】
【到。】
【告訴我你之後的計劃。】
恰如淩晨那通電話的最後。
他有太多話想說,關于叛徒,關于陳之華,關于眼下的困局。
如果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也許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啓用原計劃,勒令對方和自己一起去到北城,配合他完成接下來的任務。
但是。
【第一,請批準我回到警隊,啓用警力保護,在最大範圍內确保相關人員的安全。】
“不是。”
他突然開口:“是帶的徒弟,他們倆。”
【第二,請給我48小時核查消息的真僞。如果遲雪——】
【遲雪?!】
電話那頭的老頭子聲音頓時慌亂:【你什麽意思,那個什麽雪不會就是……】
老頭子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一個名字出口,已經察覺到不對。
彼時的解凜卻沒有向他解釋太多。
只是在沉默良久過後。
又一字一頓,将他所能夠想到的唯一“計劃”和盤托出:
【如果消息為僞,遲雪是被誤認為陳之華的孩子,實際不存在血緣關系。那麽她因此被打亂的生活必須回歸正軌。我請求上級協助、抹消她在本市的身份檔案,同時給她和她父親建立新的社會身份,确保她和她家人的安全。這中間需要的經濟成本由我來負擔。】
【而如果最後證實遲雪确實是陳之華的孩子。】
他說。
【那麽,我請求上級批準、讓我盡快回到緝毒前線。只要我還活着,我仍然可以發揮作用。而不是試圖通過撬開一個毒/販的嘴、滿足一個毒/販的願望來被動獲得情報。】
【我會竭盡所能向上級證明——沒有她、沒有陳之華,我也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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