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更)我有我愛你的方式
“他之前在監獄裏被人拿磨尖的牙刷捅穿了肺,申請了保外就醫。但因為考慮到他這個人危險性大、而且最近風頭正緊,所以今天做完手術,夜裏監獄就安排了人打算把他送回去的。結果路上……”
車輛在行駛過程中突然失控,翻下公路。
最後更好死不死,直接滾落進湍急江水之中。
“目前具體的情況還在調查,捕撈人員也已經就位。”
電話那頭的聲音憂愁:“不過到現在為止,還只找到了部分的車輛殘骸。沒有明确的人員傷亡反饋。”
“……車上一共有幾個人?”
“五個。”
而大波浪頓了下。
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翻找東西的聲音,似乎在現找資料。
半天過去,她才遲疑着答複:“應該是五個,那邊監獄的基本配置就是這樣。司機,護士,兩個負責押送的警員,再加上陳之華。”
……司機和護士啊。
解凜聞言,眉頭卻頓時緊鎖。
多年的卧底生涯,讓他對這種随機“不定向”人員超過半數的配置實在不大信任。
畢竟換了平時、普通的囚犯或許還好。
但對陳之華這樣一個充分熟悉“警匪雙方”的危險分子來說,一旦警員的人數無法完全壓制他的“野心”,便存在了微妙的可操作空間。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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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
他低聲重複。
突然又回想起那天白骨身上竊聽器錄進來的只言片語。
【安排得差不多,等他傷好一些,從醫院出來——】
這個他指的會是陳之華嗎?
可是陳之華畢竟已經入獄多年。
照理說一個養在監獄的廢人,其身上的利用價值,應該不值得那群人再大費周章才對——更大的可能,難道不是徹底抹殺他說出交易名單的可能性?又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們這邊的方向就錯了?
陳之華和他的交易也好。
“組織”對遲雪的懸賞也罷。
這一切的種種。
“車上的實時監控查過了嗎?”他突然問,“執法記錄儀呢?”
“監控只錄下了前面他們上車的情況,中間好像是車裏出了什麽事、兩個負責押送的警員吵起來了——後面監控和記錄儀就被關了,現在還在查。得等等看能不能從江裏撈出點什麽。但如果确認這是一起嚴重事故的話……”
電話那頭的大波浪欲言又止。
但其實言下之意亦很明顯:
以陳之華術後虛弱的身體狀況,一旦證實墜江為真,則很有可能他已經在這起事故中喪命。
而陳一旦身亡,也意味着他們這次回到南方的“任務”徹底宣告破産,那麽,毫無疑問,解凜之前向上級申請的警力增援也将大打折扣。
但遲雪身上的危險還未解除。
解凜當然聽懂。
無奈腦子此刻還受着不久前意外旖旎的影響,實在不是冷靜思考的良機。
默然許久,也只能回她一句:“你那邊有新消息盡快通知我——我之後會再找老頭子商量。”
得到肯定回答,随即挂斷電話。
然而。
沒了大波浪的聲音在一旁“暖場”。
原本就安靜的客廳,此刻更是陷入一片死寂。
“……”
遲雪手裏捏着那本存折,乖寶寶似的坐在沙發一側。
解凜一扭頭。
“我我。”
她腦子裏分明還漿糊一片。
在想剛剛的事——想着那個吻。
見狀卻又忍不住馬上打破沉默。
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那個,電話,呃,說什麽了?”
好像誰先開口,誰就能顯得不心虛似的。
反正她才不心虛。
遲雪想。
而且解凜又、又沒有女朋友。
這,成年人了,親一下,很正常吧?
該不會因為親了下就絕交吧……
而解凜靜靜站在她面前。
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模糊的輪廓。
不過很明顯,從她手裏存折封殼的邊角被揉皺的程度上來看,糾結和無措的心事八成也都寫在臉上。
他看在眼裏。
卻竟莫名松了口氣。
至少緊張的不止他自己。
“電話裏說。”
解凜遂輕聲向她解釋:“陳之華在回監獄的路上出了車禍,現在情況還不明朗,在調查中。”
“陳……?”
然而遲雪對這個名字顯然還有些陌生。
好半天過去,亂糟糟的腦子才終于反應過來,這名字指向的是自己那位疑似的生父。臉色一變,正要細問。
解凜的下半句話卻已然緊随其後說出口:“不過,剛剛那邊也告訴我,說親子血緣鑒定報告出來了,已經證明他和你之間不存在血緣關系。”
遲雪聞言愣住。
下一秒,說不清是欣喜還是意外。
這幾天來懸在胸口的大石卻終于落地。
她原本因擔憂而僵直不已的背亦瞬間松懈下去,靠向沙發。
只是憂愁仍未解。
心說如果自己不是陳的女兒,那麽那個素未謀面的生父究竟是誰?
為什麽黃玉的表現會那麽反常——愈來愈多微妙而無人解答的疑惑攢在心頭。
四目相對。
她最終遲疑着,又問了解凜一句:“那,這件事,對你來說是好消息嗎?”
“是。”
“……”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他說,“給我幾天時間,我要确定‘他們’也知道這些情況,才能夠确保不會有人再盯着你。”
在此之前。
得讓人再想辦法黑進一次那邊的網絡才行。
解凜想着。
手上卻突然被人塞進了什麽東西——他下意識側頭看,果然,見自己那被“蹂躏多時”的老婆本存折,又被遲雪原模原樣地遞了回來。
“那這個我暫時用不到了。”
遲雪說:“你拿回去。”
“……”
“解凜。”
過幾秒,她又說。
想來存折雖塞回來了。
然而她握他手指的手卻沒有撤回去——而是仍虛虛攥着他那幾根手指。
像是要提醒他攥緊那存折別掉,實際上,卻又更像小孩子家試探性的牽手。
她說:“你沒有女朋友,我沒有男朋友。”
又說:“而且我親了你要負責。”
說到“負責”那兩個字。
太過心虛緊張,還險些咬了舌頭。
解凜的表情亦變得古怪起來。
他的視線原本定在兩只手上,後來是她的眼睛。
不知何故,此時卻竟突然飄到她的嘴唇。
非禮勿視。
他想。
然而沉默的表象下,是心裏驟然的“無能狂怒”和一團亂麻——這輩子似乎難再有這樣的自我懷疑時刻——他心說你瘋了,現在應該想想以後要怎麽計劃,但你現在在想什麽?收收心吧。
然而眼神卻仍是不受控制。
因遲雪此刻望着他。
唇上因親吻而遺留下的濕潤似乎還在。
糾纏過的旖旎氣息似乎還纏繞不散。
這一晚的一切,仿佛讓他打開了某個不得了的閘門。
門外是許多年來的同一個夢——而夢裏的主角永遠是她。
是床單濡濕的驚醒,是少年時聳動的欲望。
是她因顫抖而下墜顫動的長發。
是她情動的眼神和紅潤的嘴唇。
是洪水猛獸般壓抑亦不休的欲望。
——她原就是他的欲之本身。
但是。
“遲雪。”
他忽然又輕聲叫她的名字。
“……嗯?”
他抽出自己的手指。
卻将那本存折重新放回了她的手裏。
“這筆錢本來就是給你的,和有沒有最近這些事沒關系。如果你現在還用不到,就存着。以後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反正,攢了這麽多年的老婆本。
給不了她,也不會給別人了。
就這樣給了吧——倒有一個現成的理由。
遲雪的臉色卻變得愈發難看。
幾乎像是要哭出來了。
“解凜,所以這也是你對一個老同學好的方式嗎?”
“……”
“你上次說我掉到湖裏,哪怕是一個陌生人你也會救,不能袖手旁觀。所以這筆錢你也要解釋成陌生人你也給?是個同學你就給?”
“……”
“為什麽給我,你說。不然我不要你的錢。”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
甚至說着說着,像個孩子似的推了他一下——可惜沒推動。
“你說。”
她說:“就要你說。你親口說。”
或許人有時就是這樣。
話憋得久了,會忘了當初怎麽想的,忘了無數次計劃的怎麽說。時間一長,就像朱砂痣也熬成蚊子血。心也就變了。
——可這也只是你以為而已。
一旦有了說出口的機會。
那一刻,白月光依舊落滿地。
月光每夜常來,驚覺癡心常在。
總要求一個結果。
“因為……”
“你不要騙我。”
“……”
“你騙我我不會原諒你的。”
“……”
“解凜,你說實話。”
遲雪難得強硬,又幾次三番地打斷他。
說着話,兩只眼睛卻已瞪得通紅,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淚。
事隔經年啊。
解凜看着。
忽然想:她真的還是一模一樣的哭法。
是委屈到極點了。
他的謊言亦不得不咽下去,仿佛被某種無聲的力量壓制住。
喉口變得艱澀無比。
“因為。”
他說。
“因為全世界我找不到第二個人。”
“……什麽?”
“因為沒有第二個人。”
他的青春和人生裏,沒有出現過第二個遲雪。
該如何形容?
他本也不精于表達。
沒人教過他“愛”的定義與含義,他是摸索着才懂。
“因為在我快死的時候。”
他說。
“遲雪,我突然想到的是你。你站在那裏,我推開門,門後就是你。”
胡言亂語。
不知所雲。
……果然是亂了。
“因為如果我和你之間只能有一個人得到世俗意義上的圓滿生活,我希望是你。”
他說。
“我當警察的時候,宣誓效忠祖國,宣誓無私,應該要犧牲一切在所不惜。”
“但是意識到要犧牲你的時候,我第一次懷疑了自己的決心——原來我沒有抛下一切的決心。我也有自私的那一面,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幸福還是我想要你?
遲雪愣住。
眼淚還挂在臉頰上,忘了去擦。
也不知是因為頭一次聽他說那麽多的話。
還是因為他說的話完全不像解凜會說的話。
解凜明明沒有多話的習慣。
解凜也沒有那麽多掙紮的表情。
但是今天,全都被打破了。
他的“外殼”在剝落。
他想要的生活和想要的人,他自私的那一面,如他所說——他沒有保留地說給她聽。
而她聽着。
驚訝壓過了驚喜。
愕然壓過了無措。
仿佛是第一天認識他。
所以。
才會在最後才問:“你、你,”她的聲音“一波三折”地打顫,“你是不是,你喜歡我?是吧?你喜歡我?”
解凜卻突然沉默。
“你喜歡我。”
直到她的話由遲疑變成篤定的語氣。
“不然你為什麽這麽對我?你就是喜歡我。”
她笑起來。
“原來你喜歡——”
你喜歡我。
她的後話被淹沒在突如其來的擁抱中。
“……解凜?”
他終究沒有讓她看到自己這一刻的表情。
然而卻仿佛要在這一抱裏把她揉進骨與血。
許多年前,空缺的那一塊拼圖,要破碎的拼圖,是這樣得到了圓滿。
而從那噩夢開始便始終糾纏着他的溺水的感覺。在這一刻。
似乎也因一塊——因世界唯一的這一塊浮木,他得以浮出水面。
呼吸到了一點稀薄的空氣。
“遲雪,這世界上喜歡你的人還會有很多。”
他說。
“也許我不會是最适合你的人。”
“你又撒謊。”
“我也沒辦法給你任何承諾。”
“……”
“但是遲雪。”
他說。
“我有我愛你的方式。比短暫的,脆弱的生命更長,更久。”
當你得見河清海晏。
站在陽光底下的時候。
也許你會知道,因為愛你我所做的一切。
但不知道也沒關系。
“因為我比愛自己更愛你。”
解凜說。
“所以,遲雪,我把能給的一切都給你,交給你——除了我自己。”
“我們不會在一起。”
“……”
“但是,我永遠和你在一起。用另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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