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要小心暴風雨前的寧靜
“遲雪——?!”
而另一頭。
亦在遲雪踏入門診部,在一層等電梯的同時。
身邊陡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她正要進電梯,聞言一怔,循聲側頭望去,瞧見老同學略顯驚詫的表情。
兩人面面相觑良久。
末了,是陳娜娜伸手把她拉到一邊。
上次見的時候,還是各自狼狽不堪,一念之差的生死關頭。
如今再見,陳娜娜的生活似乎卻已回複如初——至少從表面看是如此。她依舊是當初重逢時那個妝容精致、裝扮雍容的美麗女子。
唯一改變的,或許只有她看她的眼神。
三分歉疚,四分憐惜。
“遲雪,”她說,“上次之後,一直沒機會來見你——我來的時候還在想,說不定真巧能碰到你呢,畢竟都在一個醫院。”
“你過來是……?”
“來做産檢。”
産檢?
遲雪下意識擡起手腕看了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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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這個點了。
“我提前約好了比較熟的醫生,多給了點‘加班費’。”
陳娜娜卻似乎看出她表情疑惑,很快又開腔解答:“不想再被別人拍到上八卦頭條了。而且,比起私人醫院,我更相信這裏的醫生。”
至少還有些公德和底線約束。
不會那麽容易被葉南生買通。
後面那些話她沒有說出來,只眉心隐隐一蹙。
思忖片刻。
卻忽然又開口問:“對了,葉南生,他最近找過你嗎?”
“沒有。”
而遲雪毫不猶豫地搖頭,“之前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說清楚?”
“嗯。我說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有些事只可意會,便不必說得太明白,點到即止即可。
陳娜娜瞬間會過意來。
然而,表情卻也因此只有一瞬的輕松,很快又凝重起來。
“說清楚了也好,他最近很不正常,突然變得特別雷厲風行。幹了幾件大事,和他爸也吵得很厲害。”
陳娜娜小聲說:“他那個人你知道的,裝得很好,但是野心并不小。一個小小的保險公司不可能滿足他的——聽說他最近還準備要吞了葉家的海運線。但我也只是聽說,方進平時不太跟我說他們父子倆的事。我只是感覺……總感覺像是要有什麽大事發生一樣,你要當心。”
當初方進不願意用五成的航運費換取她和肚子裏孩子的安全,如今卻會因為葉南生的步步緊逼而讓步,說不心酸是假的。
但是比起心酸,多年來社交場上的人情歷練,卻更讓她從中嗅到了些許不尋常的意味。
“葉南生……一向是個先禮後兵的人。”
她說:“我總覺得,他是要‘奪權’了。”
而他突然決心奪權的契機是什麽?
奪權之後又會要做什麽?
一個男人。
世俗意義上的功成名就,便是先立業,後成家。
“而且,我也總覺得,他對你不一樣。”
陳娜娜說:“至少和對我、對他以前那些女朋友不一樣——他對你有很強的企圖心。”
葉南生極像他的父親。多半時候,看似溫和的表面下,實則帶着對周圍人高高在上不堪一望的蔑視。因此女人也好,其他的“身外物”也罷,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想換就換的東西罷了。
這也是為什麽葉南生後來知道她和他的父親在一起,最初并沒有那麽生氣。
真正的憤怒,只不過來源于她竟然希望通過一個孩子綁牢這段關系。她損害到了他的利益。
可是對遲雪不一樣。
“……”
她眼神諱莫如深,定定望向遲雪。
腦子裏思緒翻滾,躊躇再三——卻最終還是沒說——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一次,葉南生竟然是真的準備拿五成的航運費來換人的。
如果不是方進最後擺了他一道,私下裏更換了法人。
涼薄如他,那天是真的亂了陣腳,已經做好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準備,要拿航運費和六百萬來換她安全。他并沒有撒謊,也沒有做局。
但這也才是這起事件中最“恐怖”的地方。
陳娜娜嘆了口氣。
最後的最後,亦只能給予面前人善意的提醒:
“遲雪,”她說,“對男人,尤其是對葉南生這樣的男人,口頭上的拒絕是不管用的。你要小心,他對你也會‘先禮後兵’。要小心暴風雨前的寧靜。”
然而,這段小小的插曲。
在此時心亂如麻的遲雪聽來,卻終究沒有能夠給她及時的警醒。
她只一心還撲在自己心裏、那個亟待成型的小小計劃上。
以至于直到次日結束大夜班,如往常般乘公交車回到診所,才想起自己“48小時”的借住如今理應結束。不由又莫名悵然起來。
“怎麽小謝今天沒送你?”
結果一旁的老遲不知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是天生有戳人傷疤的技能在身。
又随口一問:“他最近不都送你上班又送你回來的,怎麽,吵架了啊?”
“沒吵架。”
“看你那樣子,”老遲打趣,“嘴上能挂油瓶了,還沒吵。”
“……爸。”
“好好好、沒吵沒吵。”
遲大宇笑着擺手。
然而,等之後再簡單問了女兒幾句黃玉的情況,那點依稀的笑意,很快又隐沒不見。
遲大宇眉間攢起愁雲。
“說起來,麻仔的的頭七也要到了,”他低聲道,“我想着,他們……黃玉家裏親戚不多,要不叫附近鄰居來吃個酒也行。也不用太隆重,就當送孩子一程,但她一直也沒個準信,情況又時好時壞的。”
遲雪清楚父親是一片好心。
只苦于畢竟明面上不是周家的親戚熟人,做多說多,免不了被周圍人說閑話。
當即點點頭,“那我明天再找機會跟她說說。或者回頭問下那邊的主治醫生,看能不能到時把她接出來吃個飯,我——呃。”
怎麽回事。
她臉色倏變。
右手緊捂住莫名抽痛的心髒、身子卻仍不受控制地一歪。險險扶住旁邊藥櫃才勉強站穩。
突如其來的情況,連遲大宇都被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活計過來扶她。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等他過來問長問短,剛才的疼痛卻又似乎是某種“障眼法”,轉瞬沒了。
她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
遲大宇卻還不放心,圍着她旁邊不住唠叨:“說你你又不聽,那夜班頭天白天上到第二天早上,一晚上沒個安穩覺誰的,心髒能受得住嗎?”
“現在多少年輕人熬夜猝死的,你就按照人家排的班上,不要搶着上!知道沒?”
“快上去睡覺去!”
說話間,便又一個勁擺手,趕她上去休息。
遲雪只得灰溜溜上了樓。
只不過途徑陽臺,又忍不住看向對面:那串風鈴卻沒挂在外頭。
窗簾亦緊緊拉着,瞧着密不透光的。
看來是沒在家了。
她想。
但解凜很少一兩天都看不見人——一天一夜都不回家,這是去哪了?
臨睡前,實在不放心,她甚至還打電話問了下大波浪。
然而對方也說沒毫無頭緒。
似乎這次行動十足機密、需要保密。
為此,據說連一向對她“唯命是從”的薯片仔也沒回消息。
“不過,我想大概是去調查陳之華那個事去了吧。頭兒對這個事還是很上心的。”
大波浪最後推測:“具體的他也沒跟我說,但八成是個‘體力活’,不然不會專門帶上薯片仔。那傻……那家夥,從小到大就是體力過剩、愛打架。一個人能打五個。”
“你的意思是他回北城了?”
“有可能。”
遲雪表情一黯。
心說好歹是出遠門呢。
今天回北城,昨天——昨天那種情況,都一個字不跟她提?
她躺在床上,因熬夜而亢奮過度的心髒,仍如抗議般一抽一抽地痛。
卻因心情落低,瞬間便沒了說話的意頭。
沉默片刻。
“……總之安啦!”
電話那頭,察覺到她興致不高的大波浪,卻很快又安慰似的笑道:“北城诶,坐飛機一來一回都得八九個小時,這才一天呢。”
“可能是确實有急事不方便聯絡,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待會兒要是有消息、我随時告訴你就是了。”
遲雪亦只能說好。
随即起身關了燈,便又這樣、抱着滿腔疑惑和擔心,一覺睡到了傍晚。
直到被樓下的菜香勾起饞蟲,迷迷瞪瞪起了床。
“爸,今晚吃什麽?好香。”
她睡意未散,不住揉着眼睛,邊下樓邊問。
然而樓下診桌旁坐着的卻并不是遲大宇。
而是一個此前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說是陌生。但不知為何,他坐在那,竟仿佛診所是他的,十足一副主人姿态。
那男人聽到聲音,放下手機銥誮,循聲擡頭。
卻并沒有先開口打招呼。
只默然間,以眼神毫無顧忌地将她從頭打量到腳。
看得好脾氣如遲雪,也忍不住皺了皺眉。腳步一頓。
“……”
“……”
就這麽僵持着。
是以。
等到五分鐘後遲大宇從隔壁水果店買了水果回、正要招呼客人吃點。
進了門,一眼看見的,便是自家女兒一副“家裏進賊”的表情,傻站在樓梯中段和那位先生大眼瞪小眼的場景。
花了好半天,才算勉強給女兒解釋清楚客人的身份和來意。
又忙招呼兩人在診桌旁落座,殷切地切了水果擺上桌。
寒暄片刻。
“別光吃菜,打打招呼啊,小雪。”
他笑得臉都快僵住。
又在桌子底下輕扯了扯遲雪的睡衣衣袖,“不是說了?他是你黃……黃阿姨的哥哥,你……你至少叫個叔叔。”
遲雪:“……”
遲雪:“黃叔叔。”
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在前。
她實在很難喜歡這個眼神看人像看商品的叔叔。
即便對方在她叫了人之後笑容滿面,稱呼她作“小雪”。親昵的語氣與和善的姿态,換了誰看,都是一個寬和有佳的長輩。
但莫名的。
遲雪還是覺得這個人來者不善。
無奈遲大宇卻似乎對自己多年來與左鄰右舍的“親和戰術”頗有信心。
“你黃叔叔這次是專程過來,幫忙給麻仔弄弄身後事的,也是一片好心。”
才見了沒多久,老遲已開始和人家家長裏短聊個不停:“他妹妹身體不好,他也是專程從外地趕回來幫忙。聽說你在樓上睡覺,還怕我吵到你,讓他司機出去買了一堆菜過來——你看這些菜,這哪是爸能做出來的水平?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黃先生、你吃,你也吃。”
“所以說,出門在外,人還是要有個親戚朋友幫忙搭把手。這下也好,能在附近好好擺個酒,送別一下、也算是對麻仔有個交代。黃先生,還多虧你心善啊。”
“……言重了。”
黃先生卻似乎依舊寵辱不驚。
說話的聲音亦溫柔:“畢竟是我侄子,總不能假手別人。我做的這些,只是為我妹妹圖個安心而已。”
兩個大男人推杯換盞,親切溝通。
遲雪卻沒有搭話的心思,只顧着低頭吃菜,心裏還想着解凜的事。
時不時悄悄低頭、在桌下看看手機。
也就壓根沒注意到黃先生數度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
“小雪。”
末了,他甚至直接越過遲大宇、頗突兀地叫了她一聲。
而遲雪擡頭看他。
先是驚詫,後來不住蹙眉的神情落入他眼底。
果然,這麽近距離一看,倒忽有幾分似從前了——“黃先生”想——她長得确實很像年輕時的黃玉。
不是後來被生活摧殘得不成樣子、憔悴而又失了神采的黃玉。
而是十幾二十歲時,那個白白淨淨,瞧着剔透的小姑娘。
養得挺好的。
除了瘦了點。
他于是連看遲大宇的眼神都帶了幾分欣賞。
到離開診所時,上了車。
旁邊人問他閑雜人等怎麽處理,他甚至都難得好心的說了句:“到時候給點錢,讓他滾吧。”
畢竟養了這麽多年,于情于理,多少該給點辛苦費的。
而且。
在他一家團聚的路上。
難纏的倒從來不是這麽個窮鬼——而是那群陰魂不散的“老鼠”。
他的表情略微陰沉了些。
當下又看向另一側、右手邊始終沉默不言的男人。
“梁振,”他說,“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麽樣?他們有沒有回去查那輛車?”
男人沉默點頭。
“解軍那個兒子也去了?”
點頭。
見狀,陳之華不置可否地“啧”了一聲。
又向後靠,靠向椅背,閉目養神:
事實上。
為了這次成功的越獄,他已經籌劃了太久。或者說,早在入獄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等着這一天。
所以才會一直拿那張名單吊着“上頭”。
既表露出回歸組織、“良心發現”的傾向,同時又因為“害怕報複”,表現得始終不敢開口。他畢竟曾經是最忠誠的卧底之一,那麽多年的警隊生涯,總會有人相信他、為他一次又一次地争取緩刑機會。
終于。
他等到了解凜。
……簡直天賜良機。
他正需要一個向外界傳達聲音和讓上頭進一步放松警惕的機會。
于是名為交易,實則“勾引”。
畢竟,如果沒有這場投誠的戲碼。
換了從前,監獄那群老油條,誰會安心敢把他放出去保外就醫?
同樣的道理,如果沒有解凜在外頭活動,試圖完成他們之間的“交易”。
組織裏的那群怕死鬼,知道他從前有多狡詐,哪裏敢不派人來保護他、配合他?
更何況他對組織可不是絲毫沒有利用價值。
相反,他不僅知道太多的機密。同時,在監獄的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向外界傳遞消息、溝通有無。
整整十年啊。
從前跟着他的那班兄弟,一個個的,逐漸在他的“資助”下混出了名堂。
只要那些人還聽他的話——他的手裏就總能多一份談判的籌碼。
別人玩的是錢,他玩的是人心與人性。
畢竟棋子嘛,他想,多一顆算一顆,總是都是拿來給他用的。
如今,比起爆炸、車禍這些無論如何都會留下痕跡的“消失“方式,他的身份已經随着墜江失蹤的車輛一起變得無處可尋。而現在他要做的,亦只有帶着妻女遠走高飛這一件事而已——
不過。
當然,在那之前,能夠給他時間“洩洩憤”就更好了。
這麽多年被抛棄在監獄的憤。
妻子背着自己給別人生兒育女的憎。
以及,和女兒相見不相識,只能生活在陰暗角落的恨。
一樁一件,他總要清算。
甚至于,只要把那些不太安分的“老鼠”先處理幹淨,他還有的是時間,在這座丁點大的城市繼續攪弄風雨。
閉目養神良久。
“那個跟我做交易的小子。”
陳之華突然開口問:“……他叫解凜?”
“是。”
“人倒是不錯,長得也精神,說話也算話。可惜,是解軍的兒子啊——”
他長嘆:“解軍從過去就總愛跟我作對,我不喜歡。”
“……”
“想辦法解決掉吧。”
“……是。”
“但看在我女兒的份上,可以給他留個全屍。”
語畢。
陳之華話音淡淡,又吩咐司機:“掉頭,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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